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宮城相見

東殿的庭院, 往時姒昊沒留意它, 它種滿花花草草, 春日裏開得茂盛。它挺好看,這份好看不如紫湖的百分一。姒昊留心它時,他人已站在一棵棠棣樹下, 棠棣花盛開,粉白滿枝頭。它令姒昊想起任邑那棵古老的棠棣樹,萌生幾分親切之感, 令人追憶。

在虞城宮城的日子, 相當無趣,無趣到只能回憶往昔。

姒昊的心很平靜, 他抱着胸,背靠在棠棣樹上, 陽光穿過樹葉,在他身上呈現出斑駁的光影。他腰間的藍色帶子, 在風中飄舞,那一抹藍色,相當的耀眼。

虞若出現在前方的小徑, 她為一株辛夷樹遮掩, 接着是山茶和月季,她紫色的身影忽隐忽現。她身邊跟随着兩位女伴,她們穿着鮮豔的黃色衣裳,像兩只穿過綠院的粉蝶。

姒昊察覺到女孩們的到來,他慵懶地挪動身子, 讓自己的背離開樹幹。他似乎有些不耐煩,雖然他的肢體沒流露出什麽情緒,不過他擡了下眉頭。

這是姒昊處獨的時光,沒有宴席,沒有跟前跟後的随從,不想遇到了虞君之女。

虞若步過石子鋪的小徑,她緩緩擡頭,看見姒昊,心中暗喜。她沒流露出她的喜悅,她低頭對他行了個禮。她溫婉又大方,舉止合乎禮儀。

姒昊沒挪動腳步,他站在棠棣樹下颔首,他沒有交談的興致。兩人之間隔着一簇簇的月季花,鮮豔欲滴。虞若的臉龐紅潤,雙唇更是嫣紅,她有些緊張,有點窘迫。她不知曉自己該沿着月季花繼續走,來到棠梨樹下,抵達他身邊,還是就這麽離去。

一只黑紫色的大蝴蝶,拍動翅膀,在月季叢中飛舞。一位女伴撲向蝴蝶,一位女伴和虞若低語,虞若只聽,未言。這時,棠棣樹下的姒昊走了過來,他看見虞若身後的另一個人——虞戍北。

姒昊從虞若身旁穿過,他行禮,喚了句:“若公子。”虞若再次低身,對他行了個禮,稱呼他:“公子。”這是最基本的禮節,石徑只有一條,總不能無視對方存在。

虞若深切感受到,姒昊從自己身旁走過,自己的心跳有多快。他的聲音低沉而迷人,他高大而英俊,劍眉星目。

虞戍北在兩人後方,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他看向盛裝的妹妹,也看向神情淡漠的姒昊。姒昊朝虞戍北走去,離虞若越來越遠,虞若回頭,見着兄長。

虞若跟上,朝她兄長走去,她臉上帶着笑容,喚道:“兄長。”東殿的庭院,虞若時常來,她能去的地方不多,這裏是她最喜歡的地點。

“院中的辛夷開着得不錯,本打算讓月眉採些給你送去。”虞戍北對妹妹說話時,言語溫和,臉帶笑意。月眉是虞戍北的一位貼身女侍,跟在他身邊有幾年了。

“公子,我們已經採到啦。”一位女伴展示她手中的小花籃,笑容可掬。

“摘得不少啊,可得留幾朵給月眉。”虞戍北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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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得很快,公子小氣。”另一個女伴說。

“就是,明天又開滿枝頭。”提花籃的女侍接話。

從女伴跟虞戍北的對話,能看出他平易近人,待女子親和。

虞若只是笑着,沒說什麽,随後,她帶女伴離開。兩個女伴說要去撲蝶,三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了花叢中。

虞戍北留意到,妹妹離去,姒昊甚至沒朝她身影投去一眼。但凡年輕男子,見到他妹妹總要多看幾眼。他覺得這不是壞事,他見過姒昊家中成雙的物品,而且他的同居之人很顯然是虞蘇。

