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杏子糖（三）

胭花走到的時候發現茅屋裏除了她和周良，還有一個人。一個和周良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穿着麻質衣裳坐在桌子邊。他背對着周良，而周良背對着她，她看不見他們的表情。

“你是誰，這裏是什麽地方，那個孩子呢？”是周良的聲音。

少年站起來轉過頭來，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無機動的看着他。

周良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

是那個死靈！胭花心下一怔，這應該是它長大後的樣子。

“你終于來了，你不認識這兒嗎？這兒是我們小時候經常玩的地方啊。”這個死靈的聲音很飄渺。

“你是？”周良努力回想着自己認不認識這個人。

“我是名野啊，周良”說着從自己的麻衣口袋裏掏出一大把酸杏子說，“你看，我都摘了好些了，你怎麽才來啊。”它的聲音忽高忽低，讓人聽了有點毛骨悚然。

“名野，你是名野。”周良興奮的走上前，“太好了，你沒死。我就覺得你一定沒有死，太好了……”

名野空洞無神的眼睛一直注視着他，眼裏慢慢彌漫出一股悲傷：“我一直在這裏，在這裏等着你……。”

周良一把拉住它的手激動的說：“名野，我們走。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你都和我一樣高了。我帶你去江北，去游歷大好山河，去吃最好吃的東西，我們……。”

“周良……”它打斷了他的說話，“我哪裏都不會去，你留下來好嗎？留下來！”

糟了，它讓周良留在這裏，這不是讓他死嗎？

“為什麽……名野……。”

這個傻子，情急之下，胭花疾步走上前去，一把拉開周良。周良詫異：“老板娘，你怎麽會在這裏？”

胭花指着名野大聲的對他說：“他已經死了，你看不到嗎？你難道真的不知道他已經死了嗎？他在迷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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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杏子撲簌簌的掉落在地上，滾到他們腳邊。

周良睜大眼睛看過去，果然，沒有了那個少年，只有一個小孩站在那裏，穿着打滿補丁的舊衣服。

它的臉慢慢在腐爛，從兜裏又掏出一把酸杏子逼近過來幽幽的說：“周良，我們去玩。我告訴你哪裏去摘那麽多的酸杏子，我們賣給做糖人，做了杏子糖我們一人一半。”

周良不可置信的搖着頭：“不……不……。”

“你都已經死了，為什麽還要糾纏活着的人，你去走你的路，執迷不悟不會有好下場的。”胭花聲色俱厲的呵斥。

那孩子狠狠的看着胭花，兩眼流出一行血：“要你多管閑事！”

這時周良已經沒有力氣的癱坐在地上，抱着頭突然哭起來：“是啊，你已經死了啊，十五年前你就死了啊，我怎麽還會以為你活着。”

“說什麽好朋友，可是在我死的時候你都沒來看我。叫我等你，我一直在等你，死的時候還在等你，我有多麽的孤單，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嗎？”它又變化成了少年的模樣，大聲的對着地上的周良質問。

