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審神者的過去

留在本丸的審神者沒等多久, 離去的遠征小隊竟然就迅速地回來了, 這次的速度比第一次快了很多,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幹了什麽。

對于外界的事情,審神者原本沒有多少興趣,在本丸封閉了太久了, 他已經習慣了狹小的空間和平靜毫無波瀾的生活, 能不能出去、能不能離開這個世界似乎變得沒有了意義。但是, 三七他們的到來便像是為幹枯寂靜的死水注入了鮮活的氣息,審神者不知不覺産生了近似于“期盼”這樣的情緒。是的, 他很期待,在已經習慣的屋檐下靜坐着飲茶, 心中卻在想着, 師兄的本丸的現任主人們什麽時候歸來?

等他們回來以後, 三七肯定會把遇到的所有事情都當做故事講述給他。

于是,這麽想着的審神者,等來了……一個哭哭啼啼的傻三七。

“大人——我——對不起——你!”

撲過來喊出的第一句話就讓審神者沉默了,然後, 就聽三七說:“是我,把你的師兄師姐,搶走的。”

話音落下,僵硬的小臉上立馬落下了兩條寬帶面淚。

審神者一聽, 有些錯愕,但這個突然砸下來的消息還不足以讓他失态,便定下心神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你這次……見到他們了?”

他起初完全沒想得那麽深,還以為三七是在這次遠征遇到另外的審神者受刺激的,結果接下來的幾分鐘內,三七唰唰唰地把所有——它自認為瞞得天衣無縫絕對沒有暴露所以好愧疚好愧疚的“真相”全告訴了審神者。

具體內容可總結如下:

第一,它不是人。

第二,它是個系統。

第三,不止是個系統,還是個有缺陷要報廢的壞系統。

第四,審神者的大師姐是它的第一個宿主,審神者的二師兄是它的第二個宿主,由此類推,有很大的可能,審神者挨個消失的其他師兄師姐都是被它拖去當宿主才消失的。

——多麽地罪無可赦啊,三七,你可真是個壞透了的系統,活該差點就被回收。

到審神者這裏來“認罪”之前,深深意識到自己錯誤的三七決定先向大王殿下花花以及螢丸他們坦露真言。而在它小心翼翼又嚴肅鄭重地表明自己“不是人”之後,其實老早之前就猜到它不是人的大家心照不宣但又非常地有默契,假裝之前不知道地驚訝了一番,然後便飛快地轉變态度安慰它沒關系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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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可感動了。

它覺得自己非常幸運,明明大王殿下花花是被它偷偷摸摸綁架來的,他們卻一點也不計較,螢丸和爺爺也對它這麽好,就算——就算現在就要被拆掉芯片送進回收廠,它也心甘情願!

想到這裏,螢丸已經用小手帕幫它擦幹了眼淚(爺爺在一旁小聲說,為什麽感覺小三七最近突然喜歡哭了?),三七就是在夥伴們的鼓勵下,才鼓起了勇氣,過來找審神者坦白從寬。

“……”

聽完這一切,審神者的神色隐藏在面部的陰影裏,看不出是什麽表情。其實要說他至始至終都是這樣沒表情也沒錯。

“你的意思我聽懂了,重點其實是,消失的他們都有着無法留在本丸的強烈心願,所以,才會被你召喚。”審神者說得很慢,就在這一期間,他的神色終于有了些微的變化,不是痛恨也不是遷怒!僅僅,有一些傷感,“那不是你的錯,這是巧合,也是他們自己的……”

——原因?

不知想到了什麽,審神者的話音突兀地一頓,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但很快就平息下去了,三七完全沒發現。審神者自然而然地恢複如常,摸頭:“不哭。”

三七眨眨眼,挂在睫毛上的最後一滴水珠便被彈飛了出去,浸入審神者的衣襟。它悄悄用情感捕捉系統探查,發現審神者是真的沒有生它的氣之後,頓時雨過天晴,陽光明媚。

不吭不響地挪,挪,挪,在審神者反應過來之前,先前還哭唧唧的小鬼的頭頂毛已經從他的手掌蹭到他的胳膊肘了。然後,它仰起腦袋,啾。

審神者:“……!!!”

開心的三七身邊飄着小花花。

某一件事它可是一點兒也沒忘的。

之前玩游戲,挨個“啾”了殿下他們,當時在高處坐着沒下來的花花的份三七在游戲結束後補上了,便想着人人有份。今天不被十三大人讨厭,三七高興之下補上了“啾”,頓時覺得很圓滿了。

當然,不讓“啾”的大王那裏它記得更清楚,早就暗下決心,以後找到機會一定要補上來。

被“啾”了一下的審神者頗為驚慌失措,捂着嘴唇呆了好半晌,被掩在寬袖下的蒼白面容略微增添了些過分鮮紅的顏色。片刻之後,故作鎮定的他才輕咳一聲:“咳,我這裏沒什麽事,今劍和小退在院子裏等着想和你玩呢,快去找他們吧。”

聽到小夥伴的名字,三七的眼睛又亮了亮,歡快地跑去院子找短刀今劍和五虎退了。在屋子裏待了一會兒,審神者也走了出去,卻在能看到庭院、但卻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住了腳步,擡眼遠望。

