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替身

三十七、

“……楚時依, 別不理我。”陸承宇啞聲道。

分明只是簡單的一句話,語調更因平鋪直敘而顯得有些冷酷。

可不知為什麽, 楚時依卻聽出他字眼裏的痛苦。

仿佛他已經忍耐了許久, 仿佛他已經痛苦得快撐不下去。

楚時依面上掠過一絲錯愕,垂下眼睫, 依舊一聲不吭。

陸承宇實在太狡猾了,他怎麽突然懂得扮委屈了。

可憐兮兮, 好像被欺負的人是他一樣。

楚時依雖然不懂陸承宇究竟哪裏委屈痛苦, 但他救了自己是真。

要是陸承宇沒有來救她,要是方才抱起她的是太子或別的男人……

楚時依打了下寒顫, 手腳一陣一陣地發麻冰冷。

才剛陷入又後怕, 身子就被扳了過去, 正面落入陸承宇懷中, 小臉被捧了起來。

兩人視線對上的剎那,楚時依沒錯過陸承宇眸裏一閃而逝的痛苦。

她困惑了下,思緒再度被他勾去, 後怕抛諸腦後,正想開口說什麽,馬車同一時間緩緩停下。

随着彼此間沉默的時間越長,楚時依越能感覺到陸承宇捧在自己雙頰上的手掌微.顫。

男人微微垂下雙目, 屏氣凝神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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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颚緊繃, 唇瓣蒼白,背僵得挺直,眉宇緊皺。

就好像她再不理他, 他就要被什麽東西壓垮般。

馬車內餘剩兩人清淺的呼吸聲,四目無聲對視。

陸承宇等不到她的回應,忍不住碰了碰她的手,卻發現她手背異常冰冷。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去想前世之事,開口哄道:“別怕。”

沒事了。

別怕。

楚時依見他說來說去就這兩句,連安慰哄人也不會,還一臉緊張兮兮,不禁覺得有些好笑,連帶手腳也不覺冰冷發麻。

楚時依嘴角輕勾了下,馬車內原本讓陸承宇覺得窒息的氣氛随之破除。

男人緊鎖的眉宇舒展開來。

楚時依見他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眼珠滴溜溜地轉了下,心中隐隐升起一個猜測。

陸承宇和以前不太一樣,卻不知他轉變為何。

她沉默良久,才擡眸看向陸承宇,輕聲佯怒道:“要是之後再欺負我,我就真不理你啊。”

“嗯。”

“那你放我下來。”

陸承宇僵了下,卻還是乖乖松開了手。

只是神色看上去有那麽點不甘不願。

她确定陸承宇還是原本的陸承宇,但為何兩人才幾天沒見,他對她的态度就變了這麽多。

難道是發現她不見,發現自己可能永遠失去她之後,陸承宇才終于察覺原來自己早已情根深種,抓心撓肝,痛苦難受得不能沒有她。

難道是擁有的時候不知道珍惜,直到等到失去了之後才開始後悔害怕,再度擁有時,才會如此小心翼翼。

所以在找到她時才會異常溫柔,才會突然像變了個人一樣?

楚時依被自己的這個荒唐的想法給驚了下,但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其他可能。

兩人回府時姜煊已在府中久候多時。

因為南院還住着容貌與楚時依神似的女郎,楚時依回府的事大多的奴仆都不知曉。

但蘇嬷嬷及陳福卻在楚時依回府的第一時間,就被陸承宇喚到跟前。

“南院那人并非王妃。”陸承宇言簡意赅。

說完用眼角餘光掃了眼正被姜煊仔細檢查的楚時依一眼,目光溫柔一瞬。

然而當視線回到陳福及蘇嬷嬷身上時,卻又面色冷然。

陸承宇嗓音如冰:“本王中毒一事與王妃無關,管好下人們的嘴巴,之後莫讓本王或王妃聽到任何不利于她的閑言碎語。”

王府下人愛嚼舌根,陸承宇以前知曉只是懶得加以管束,當時他時日無多,這些人如何、他的王妃如何都與他無關。

但如今他身子已好,也記起了所有事,更想和楚時依攜手相伴共度白首,自然不允許旁人看輕她。

“奴才省得。”陳福笑道,似乎并不意外。

蘇嬷嬷卻一臉如釋重負:“奴婢知曉。”

之前王爺對南院王妃不理不睬時,蘇嬷嬷便覺奇怪,如今聽王爺這麽一說,登時明白過來。

“退下罷。”陸承宇說完便頭也不回的朝床榻走去。

楚時依此時正坐在榻邊,乖乖的讓姜煊檢查手臂上的傷口。

姜煊大手正握在小姑娘白嫩的手腕上,垂眼細瞧。

小姑娘揚起臉,瞬也不瞬的盯着姜煊,不知在想什麽,看得極為專注。

陸承宇腳步微頓片刻,想起前世她對姜煊的态度也始終特別,喉間發緊。

心底醋潮早波濤洶湧,幾乎将他溺斃,卻又礙于自己信任的太醫就只有姜煊一人不能發火。

陸承宇只能冷着一張臉,強忍着怒火與醋意,大步流星走向兩人。

“她的傷如何?”陸承宇在楚時依身旁坐了下來,若無其事的伸手接過她的手臂,唇抿得緊緊的。

姜煊頓了下,修長指尖從楚時依手腕撤去,面不改色道:“王妃傷口被人細心上藥處理過,恢複得很好,只需日日換藥再如之前那般泡藥浴即可。”

陸承宇聞言,原本陰沉可怕的臉色好看了點。

随即迫不及待的命人送姜煊出府。

姜煊蹙眉道:“且慢,臣還有一事要說,是有關南院那位女郎,她……”

陸承宇聽見姜煊的話,心中莫名一陣緊張,捏了捏手正要開口,便見楚時依一臉茫然的看向他:“南院什麽時候住人了?”

