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四十話

趁着在更衣室裏換衣服的空檔，我思考了一下韓苌采此行的目的和她要帶我見的人。有的時候，人的直覺就好像是命運一般，明明知道即将到來的是一場傾盆大雨，但是我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我知道她要帶我見誰，我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準備好見他。

韓苌采把我帶到附近的一家高級西餐廳裏面，一位中年的男子正坐在靠近窗邊的位置上等待我們。他雖然已經步入中年，卻不見身體發福的樣子，頭發梳得很利索，雖然眼角的皺紋镌刻了他操勞的那些歲月，但是卻沒有改變他堅毅的臉龐。

“爸，我把他帶來了。”韓苌采對那個男人說。

他轉過頭來，帶着不肯輕易上揚的嘴角和審視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才吐出兩個字：“請坐。”

我尋思着，星星冷漠的時候真的是跟她的父親如出一轍，果然是父女。

于是，我坐在了他和韓苌采的對面，內心忐忑地只好一邊觀察着他們的神情，一邊在餐桌下面十指緊握。

星星的父親盯着我看了許久卻沒有發話，我也不敢輕易地挑起話題，在一旁的韓苌采只好出面打破了我們之間的低氣壓，和顏悅色地叫來服務員，以點菜為由讓我們開口說了幾句話。但是服務員走後，我們又再度陷入了沉默，似乎連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再開啓話題。

雖然餐廳裏開的冷氣很足，但是我的後背還是留下了汗水，順着脊背流下來的時候，我不禁感受到了一絲涼意。

“我是韓邦，韓菁的父親。”他終于開口，讓我緊繃的神經總算得到了緩解。

“叔叔你好，我叫彥宸寧。”

“前幾日，你在頒獎典禮上宣布了和小菁的關系，對吧。”

“嗯。但是原本我和星星也沒有想要這麽快對外宣布，主要是因為有人利用了我的關系發布了那篇報道，讓星星和苌采姐都受到了傷害，所以我才會在那個正式場合進一步的澄清說明。”

“對外宣布她自己是誰有這麽難嗎？”

我懵住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提問，他究竟是以星星的父親問的還是只是當一個普通觀衆的心态來對我提問呢？

“這個問題似乎不應該由我來回答。但是我知道這對于星星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Advertisement

韓邦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在他想要說話的時候，服務員正好來為我們上菜，他的話才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随後的大部分時間裏，我們三個人都在低着頭自顧自沉默地吃着。盡管表面上我們都沒有說話，但是三個人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我在思考韓邦越過星星直接來找我的意圖到底是什麽，要說他不滿意我的話，迄今為止他對我說過的話中沒有挑明了這一點；要說他想要通過我重新認識和了解星星，那我便覺得更加沒有必要，畢竟他們是父女，再怎麽樣也會比通過我這個外人來了解自己的女兒要強。

韓苌采自然知道最後一題的答案，因為在星星畢業之後的五年中，她不止一次地與星星發生争吵，也明白星星心中的結究竟是怎樣形成的，她只是訝異于是眼前這個男孩子讓自己的妹妹打開了心扉，能夠讓她有勇氣站在臺上講出那番話。最親密的姐妹關系一度變得那樣疏遠，連她自己都覺得無法挽回了，直到她看到那篇新聞報道，直到她在臺上擁抱了星星，才感覺她們的心重新變近了。

盡管如今發達的網絡可以告訴我們許多從前發生的事情，但是網絡不能記住所有發生的一切，逝去的時間不會再回來，而韓邦選擇不去了解的六年也同樣回不來了。從韓菁離家出走之後，他們的見面就屈指可數，他更是從來都沒有見過韓菁的笑容。于是，他便有了見一見這個能讓自己那狠心的女兒笑得那樣燦爛幸福的人的念頭，雖然在電視上看過他的樣子，也聽過我說話的聲音，但是今天面對面的坐下來，他才明白了一些韓菁會喜歡他的原因。

韓邦擦了擦嘴，放下了刀叉，“今天謝謝你過來，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情的話，可以提前離開了。”

星星的毒舌果然是跟她爸學出來的，她爸這逐客令下的沒有絲毫的猶豫。

我只好眯着眼睛笑了笑，“謝謝叔叔今天的款待，我吃的很好，那我就先走了。”

正在我站起來要離開的時候，我聽到身後傳來了韓邦低沉渾厚的聲音：“要是敢欺負我女兒，有你的苦吃。”

我側過頭來笑着說：“是，我知道了。”

終究，父親還是父親。

看到我消失在餐廳的門口之後，韓苌采才開口：“爸，你說話就不能溫柔一點嘛，人家剛結束工作就被我叫了過來，你可倒好，飯剛吃完，你就把人轟走了。”

“不礙事。這小子不會放在心上的。”

“為什麽？”

“他如果連這點冷漠都受不了，怎麽會受得了你那個嘴上不饒人的妹妹。”

韓苌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爸，你這不也挺了解小菁的嘛。刀子嘴豆腐心，其實你和小菁是一模一樣的。”

“可惜，你妹妹比我狠多了，就連我跟她鬥了五年，也沒能鬥過她。”

“怎麽？這回老爸你要認輸了嗎？”