濃白的霧飄進茅屋來，少年伸出手掌伸向周良，周良瞬時被一股力量托起被拉到死靈面前。

“周公子”胭花想去救他，可是霧越來越濃，空氣中的水分好像也凝重了，羁絆住了胭花的腳步。

對啊，這是在地獄啊，它雖然傷不了她但不能代表就能在這裏強出頭。

“和我一樣死去，你永遠在這裏陪着我。”少年的話裏帶着沉重與深深地寂寞。

它伸手掐住了周良的脖子，周良的腳漸漸離開地面，他的臉因為透不上氣來漲的緋紅。死靈的眼睛越來越紅，身上的戾氣越來越重。

胭花急的不得了，這樣下去周良真的會死。可是這些霧又羁絆着她，根本過不去。

周良的意識似乎越來越弱，他停止了掙紮。就這麽安靜的悲傷的看着少年，似乎就在那麽一瞬間他能夠理解了它。

他的的手慢慢伸向少年，攤開手掌，少年紅着眼睛往下看，可在一瞬間它身上的戾氣瞬間散去。

手掌上的，是兩顆杏子糖。

少年松開了手拿過他手上的糖，周良跌落在地上，周圍的霧也逐漸散去。胭花急忙走到他身邊幫他順着氣。

“是……杏子糖啊。”死靈恢複成孩子的模樣，看着手上的糖。

周良卻跪坐在地上低聲嘶喊着：“對不起，名野……我應該在你身邊的，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那時你快死了，神志開始不清楚，嘴裏一直喊着杏子糖。我便出去街上滿街找杏子糖，那時太冷街上沒有一家店鋪開門，我就想沒有杏子糖，或許酸杏子也行。我就去山上找，可是那時是冬天啊，哪裏有酸杏子呢。天又黑，下山的時候又摔斷了腿，我是第二天的時候一瘸一拐的才回到城裏。那時……那時你已經死了啊……。”他雙手蒙住臉，不住的哭着。

“對不起，對不起，名野，對不起，你都不能好好長大，我有好多事情想和你分享，可是每次想起，你死了啊，十五年前的冬天就已經死了啊。”

原來十五年前，南山城降臨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寒冬與饑荒。當時才十歲的周良和九歲的名野是最好的夥伴。周良還是住在李家小表少爺，而名野卻是住在破茅草屋的孤兒。十五年前名野沒有熬過那場寒冬，在神志微弱之時，周良讓他等他，他去街上找杏子糖給他吃，可是他終究還是帶着遺憾離開了人世，死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胭花無奈的看着周良拉扯着他大聲說：“你為什麽要道歉，這不是你的錯，他不能好好長大這是你的錯嗎！”她又對着死靈說：“你又為什麽要怪他，就因為他讓你等他，他沒有及時回來就是他的錯嗎，冬天哪有杏子啊，連野山杏都沒有啊。你為什麽不再等等呢，你再等等，他就回來了啊，他摔斷了腿都要來見你，你卻死了，明明是你不守約定啊。”

名野走到周良面前蹲下身，周良擡臉對上一張孩童的臉。名野伸出手悲傷的對他笑：“這裏有兩顆杏子糖，你一顆我一顆好嗎。”

周良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對不起……。”

名野微笑的低下頭：“原來是我錯了，我一直在這裏等了你十五年，其實我也很思念你。”

周良一把抱住名野，名野把糖放進嘴裏：“還是當初的味道呢。”

周圍的地開始晃動，名野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周良驚訝的看着它。

“周良，回去吧，我會想你，你也要想我……。”

周良迷惑的睜大雙眼，名野還是如九歲那年的模樣天真無邪的對他笑。它一直在微笑，那種寂寞的微笑，深深地烙印在周良的心裏，也在胭花的心裏。

“謝謝你，當初願意和我一起玩……。”随着名野的消失，它最後留下的這樣一句充滿嘆息的話。

回到南山城的時候是早上，幺兒匆匆回房去睡了，她說她是在太困了。而且買的杏子也沒了這讓她很不高興。

神仙齋到午飯過後才開門，門前的花壇上又長出了不少的杜鵑花，胭花又移植了一些出來。而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居然是周良，他是特地來向胭花告辭的。

看着他精神的樣子，胭花笑道：“周公子的失眠多夢好了吧。”

周良也笑：“沒有，昨晚還是一夜的夢。夢見了小時候死去的夥伴，他長的和我一樣大了呢，我真是高興，還真是想他呢。而且老板娘也在我的夢裏呢。”

胭花掩嘴一笑：“那我還真是受寵若驚了呢。”

周良馬上就要走，碼頭的船還在等着，胭花送了他一些糕點。

遠處的山上，春風吹落了一片片的葉子，似乎有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坐在酸棗樹上，嘴裏吧嗒着糖一動不動的看着遠去的船只。

十五年，它還真是寂寞呢。胭花這樣想。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