48 采集生活

及谷的菌類, 種類繁多, 眼花缭亂, 姒昊無法分辨哪些可以食用,哪些不能。并非無可替代,非吃它不可, 姒昊選擇不摘。除去菌類,那些看似能吃的野果,也是漫山遍野, 各式果子色彩斑斓, 挑挑撿撿,姒昊只摘走一把大棗子。

采集的生活, 姒昊過起來,明顯還不如在及谷裏穿行的小孩兒, 幸在,他會捕魚。

及谷的水系四通八達, 魚類豐富,許多魚貝,姒昊見也沒見過。捕魚對他而言, 還是簡單的, 他有一柄鋒利的銅矛,用它叉魚,再合适不過。

無需花費多少時間,捕魚老手的姒昊獲得三尾大魚,都很肥美, 将它們抛進竹籃,滿滿一籃。

姒昊有叉魚的絕活,一擲一個準,他本非漁人出身,有這樣的手法,令人匪夷所思。角山的生活已遠去,但在那裏的生活經歷,讓他練就使矛的本事。

主人在溪邊叉魚,大黑在溪邊撲水禽,生活的轉變,使得這頭牧羊犬精力過剩,它太過清閑。原本看着二十多頭羊的牧犬,轉瞬間,草場不見了,羊也沒了。

“嘎嘎……”

灰綠色的水禽發出悠長的叫聲,從水草叢裏騰身飛起,一飛就是一片,足有二三十只。一只黑犬在它們的屁股後面,锲而不舍地追逐,它追得忘情,騰躍飛撲,仿佛自己也有了翅膀般。

主人沒去理會它犯傻,知它撲空會自己跑回來。

姒昊提起竹籃,單肩背負,他手執銅矛,轉身朝姚屯的方向前去。他走出幾步,回頭,果然見大黑朝他跑來。捕獵落空的大黑,看着意志并不消沉,它緊跟主人身邊,撒着歡快的腳步,一人一犬,沿着來路返回。

清早前往神木,姒昊身邊跟着虞蘇,回去姚屯,唯有大黑相伴。這種感覺自然很不相同,原本寂靜,空曠的林子,越發無垠,幽深。

穿過白林子,返回位于高地上的家,姒昊将燃起炊火,準備他的第一餐。

以前在角山,魚的吃法只有一種:烤。

在紫湖畔的土屋裏,姒昊将魚肉切塊,他準備炖魚。炖魚真是一舉兩得的事,能煮熟魚肉,又有湯喝。

萬事俱備,只差清水。

姒昊将裝魚肉的竹籃挂在木梁上,瞅眼在木梁下轉悠的大黑,他囑咐大黑看家,獨自捧着一個大陶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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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水的陶壺,腹部滾圓,屁股尖,方便摟抱。它制作得很美觀,身上帶着漂亮花紋,它出自虞蘇之手。姒昊捧着它,往屋後走去。姚屯有一口井,位置在一處坡道下。它是一口古老的井,井口呈四方形,有落腳汲水的土階,井口上還遮着一個木棚子。

這口井離姒昊家有段距離,不過只是用它飲用,無其它用途。每天來一回,灌滿一只大水壺,就足夠一天用量了。

屋後是片稀疏林地,越往裏走,地勢越低,直至步下坡道。姒昊穿林叢,走到坡道時,突然瞅見前面有個老妪,她在一棵大樹下忙活。她手裏拿着一根長竹竿,在打着樹上的什麽東西。

姚屯有一戶人家,和姒昊住得近,姒昊懷疑就是那戶人家的老妪。換其他人,或許直接離去,但姒昊想她在采集食物,而且這食物,還就在自家屋後。

姒昊走過去,見老妪從樹上打下一個個毛團子,她還挺挑剔,只撿個大的。這種東西,姒昊沒見過,對于在任邑裏長大的姒昊,他的采集知識實在相當有限。姒昊低身,拾取一個毛團,仔細端詳,發現毛團已經崩裂,掰開皮子,裏邊是兩顆褐色的果實。出乎意料,它竟是栗子。姒昊認識栗子,他在任邑吃過,不過不知道它原來還有層毛茸茸的外殼。

