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缗道上的相随
天未亮, 虞母在屋中做飯, 姒昊和虞蘇在院中忙于将物品馱馬背上, 虞父在旁觀看,有時過去搭下手。今日,姒昊和虞蘇将離開虞城, 跟随虞戍北的隊伍,前往明城。
天亮得很快,不知不覺, 天邊已魚肚白。屋頂上的炊火袅袅騰升, 雞叫聲時近時遠,四周的鄰裏, 傳來開門的聲音。
虞蘇家的柴門被人推開,走進來兩男一女, 是風川兄妹和妘周。白馬上的行囊已經裝好,虞蘇過去招呼他們, 将三人領進屋裏。
要離開虞地,前往缗方這樣的大事,虞蘇通知了親友。這一去可能好多年, 不知幾時能再相見, 親友紛紛前來送行。
虞蘇沒有告訴這三位友人姒昊的身份,只是說去缗地找大姐,順便在缗地生活。風川很不解,他拜訪過姒昊和虞蘇在姚屯的家,他不明白為什麽突然要離開。風川雖不解, 沒有質問,他猜測他們有原由,只是不便說。
風夕一進屋,便就挽袖子和虞母一起做飯。她聽着兄長,虞蘇和妘周的交談,她沒參與,她知道虞蘇要走了,心裏還是有些難過。虞母很喜歡風夕,拉着她說話,讓她以後常過來玩,風夕笑着應下。
已經到可以成親的年紀,風夕還是沒有找到一位合适的男子,她一直沒有去花草坡的對象。她看來也不急,日子照舊過。
妘周問虞蘇,以後他去紫湖打獵,可以借他們家的船用嗎?虞蘇說可以。
“你還惦記着去紫湖打獵,往後可沒那個機會了。我聽阿允說,你在杜苑幫虞君看獵場。”風川言語裏帶着誇贊,他為他的夥伴而高興。他們這群人中,妘周最是貧困,現在他已經是在為虞君幹活了,衣食無憂。
“不用天天待在杜苑,有時也能回城。對啦,阿允呢?”妘周拍了下大腿,想起虞允。他離開虞允家有幾天了,這趟來虞蘇家,還是風川去喊他。
“他晚些時候會來,我跟他說了。”虞蘇确定虞允等會就來,而且會帶上虞圓。這些友人中,虞允最早知道他要離城的消息——虞允和虞戍北關系很好。
在木俎上切菜的虞母,聽得他們的交談,笑着問道:“阿圓也會來吧,好些日子沒見着她。”風夕在旁揉面,聽到虞圓名字她擡起了頭,她臉上沾着少量的面粉。
虞允和虞圓這對兄妹,出身貴族,虞圓成年後,就不常到友人家玩耍。聽說她已經不能再到處亂跑,母親看得嚴,風夕也好久沒見到她。
“他肯定來,你這一去,不知道哪年才能再見一面。”風川是個剛強的人,此時也不免惆悵。
他這話一說,衆人都不語了。缗方對虞人而言,實在遙遠,不像任方就隔着條河,行船一日往返。
“要說我說,真沒那麽遠,我阿父不也是個缗人。”妘周打破沉默,他很小時候,曾跟父親回過缗地故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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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會回來。”
一聲沉穩,悅耳的聲音響起,讓衆人都擡起了頭,看向說話的姒昊。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從院中進來,顯然聽到他們的交談。姒昊住在姚屯時,虞蘇的這些男性朋友都去拜訪過。他不當他們只是虞蘇的朋友,也當成自己的友人。
“要好好照顧我們小蘇啊。”妘周拍着虞蘇肩膀,對姒昊囑咐。他這人說話沒輕沒重,這話他不适合說,姒昊和虞蘇的關系,比他和虞蘇的關系親多了。這句話,卻也是他們這些友人的心聲。
姒昊走到虞蘇身邊坐下,他看着虞蘇,認真回道:“必将他完好帶回。”虞蘇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着頭。
他和姒昊的關系,大家或多或少都猜測到了,其實也不是個秘密。
風夕将揉好的面團,用木棍擀面皮,聽得姒昊這句話,她停下動作。她覺得虞蘇應該是為了這人,才要離開虞地,她有這個直覺。兩人是打小的玩伴,她很熟悉虞蘇的性情。如果不是有什麽不得已的事,他不會離開他的故鄉,他的親友。