大貴族們無所謂歡好的對象是男是女,一切随從喜好,他們總會有妻妾,并生育繼承者。虞戍北以往也這麽想,但事關自己的妹妹,他心裏在意。

虞戍北手一指,指向院後一棟小屋,他提議:“到那邊走走?”姒昊贊同,擡步跟随,他在等虞戍北一個消息。

木屋前種着一棵老梨樹,梨花似雪,屋旁有小池,這裏清幽。兩人止步于屋外,女孩們撲蝶的地方離他們估計不遠,隐隐能聽到笑聲。

虞戍北說:“他很快就來。”他沒說是誰很快來,姒昊心裏清楚。

梨花燦爛,木屋小巧雅致,這裏是個不錯的相見地點。姒昊走至前方等待,他看向院門,他沒遮掩自己對虞蘇的情感,他知道虞戍北早打探清楚。

“我挺好奇一件事。”虞戍北跟上來,也看向門口。他的話語,沒引起姒昊的回頭,“你是為虞蘇留在虞地?”

“我是為了任方。”姒昊的言語波瀾不起。

他這一個回複,讓虞戍北陷入沉思。任君撫養了姒昊,卻在他成年後,讓他離開任方。任君從沒宣揚過,他手裏有帝子。在擁有帝子的十餘載歲月裏,他就從未想過公開嗎?

“只要你們宣布帝向之子活着,駐紮尋丘的晉夷軍立即會壓向明水。”姒昊這句話,聽在虞戍北耳中,真是冷冰無情。虞戍北的沉默,讓姒昊知曉他或多或少明白其中的厲害。

“早晚得有一戰。”虞戍北喟然。先下手為強,以擁立帝子為口號,聯合東南方國,對抗晉夷。

“晚總比早好,況且,要是一意孤行,任缗不同心,反而會使得東南方國的結盟瓦解。”姒昊看向兩三只低空飛翔的燕子,想大概是要下雨了吧。

虞戍北這兩天對姒昊的印象起了很大變化,姒昊這番話,給他提了個醒。他比姒昊還年長幾歲,若他處在姒昊的位置,他絕對無法像他這麽清醒。他仿佛已将每件事都看得透徹,從容淡定。

姒昊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向院門口,他的表情瞬間柔和,他看見了虞蘇。虞蘇穿着件熟悉的灰紫色短袍,步入院中,他的身邊,跟着一位領路的侍從。

侍從手指木屋,虞蘇急切,他奔跑起來,把領路之人遠遠抛在身後。他跑到姒昊跟前,全然無視虞戍北,眼中至始至終,都只有姒昊。

在兩人間相隔五六步時,虞蘇停下腳步,他端詳姒昊,臉上的喜悅之情,瞬間消匿。

梨花下的姒昊,高冠博帶,身着烏衣素裳,腰墜佩玉,他俨然是宮城裏的大貴族,高貴而莊重。

虞蘇看愣了,這才是姒昊真正的樣子,他便是在宮城裏長大。

虞戍北瞥眼姒昊,對虞蘇說:“小蘇,你們談,我先走一步。”虞蘇沒有回應他的話,他也沒所謂,轉身離去,将兩人留在這個無人的角落。

虞蘇惘然,聽得姒昊喚他名字,他才對姒昊微微一笑。他眉眼溫柔而憂郁,他的手上提着一個小籃子,籃子蒙蓋。姒昊來到虞蘇身邊,他低聲問他:“籃子裏是什麽?”虞蘇低頭看籃子,輕語:“是面果子。”

虞母做的面果子,姒昊喜歡吃。在宮城裏,面果子的做法更多,更美味。

“來,到木屋裏,快下雨了。”姒昊牽虞蘇的手,雙手相扣。虞戍北早和侍從走得沒影,不必擔心被瞧見。

虞蘇擡眼看天空,果然灰蒙蒙,他先前都沒留意。被父親告知他可以進入宮城見姒昊,虞蘇心裏非常高興。人是很奇怪的,見到他,反倒不知道說什麽,這三日的分離,對虞蘇而言太漫長了。