楚時依記得剛才的确隐約聽見陸承宇跟陳福他們提到南院什麽的。

她嫁入晉王府前,陸承宇沒有暖房的丫鬟或侍妾,南院一直都是空着的,如今卻住了人。

陸承宇心底慌了下,深怕她誤會,皺眉道:“她是──”

“我不在時,你收了丫鬟當通房了?”他的話被打斷,楚時依愕然的瞪大眼,心中微微失望。

在這個世界想要男人能一生一世一雙人果然很難。

要是小六能回來就好,那麽她就能繼續朝着任務目标前進,然後回原世界找個一心只有她的男人。

她與陸承宇之前可說除了最後一步以外,其餘的事兩人幾乎都做過一遍又一遍。

楚時依還至今清楚的記得陸承宇頭一次拉着她的手,要她負責解決的事。

當時男人額間布着薄汗,面上泛着罕見的潮.紅,低沉沙啞的嗓音帶着幾分情.動,說不出的性-感。

手中滾燙及難以言喻的羞澀,這些事宛如都才剛發生不久那般,歷歷在目。

也是從那天起,楚時依清楚知道陸承宇并不是那麽容易餍足的人。

再加之前陸承宇的确也說過,要是她沒了,他會再娶新的王妃。

是以楚時依才會一聽南院有人,第一個念頭就是她不在時,他收了哪個丫鬟當通房。

陸承宇聽見她的話,本就難看的臉色霎時變得鐵青無比。

“本王在你眼中就是那種剛死裏逃生,王妃生死未蔔,便迫不及待行茍且之事之人嗎?”

陸承宇見她如此揣測自己,着實有些氣惱,幾乎是一字一字從牙縫裏硬擠出來的。

楚時依無視心中那股失落望,眨了眨眼,誠實的點頭笑道:“是。”

“……”他的小姑娘不怕他後,倒是越發大膽了。

要不是姜煊就在一旁,陸承宇幾乎想立刻坐實她心中的臆測,只不過要與他行‘茍且之事’的人不是旁人,而是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姑娘。

陸承宇臉色陰沉難看,又怕自己會口不擇言,索性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發一語。

姜煊見狀,無聲低嘆了下,自動自發地替陸承宇解釋:“王妃莫誤會殿下,南院女郎與殿下并無任何關系。”

“那她是誰,為何要安排她住在那?”

“她是寧安侯為王妃找來的替身。”姜煊道,之後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清楚。

楚時依聽見是陸承宇上金銮殿求情,皇上才會放她出來,微微一怔,也終于明白原主爹是如何将自己從大理寺監牢之中撈出來了。

“那麽現在我回來了,她要怎麽辦?”

“你回來了,她自然不需再待在王府。”陸承宇低嗤一聲,“明日本王便命人将她送往嶺南。”

姜煊聽完卻面色凝重的搖頭道:“将她送到嶺南之事可能還需再議。”

陸承宇一聽姜煊這麽說,臉色瞬間又更加難看了。

“你想要她?”言語間醋意橫生。

但這吃的不是女郎的醋,而是楚時依的。

畢竟女郎容貌實在和她太像,若是姜煊真對那人有意,陸承宇也是不會同意的。

他只能将人送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才能安心。

“殿下誤會了。”姜煊不以為意,解釋道,“那名女郎已有近兩個月身孕,按時間推算,極有可能是太子的孩子。”

皇室血脈不可随意流落在外。

陸承宇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面色凝重。

“等等,為什麽突然又提到了太子?”楚時依懵了下,發現自己才離開幾日,居然就聽不懂姜煊和陸承宇在說什麽了。

“她不是我爹為了救我找來的替身嗎?跟太子又有何關系。”

話一出口,房中周圍的空氣瞬間凝結,仿佛連時間都靜止似的。

楚時依見他們兩人都陷入沉默,不禁心中發怵。

她很快就聯想到自己今天差點被獻給太子,兩件事串在一塊,前因後果一下就清晰無比。

楚時依臉色陡然慘白,笑容僵在臉上,氣息不穩:“你們不是要告訴我,那個跟我容貌相似的替身,那女郎懷了太子的骨肉吧……”

若真是這樣,那麽太子就是個大變.态,而且比陸承宇還要變.态。

她本以為太子是見陸承宇死了才對她見色起意,沒想到太子居然在陸承宇還活着時,就喪心病狂到連自己弟弟的王妃都觊觎。

楚時依倏地推開陸承宇,伏在床榻邊一陣幹嘔。

惡心,實在太惡心了。

“怎麽了?”陸承宇面色一變。

擡頭看向姜煊,焦着道:“快瞧瞧王妃究竟哪裏不舒服。”

姜煊細看了楚時依一眼,不慌不忙的搖頭道:“王妃沒事。”

“那她為何突然這般幹嘔?”

“王妃應該只是覺得太子殿下過于……”姜煊點到為止,太子畢竟是太子,縱然有錯也非他這等身分之人能閑言碎語的。

“殿下這是關心則亂。”姜煊垂眸道。

說完再擡眼,只見楚時依已經被陸承宇攬入懷中,輕輕拍着她的背,姿态親昵,無聲安撫。

姜煊心中微微詫異。

他從未曾想,像陸承宇這樣的人,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只是晉王殿下此次如此大動幹戈将王妃劫回來,也算是正式與太子一系開戰。

往後怕是再也沒有安寧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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