老妪拾得半籃,看她樣子意猶未盡,還執着竹竿,想再多打幾個,奈何她人老力微,十分吃力。

“姚妪,将竹竿借我,我來打。”姒昊樂意幫忙。

老妪知道姒昊是新搬來的人,她對外來者,一向帶着警惕,不過見姒昊個高,儀貌堂堂,老妪想他總不至于搶我這老人的東西。她将手一擡,把竹竿遞出。

獲得打栗子工具,姒昊單手揮動它,朝樹枝上猛打,栗子掉落無數。

老妪心滿意足,拾得一籃,帶着竹竿離去。

姒昊挑撿地上剩餘的栗子,數量還不少,用衣服兜着。這裏有兩棵栗子樹,長得很高大,碩果累累,真是現成的食物。

姒昊先兜着栗子回家,才折回去汲水。

早上的一頓飯,煮魚湯,烤栗子,飽餐一頓。剝栗子食用時,姒昊想起林中有好幾棵類似的樹木,也許也是栗子樹,下回可以去看看。

四周他還需探索,他身處及谷,只在小小的範圍裏活動,要知道出了及谷,盡是一望無邊的密林。這片老林子實在太大,不知道那最深幽之地裏,都有些什麽,也許虞人也不曾進入吧?

吃飽喝足,姒昊在姚屯四周溜達,他在找尋石場,他需要石器。他找了很久,才在姚屯的邊沿地帶,發現一座禿禿的石山。姒昊只會簡單的加工石器,他不是一位合格的石器制造者,他對石器的制造,興趣也不大。有更好的東西取代石頭——青銅,可惜青銅不易獲得,材料昂貴,鑄造難。

撿得衆多石塊,放在竹籃裏,姒昊負重攜帶回來。單憑一只手臂,勾住沉重的竹籃移動,相當吃力,姒昊的右手被繩索磨得皮破,淤青。

回到家裏,姒昊的右臂酸疼,麻痹,他輕輕甩動手臂,減輕疼痛。

獨臂能做的事,其實很有限,譬如姒昊就無法雙手各拿一塊石頭,找準一個角度對擊,敲出想要的形狀,制造出便于使用的石器。

姒昊從籃子裏挑出一塊石頭,它形狀像石斧,有鋒利石刃,可以用它來砍樹。維持火塘燃燒需要木材,制作木質工具,需要木材。

石頭有了,還需要将它安上木把柄,這不是輕松事,要讓二者契合在一起。

為制作石斧,姒昊手齒并用,他是個不會因傷而惱怒的人,他知道惱怒無用。石斧做好,姒昊右手傷痕累累,指縫滲血,口腔裏也嘗到血的味道,他吐出口血水,提起石斧,便往林地前進。

他清楚該做些什麽,以保障生存,并且清楚,自己過着的不過是平民的生活,用着粗劣的工具,凡事要親力親為。他的人生有真正的威脅,那是死亡,其它都不算什麽。

在深林找木材,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姒昊用石器伐下一棵樹,單臂将它拉到院前,汗濕衣衫。

在院中,将樹斫成幾段,堆放在屋中的角落備用。

吃的有,取暖照明的也有,這日子其實也挺無慮。

坐在院中的姒昊,吹着傍晚的冷風,身上粘乎的汗水,很快消失。姒昊低頭嗅了嗅衣袖的味道,一股汗臭味。他站起身,朝屋側的水塘走去,他去擦洗身子。

秋日,湖水冰涼,若是以前姒昊随便洗,就是冬日洗冷水,他都沒事。可恨連番重傷,損害了他的身體。

夜晚,勞累一天,感覺倦乏的姒昊,坐在火塘邊吃魚羹和蒸飯。他擁有第一件陶甑,可以蒸飯、蒸魚,這件陶甑同樣出自虞蘇之手。家裏的陶器,應有盡有,成雙成套,仿佛是為兩個人而準備,而非一人。

沾着豆醬吃蒸飯,相當開胃。虞蘇豆醬的做法,和姒昊以往在任邑吃過的不同,風味頗獨特。一罐豆醬,足以吃上很久,姒昊會慢慢品嘗。

沒有虞蘇的夜晚,姒昊在寬敞的草泥臺上睡去,身上蓋着葛被和羊皮。他在發低燒,也許是一日的勞累導致,也許是因為勞作出過汗又冷水擦身的緣故。他的身體變差了,毫無疑問。

從那場生死之劫到現在,也不過才一個月。姒昊其實記得很鮮明,沒覺得它過去多久,但他已不願再去思考那些事,病乏的他只想好好休息。

**

虞蘇躺在草泥臺上,望着窗外的月亮,靜靜想着紫湖畔那片白林子,還有高地上的屋子,以及屋子的主人。他睡着了嗎?今晚吃了什麽食物?

母親讓他帶去的米面夠他吃一段時日,他又擅長抓魚,不至于挨餓。最令人擔心的,是他的傷,一個人獨臂生活,是很艱難的事情。

這一天過去,他過得還好嗎?