漫長到再見他時,仿佛隔了一年半載。那夜被帶走的人,和此時的人,有很大的差別。他親手為他穿上的衣物,都被更換掉,換成華貴的禮服。他的身上有熏香的氣味,那不是自己熟悉的氣味。哪怕這樣,他還是他的阿昊,他的腰間還是纏着那條藍色的發帶,這一抹藍,是一份不變的情感。

院外雨似乎落下了,虞蘇聽到幾聲女孩躲雨的笑聲,聲音逐漸遠去,直到消失不見。他望向門外被風吹動的梨花,花瓣零落。

“小蘇?”姒昊再次喚他,摸了下他的手。虞蘇緩緩回頭,他見到姒昊貼近的臉龐,他擡手去摸,眉眼鼻唇,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姒昊拉住虞蘇的手,将他帶到昏暗的屋角,激動地把他摟進懷裏,他思念他,哪怕只相離三日。

靠在姒昊懷裏,虞蘇的感覺頓時都複蘇了,熟悉的摟抱,帶給他安心的溫暖。

“阿昊……”虞蘇用力摟抱姒昊的背部,他好想他。

兩人靜靜擁抱,屋外的雨聲大了起來,嘩啦啦直響。空氣裏傳來泥土的氣息,天色随着大雨的傾灑,不知不覺明亮了起來。

虞蘇離開姒昊懷抱,他去拿放在地上的竹籃,打開竹籃,裏邊是三個面果子。虞蘇拿起一個給姒昊,自己拿一個,他對姒昊笑着,像以往那樣。姒昊的手摸在虞蘇臉龐,指腹在他唇角摩挲,他想親他,不過只能依依不舍移開。

這場雨,給了他們一個擁抱的機會,對虞蘇而言已足夠。

兩人像以往那般,坐在一起,吃着面果子。面果子已涼,卻是姒昊這段時日,吃到最美味的食物。兩人相視而笑,姒昊擡手挽了下虞蘇耳邊淩亂的發絲,他的笑意消失在唇角。

虞蘇的臉龐分明消瘦了,眼眶有淡淡的青色,他寝食難安,才會這樣。虞蘇拉開姒昊的手,把它放回,他朝門口投去一眼,怕有人來。雨下得急,不持續,此時,屋外只有淅瀝瀝的雨聲。

“阿昊,我聽阿父說任方的使者就快來了。”虞蘇壓低聲音,他這兩天一直在關注宮城裏的消息。“這些天,虞君他們沒為難你吧。”這一句,聲音更為細小。

“我出不了宮城,不過只是暫時。”姒昊清楚虞君父子軟禁不了他多久,任方的人一來,他們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虞蘇點了點頭,他猜測到姒昊恐怕是被軟禁,由此他無法出宮城,才會跟虞戍北剔出,由自己去見他。

“小蘇,這裏留不住我,這裏沒有你。”姒昊握住虞蘇的手,他的語氣很平常,沒有特別溫柔,特別深情,他只是在講一件尋常不過的事。

虞蘇低下頭,他緊緊扣住姒昊的手,他在這庭院裏,見到姒昊的裝束,他心裏有不安。此時,那些不安,都消散無痕。

虞蘇深切地問:“阿昊,我能為你做些什麽?”

“照顧好自己。”自己的事,姒昊不慌張,終究會有解決的辦法。相對自己,他更擔心虞蘇,在被軟禁的情況下,兩人再次見面将很難。

“我……”自從姒昊被帶進宮城,虞蘇食之無味,無法成眠。姒昊無事,他也才能無事,相互的。

從那夜眼睜睜看着姒昊被押走,虞蘇的心如同被割了一刀,這份痛到此都沒有愈合。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昊總和虞若的婚禮,有人反對嗎?

虞戍北(站起):我。

虞君:你這個反骨仔!

——————————

虞蘇:把阿昊還我。

導演:會還啦,真得會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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