衆人在屋中交談,虞父在院中喂馬,他邊喂馬,邊摸馬頭。這匹馬兒将陪伴兒子步上漫長的路程,他無法陪伴在他身旁。虞父年輕時,許多地方都去過,很不安分。他想不到他這個最溫雅的小兒子,會過起比他更闖蕩的生活,真是世事難料。
此時天已經亮了,對院的鄰居家,傳來孩子們玩耍嬉戲的聲音。虞父擡頭朝院門望去,他看到兩位年輕男子朝他家走來,他認出其中一人,是虞正。
虞正和風羽一起進屋,跟虞父打招呼。兩人相當客氣,一人手裏提着臘肉,一人懷裏捧着一罐肉醬。虞正說給虞父虞母吃,并向虞父介紹了風羽。
虞父知道虞正和一個男子住在環壕之外,所以很輕易就猜測到風羽的身份,他待風羽很淡然。虞父将兩人往屋裏帶,姒昊和虞蘇早已迎出來。
大家基本都是老相識,很自然湊在一起交談。風羽話語少,見風夕也在,他帶上肉醬和臘肉參與做飯。風夕常去哥嫂家,和風羽比較熟,兩人低聲交談着,看得出他們很親好。
飯菜做得差不多,客人也來得差不多,一大屋子的人,熱熱鬧鬧。
虞正和風羽來後不久,聽得院中聲響,虞蘇探出頭,見虞允帶着妹妹虞圓一起過來。和倆兄妹來同來的,還有三位奴仆,奴仆們各自抱着一大壇的美酒。
棠梨花盛開的清早,設席院中,木案上擺滿美食美酒。男女混雜,不分輩分,衆人欣喜就餐。沒有別離的惆悵,沒有此生恐再不得相見的嘆息。
酒酣心暢意,聽得院外的人語聲,原來是吉華和邰東前來。他們來遲了些,不過還有美酒佳肴供他們享用。吉華對滿院子的人感到驚詫,邰東很自若,他知道小蘇朋友多。
被牧正坑了的邰東,不得不為任方傳遞信息,由此他昨夜在館屋和吉華商議事情,便就住下了。姒昊和虞蘇出行後,邰東會前往角山,将消息告知牧正。吉華會在任方住一段時日,确保姒昊和虞蘇安然離開虞地,以免其間有什麽變故。
觥籌交錯中,時光不覺流逝,日頭上樹梢,和虞戍北約好的時辰已到。姒昊和虞蘇離席,虞父牽着白馬,将馬缰遞給姒昊。
衆人起身,擁簇兩位友人出院門。數位親友,一一跟姒昊和虞蘇道別,排在最後的,是虞父和虞母。虞父只是對他們點點頭,說路途上一切小心謹慎。姒昊和虞蘇分別向虞父和虞母行拜禮,虞母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眼中噙淚。虞母叮囑:在缗地要好好生活,要常和虞蘇的大姐虞雲走動,相互有個照顧。
姒昊和虞蘇滿口答應,他們心裏愧疚,但不忍虞母擔慮。
虞母颔首,揩去淚水,她拍了下兒子的肩膀,嘆息一聲,說道:“去吧。”虞蘇點點頭,他含淚微笑,對母親說:“阿母,我們會回來看你和阿父。”
“去吧,別讓戍北公子等太久。”虞母揮手,她心裏知道,孩子長大了留不住。她心裏也知道,姒昊說會照顧她家蘇兒,肯定會好好照顧。她的蘇兒,說他會回來,肯定會回來。
衆人想将姒昊和虞蘇送出城門,兩人讓他們留步在院門口。邰東說他們要往南門走,一會我們再過去,免得引人注意。
這麽浩浩蕩蕩一群人,确實惹目,不明就裏的居民們可能會出屋圍觀。
姒昊牽來馱着大量物品的大白,虞蘇背負着貼身的物品,身後跟着大黑。兩人一馬一犬,在衆人的目送下離去。虞蘇不時的回頭,看着父母和友人,姒昊止步等候他,向衆人揮手。
終于,兩人消失在視線。邰東招呼衆人,讓大家三兩成群,朝南門走去,到南門外的林地裏送行。
姒昊和虞蘇并肩走向南門,他們時而和鄰裏打招呼,時而兩人低語交談。他們就像是要回姚屯那般,只是暫時離開虞城,過兩天還會回來。也許有一天,北區的鄰裏們,會發現虞茅家那位小兒子好久不見,并聽說他去了缗方。随着時間的流逝,人們會将北區有過這麽一個人給遺忘了,日子照舊過着。
兩人步出南門,看到剛抵達不久的虞戍北。虞戍北帶着一隊随從,數位奴仆,他坐在馬車上,向姒昊和虞蘇招手。虞戍北準備一輛空馬車,配備禦夫,這是給姒昊和虞蘇使用的馬車。
姒昊将白馬身上馱的部分物品卸下,裝在馬車上。白馬交由一位奴仆照顧,這位奴仆路上會牽着白馬跟随隊伍。虞蘇坐上馬車,姒昊和他同車,在他身旁,兩人的腳邊,卧着一頭黑犬。