自從今早從姚屯回來,虞蘇心裏滿滿都是姒昊,做什麽事,都在想他。跟着母親到田裏割粟谷,想着要存一小罐種子,給姒昊明年春播種;去風川家,見他們夫妻倆在院中種下一棵果樹,想着姒昊那院子很大,也可以種棵果樹,日後成材能乘涼,還有果子采撷。

吃晚飯時,虞母宰殺一只大肥鴨,一家三口吃不完,虞蘇問能不能讓他帶些給姒昊吃。虞母只說:“天黑前得回來。”

姚屯在虞母心裏太偏僻了,林子裏野獸也多,虞蘇在那邊過夜,她心裏不放心。

明早可以去看他,帶着母親炖得香噴噴的鴨肉給他吃。

虞蘇這麽想着,裹住被子,挨枕睡去。

在睡夢中,他夢見自己參加了成年禮,在社樹下,和一起成年的夥伴們,歡飲,歌舞。還夢見自己和姒昊住在一起,從姚屯回虞城拜見父母,姒昊提着他打的兩只大水禽,上呈給父親。

大清早,虞蘇醒來,匆匆吃過飯,和虞母說他要去姚屯。虞母在火塘邊,用一只陶缽裝鴨肉,擡眼瞥他:“去雞籠裏撿雞蛋。”

虞蘇乖乖聽話,從雞籠裏撿出兩顆雞蛋,拿來給母親。虞母看兒子捧在手裏的雞蛋,說道:“也帶過去,你不是說他身上的傷還沒好嗎。”

“謝謝阿母。”虞蘇很高興。家中有兩只下蛋的母雞,天天有雞蛋吃,不匮乏。

虞蘇将雞蛋用草絮包好,放在懷裏,提起裝陶缽的籃子,跟母親辭行。

“記得天黑前要回來,把你父的長矛帶上。真是……”虞母搖了搖頭,父子都一個樣,年少時這麽不定心,到處跑。

“知道的,阿母放心,我回來時,阿昊會把我送到神木那裏。”神木是虞城人熟悉的地方,那邊常有人在,野獸避獵人,很少在神木附近出沒。

“那行,去吧。”虞母看虞蘇開開心心的樣子,想着這孩子和那個蒿關系真好,看着比跟風川還好。

虞蘇提着籃子,出西門,朝及谷走去,路上遇到熟人詢問去處,虞蘇會說要去及谷。別人看他提個籃子,還以為他去採菇。虞人除去虞蘇一家,還無人知道姚屯那邊來了位外來者。

虞蘇獨自穿行深林,經過神木,正欲趕往白林子的時候,虞蘇的身影被妘周瞅見。妘周在後頭喊:“小蘇,你去哪裏?”虞蘇走得飛快,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了。妘周抓了下頭,心裏困擾,聽得有人催促他,他轉身跟着打獵的夥伴們一起離開。

虞蘇的步子走得飛快,越挨近紫湖,他越緊迫,像被人攆趕着。明明昨天早上才見過姒昊,此時的心境,卻是如此急切。虞蘇鑽出白林子,仰頭眺望前方,沒能見到高地上的木屋,它為樹木遮擋。虞蘇沿着湖畔,往前再走一段路,這才看見心心念念的木屋。

屋子就在不遠處,院場空蕩,屋門緊閉,虞蘇想,姒昊應該是外出了,他不會睡到這麽晚。

虞蘇登上坡道,來到木屋所在的高地,他看到在屋旁游蕩的大黑。

“大黑。”

大黑擡頭看見虞蘇,歡喜朝他跑去,用力搖尾巴。虞蘇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大黑總是跟在姒昊身邊,不該孤零零在屋子附近。

看着緊閉的屋門,虞蘇感到不安,他伸手去推門,門一下子被推開,屋內空蕩無人。奇怪,他去哪裏了?虞蘇進屋将籃子放好,立即出來尋找姒昊。

四周不見他蹤影,虞蘇低頭看到身旁的大黑,蹲身問它:“大黑,昊呢?”大黑搖着尾巴,汪汪叫,相似在訴說什麽,它扭頭朝屋後的林地跑去,虞蘇領悟跟上。

大黑在前帶路,虞蘇緊跟着,被大黑帶到井邊,這時,他才看到在汲水的姒昊。虞蘇見到他穿着粗麻衣服的熟悉樣子,心中欣慰,立即擡手揮動,喚他:“阿昊。”

姒昊擡頭,看見虞蘇,露出笑容。他提起壺耳,快步朝虞蘇走去。

兩人在林地裏并肩行走,虞蘇從姒昊懷裏探走陶壺,他一手摟住壺,一手去執姒昊的手,他握得很緊。适才發現他不在時有多恐慌,此時就有多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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