三七,越來越像一個“人”了啊。

這話并不是說它之前完全不像人類,至少外形是像的。不止是他,最早認識三七的那些人應該都能發現,剛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三七不止說話時停頓太多,它對于人類——亦或是人類情感的了解太過稀少,以至于自身也顯得僵化,缺乏正常人皆有的情緒波動,很容易就會被人看出破綻。

但是,現在的三七不一樣了。

它越來越鮮活,擁有的情緒越來越多,這些變化是在潛移默化中發生的,所以,自身毫無察覺,頂多注意到了最顯著的變化:自第一次遠征回來長高了一點後,它的個頭又拔高了一些,已經比螢丸高出小半個頭了。

随着時間流逝,繼續發展下去,到最後,三七就會變成一個真正的……人類嗎?

這只是審神者自己的猜測。

他在遠處靜靜地凝望着院子裏玩在一起的小不點們,心思卻并沒有落在他們身上,而是漸漸飄遠,

審神者對三七所說的,它的“宿主”都有着強烈的欲望或心願,因此,才會被希望為人類實現心願的它感應到,繼而選中,帶走。

如果是這樣,如果,這個世界所有消失的審神者都成為了三七的宿主,那就等同于,聚集在一起同樣被挑選為審神者的他們,都有着一個共同點——欲望。

那麽,唯一沒被帶走的他自己,又是怎麽回事呢。

因為他沒有欲望?

因為他被封印在了本丸之中?

不對,他也有欲望,只不過,他的“欲”,跟其他人并不相同。

在過去那個人鬼共存的時代,平安京中,某一享有名譽的陰陽師家族。

身為族長的男人與深愛的表妹結合,一年後,生下了一個兒子。那個孩子生得格外好看,放在尋常人家定會受到長輩的寵愛,然而,放在這個大家族,他就因為靈力堵塞而失去了被厚待的機會,父母曾對他抱有期待卻一再失望,最後徹底放棄後,生下了弟弟作為新的繼承人培養。

他被冷落忽視,年幼的孩子自然不知道原因,曾經大哭大鬧着試圖引起父母的注意,但起到的卻是反效果。

——活着也是礙事,為什麽就不能趕緊死掉呢。

聽到了類似如此的話。

他的視線慢慢地模糊了起來,明明站在太陽之下,身邊有無數下人經過,就像是獨自一人被擱置在寒冷又狹小的空間中,渾身發抖。

後來,冷漠的父母終于對他徹底不耐煩了,打着把嫡長子名正言順地讓給弟弟的主意,将他的住處牽至最偏遠的院落,禁止他踏出屋子半步,照顧他的仆人也因為族長夫婦的态度而不将他放在眼裏。這個孩子坐在唯一能投進陽光的窗邊,望着悄悄開在自己窗前的野花,思考着,認清了自己的未來,放棄了掙紮任人欺淩,漸漸沉默。

他唯一擁有的“寶物”是一把刀,幼時還沒有失去期望的母親贈予他的禮物,後來竟也忘記找他收回這麽珍貴的東西。當然,也許對他來說的珍貴,在他們的眼中,只是破銅爛鐵。

這把刀的刀鞘很新,但不知為什麽,刀身上密布着裂痕,仿佛輕輕一折就會斷掉,而且,對他來說,它太長了,似乎是一把太刀。

不過沒關系,一直以來,他便抱住他的刀,一如既往地坐在窗邊向外看……持續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

地震破壞了房門和院牆,他在一片混亂着,帶着他的刀慢慢地走出了猶如牢獄般的高牆。似乎并沒有人來尋找他,他也不在乎,又好像在從未接觸過的外界走了很久很久,最終,他來到了海邊。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大海。深邃的藍色,一望無邊,多麽令人心醉。他不知不覺地向前走,偶然經過的漁夫的呼喚也漸漸在耳邊消失了,直至海水淹沒頭頂,漆黑的發絲在深藍色的水中悠然飄蕩。

強烈的窒息襲來。

他對死亡沒有概念了。

在海中,仿佛被海水緊緊地擁抱,冰冷的暖意,刺骨的溫柔。

沒有掙紮,因為他感覺他此刻不是孤獨的。

——這便是曾經名為安倍睦寧的審神者十三生前的故事。陪伴他一起墜入深海的刀,正是他如今的近侍小狐丸。

小狐丸出現在他身邊,有着明顯的疑點。被稻荷明神加護鍛造出的名刀,為什麽會落入他的手中?它的劍身為何會布滿裂痕?

後來察覺到這一點的審神者并不想多問。

他所渴望的大概就是所謂的“陽光”吧。他不喜歡孤獨,正因為有刀劍們的陪伴,他才能平淡地生活。

在這個同樣宛如監牢的本丸之中。

……

和今劍兩人聊了一下午的三七終于打算回去了,在走之前,它按照慣例,要去跟審神者告別。

本以為審神者還在房間中休息,沒想到,它拐過走廊的一角,就看到了站在櫻花樹下——看着本丸大門的方向的審神者。

頭一次看見,他的眼中浮現出了冰冷。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為下章的第三次遠征做鋪墊,所以說下一個世界是陰陽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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