韓邦長舒了一口氣，“唉，爸爸這兩天也在想，是不是這些年對你妹妹太過于嚴格了。你妹妹明天來家裏，說要跟我見上一面，我想明天我會跟她好好談一談。”

“既然如此，為何今天你要見彥宸寧呢？”

“自然是為了檢驗一下女婿的質量咯。之前你妹妹和老郭的兒子那麽要好，我還以為他們會走在一起，沒想到郭時毅這一去美國就是三年，倒是成全了你妹妹和這小子。”

韓苌采笑了笑，拉過她父親的手說：“要我說啊，這小子的魄力可比小時厲害多了，竟然敢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宣布自己和小菁的關系，這無疑就是想要多給小菁一層保護，比起小時來說，他更懂得哪種保護才是小菁喜歡的方式。”

韓邦微微點了點頭。

第二天早上，韓邦醒來的時候，星星的母親已經早早出門去買菜了。聽說自己的寶貝小女兒終于要回到這個家裏，她自然是欣喜萬分，從昨天晚上開始就列了一份單子，計算好要買的菜和肉，一早便收拾出門。

等到韓邦中午從公司回到家裏的時候，桌子上已經擺滿了六道豐盛的菜肴。星星的媽媽正從酒庫裏取出來一瓶上好的紅酒，準備倒在杯子裏。韓邦換了身輕便的衣服出來，拿過她手裏的酒瓶，往杯子裏倒了起來。

“喲，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個萬年的老頑固也會上手廚房裏的事情。”星星的媽媽帶着一絲嘲諷的口吻說道。

“幫你你還這麽不情願，那我不幫了。”

“行行行，”她趕忙躲到廚房裏，“你在這裏倒，我去看看最後那個湯。”

她話音剛落，韓邦就聽到了門口的動靜，韓苌采和星星一前一後地進來，緩緩走到餐桌的附近。

雖說星星在這個家裏生活的很久，但是畢竟自己已經離開了五年，再度踏入這裏的感覺，讓她有些陌生。雖然客廳滿處都遺留着她小時候的記憶，但是多半的記憶也都是帶着酸楚和委屈的。她站在一旁，遲遲不敢落座。

她擡起頭來，盯着自己的父親，等待他的發話。可是韓邦一直沒有擡眼看她，假裝在專心的倒酒，只是淡淡地說：“坐下吧。”

韓苌采拉着她坐下來，拍了拍她的手，用眼神告訴她放輕松。這時候，她們的母親從廚房裏端出來最後一道湯品，一家四口人這樣平靜的坐下來吃飯，已經是五年以來的第一次了。這一次，飯菜沒有等到涼透，空氣中沒有争吵的痕跡，風靜靜地吹過來，只是一個稀松平常的中午，一頓再普通不過的飯菜。

而這在別人家中最普通不過的一切對于韓菁來說卻是五年來不能夠奢望的。他們平靜地夾着菜，吃着飯，偶爾她們的母親會講起一些鄰裏之間聽到的故事，他們會輕輕一笑；偶爾韓苌采會講起在國外看到的見聞，星星也會點頭回應。

與家人們一起吃飯，其實時間可以過得很快，大概因為過去一直讓争吵和怨恨充斥了整個內心，才會覺得吃飯的時間那樣漫長，心中那樣苦。

吃飯的時候，韓邦沒有說一句話，他只是默默地觀察着兩姐妹與她們母親的對話，久違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心中感慨着她們的成長。飯後，他一個人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書房裏，他知道過一會兒，韓菁就會進來，找自己單獨談話。

當韓菁敲門進去之後，她發現自己的父親已經沏好了一壺茶，似乎正在等待自己的樣子。于是，她走過去，坐在了他的對面，接過他為自己倒好的茶。

“爸，”韓邦聽到這個詞的時候，瞳孔不禁顫動了一下，“你現在還是不同意我畫畫嗎？”韓菁收起往日的自信和冷酷，小心翼翼地詢問着。

他看着她緊張地搓着自己的手指，說：“說說看你的理由。”

“因為我喜歡。”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除了畫畫，我做別的事情都是勉強。”韓菁斬釘截鐵地回答。

“那彥宸寧呢？”

她似乎有些吃驚，不過還是立馬恢複到原來的樣子，“我也喜歡。”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除了他，我愛上別人也是勉強。”

“你就這麽肯定？你才不過二十多歲，又怎麽知道以後的變化。”

“別人的心我控制不了，我的心我可以。除非畫畫和他抛棄我，否則我不會放手的。”

韓邦嘴角微微上揚，“好，我知道了。”

“這麽說，你同意了嗎？你不會再幹涉了嗎？”

“我頂多是默認，要想我同意，還早呢。”聽了這話，星星在心裏默默地想：真是一點都不願意松口啊。

“好，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服口服同意我的決定的。”說完，她站起來，看着自己父親頭上不知何時增加的白發，“我姐說你最近總是在夜裏咳嗽，沒事兒忙完公司的事情就去醫院看看吧，別總讓別人擔心。”

韓邦低頭笑着，看着正走到門邊的韓菁，叫住了她，“菁菁，對不起。”

韓菁一愣，說:“沒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