隊伍出發,經過南區的林地,馬車上的姒昊和虞蘇看肩林叢中揮手道別的友人。虞蘇大聲道別,用力揮動手臂,姒昊握住虞蘇的手,他對漸行漸遠的友人們,颔首示意。姒昊的目光掃視過虞正,風川,邰東等人,最終落在吉華身上。吉華瘦高的身影,半個身子罩着陽光,他神情平靜,也只是對姒昊點了點頭。
馬車上的虞戍北朝林地裏望去,他想這些人知道虞蘇和姒昊要離開虞地,齊齊來送行。他們不知道,這兩位親友将踏上怎樣的路程,否則許多人都會攔阻。
兩輛馬車馳騁在前方,虞城在它們身後逐漸渺小,直至消失不見。姒昊和虞蘇最後回望一眼虞城,心中了然再次看到它,恐怕得是多年以後。
虞蘇将頭靠在姒昊肩上,姒昊擡手,摸了下他的臉龐。虞蘇的手臂摟住姒昊的腰身,離別的惆悵無法拭去,此時,心裏是有一份比重更大的欣慰。他很欣慰,他能陪伴在姒昊身旁,而不用眼睜睜看他離去。
姒昊執住虞蘇的手,他決定帶他上路前,想了許多事。他想,他和虞蘇會好好活着,一起尋得安定之所,白頭偕老。他心裏無所畏懼,無論前路是什麽樣的攔阻。
從虞城前往明城,路途遙遠,幸在有馬車。他們白日行進,夜晚宿眠,路途上沒有耽誤。數日後,隊伍來到一處水域,這裏便是明水。他們沿着明水畔行進,見到一座營建在高地上的石頭城,它有高大的城牆,這便是虞方的西北要塞——明城。
明城附近有一處聚落叫霞裏,它坐落在山道之西,途徑山道,翻越西霞山,前方便是缗方。姒昊和虞蘇在這裏跟虞戍北分道揚镳,虞戍北親自将他們送到道口。他贈送姒昊一簍五色的彩陶珠,此物貴重,可以做為路途上的財資,也做貨物,販往戎地。他贈送虞蘇一柄他随身佩戴的玉刀,虞蘇不敢收。虞戍北讓他務必收下,告知:“刀柄上有虞氏的族徽,在缗方要是遇到有人刁難,就将玉刀出示,說是我戍北的友人。”
“多謝戍北公子!”虞蘇明白了它的用途,他相當感激。
“不必,路途上務必小心,就此別過了。”虞戍北對兩人拱了下手,他對他們的出行,寄托厚望。如果姒昊真能抵達規方,聯合規方和東南方國解決掉後腹之憂的穹人,時局将全然不同,晉夷再威脅不了虞任。
姒昊和虞蘇行禮,和虞戍北道別。他們牽着白馬,帶着黑犬,朝山道走去。
山道上有幾位明城往缗方的人,從穿着打扮看,他們是虞人。他們結伴在一起,攜帶着兩匹馬,馬兒身上馱着物品。虞蘇過去詢問,得知他們要前往缗邑販絲。
“我和他也是要前往缗邑,可以讓我們随行嗎?”虞蘇問領隊的人,他言語溫和。
領隊之人見虞蘇樣貌文雅,姒昊儀表堂堂,淡然将頭點了一下。他在山道上,見兩人從馬車上下來,猜測可能是去缗方的使者。要不看着姒昊又是挎弓,又是執矛,還有一條個頭很高大的黑犬,要生擔慮。
兩人跟随隊伍,翻越西霞山,花費了兩天的時間。
起先這支商隊對姒昊頗警惕,後來吃上他打來的野鹿,見識到他驅逐野狼的勇猛,恨不得他們回程也相随。
缗方多桑樹,這個方國擅長養蠶,缫絲,聞名于世。它是大河域極為富有的方國,吸引了許多國家和部族的商隊前來貿易。
它的富饒,使得它在歷史上,不時引來夷人的侵擾,也由此建立了一支精銳之軍。身為舊帝邦的甸服之國,缗方結盟虞任,共同抵禦晉夷。
姒昊和虞蘇在路途上,見到安居樂業的缗人,穿着絲帛佩戴華美玉器的貴族,偶爾,還能遇到個頭高大,腰挎短劍的戎人。
有的戎人,高鼻深目,長相異于大河流域的人們。令虞蘇想起秉叟講述的西戎的故事,說他們出自西雪之山,發絲褐色曲卷,瞳眼非黑非白。
兩人跟随的這支販絲的商隊,領頭之人叫子水舟,子氏。他們并非虞人,是外來者,世代從事絲貿。在路途上,虞蘇聽子水舟說,子氏的足跡遍及天下,他們是天生的商人,四海為家。
往西到昆吾之國,往東抵玄鳥之域,往南及南蠻大邦,子氏無處不在。
作者有話要說: 風夕:我這裏并不是灣仔碼頭。
昊總:讓我們跟随,一路野味享用,保尓安全,不收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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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