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歐姆為什麽會認為自己和其他動物不同?傲慢罷了。

歐姆為什麽總自憐自哀,常哭訴自我的不公和悲哀,卻從來看不見他人?自私罷了。

森峤從未以如此清晰的目光審視這個地球物種,他以為他養的是一樣的寵物,狗、貓、兔子、蜥蜴、歐姆。他以為他們是一樣的,只是生存習性不同而已,這時候才發現自己錯的離譜。

龍女的話一次次在耳邊回響,那慘呼,那哀嚎,那痛徹心扉的恨和複仇的執念,不知情的人或許真會以為是風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這個冷血冷情的小家夥,甚至不曾為自己辯駁一句,甚至半點都感覺不出她的委屈和不忿。

她像只是聽了一個別人的故事,一直到晚上,森峤陪着她吃飯,仍然沒在她臉上看出任何失控的情緒。

森峤吃了幾口吃不下了,沒什麽食欲。比起鎮定自若的風,他更像是那個從未經歷過挫折的脆弱的溫室花朵。

風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碗拿遠了些,仿佛是怕他跟自己搶吃的。

森峤:“……”

森峤想讓她将心中悲痛說出來,以開解她的心結,不斷暗示道:“我還想起一些動物世界的故事,關于鲑魚的——現在已經滅絕了。你要聽嗎?”

風沒理他。

“因為鲑魚的消失,熊類也遭到了巨大重創,它們本會在每年鲑魚溯河洄游的時候……”

風放下了勺子,不耐地看他。

森峤閉嘴了,半晌又道:“你知道嗎,鲑魚的祖先比人類存在的時間早了……”

風拿下耳朵上的翻譯器,丢在了枕頭上。

森峤:“……”

森峤無奈,只得安安靜靜陪風吃完了飯,飯後他推着風去散步,将翻譯器又塞回了風的耳朵。

“你別嫌我啰嗦。”森峤道,“我只是有感而發。”

風皺眉。

“你……”森峤頓了頓,換了個方式道,“你失憶後,我就一直在想,我讓你去學校這件事是不是對的。如果你不去學校,就不會遇到襲擊。還有你的同學,她也受了很大刺激,現在還瘋瘋癫癫的,等你好一些了,我再帶你去見她。”

風一頓,不知道森峤這是什麽意思——是打算讓龍女和她對峙,露出破綻?還是有什麽其他的目的?

“她叫龍女。”森峤問,“有印象嗎?”

風搖頭。

“她……受了很大的刺激,我受她主人所托,帶她出來一起散心。”森峤胡謅道,“如果你見了她,也許她會說一些不好聽的話。你不必在意。”

“……”

“她的身世不好,”森峤道,“将他人當做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把希望放在他人身上,自然是會破滅的,最終自己害了自己,卻依然要責怪于他人。我不能說她是錯,因為無法強求和她一樣遭遇的歐姆能做的比她更好,但也不能說她是對。”

風安靜聽着,并未答話,臉上露出淡淡的譏嘲來。

森峤現在比她高大許多,無法輕易看見她的表情,心裏不安,便在輪椅前蹲下,握住了她的手:“很多事是沒有辦法的。就像你在學校被襲擊,我并不想看見這個結果,但你依然會受傷,并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

“我心疼你。”森峤頓了頓,嘆息,“希望你能快樂。”

風重新變得面無表情,黑白分明的眸子望進森峤的眼底。

天黑了,院子裏沒有其他動物了,幾只鳥籠挂在樹上,遮擋了布簾,也安安靜靜的,只偶爾能聽到幾聲撲騰翅膀的聲音。

路燈昏黃的光在類蛇人青金色的眸子裏映出兩團細細的火來,光暈在他漂亮的鱗片上鍍了一層偏光,從某個角度看來,像極了古老的藝術品。

她比劃着——我很快樂。不用擔心。

森峤便更擔心了:“是嗎?可我沒看出來。”

風拿手指按住自己的嘴角,往上提,眼睛裏卻并沒有笑意。森峤壓住她的手,尖利的指甲勾劃過少女薄而柔嫩的唇瓣,只輕輕一下,就劃出血來。

森峤一驚,忙拿紙壓在上頭:“抱歉!我不是故意……”

風推開他的手,舌尖舔了一下,并不在意——這麽點傷,不算什麽。

森峤鼻端有淡淡的血腥味,還有藥味,少女的臉色慘白,因為瘦弱和疲倦而沒什麽精神。她耷拉着眉眼,舌尖一下下舔過唇瓣上細細的傷口,一陣夜風吹來,将她的短發從後拂到前,像有一只大手代替森峤,狠狠揉了下她的腦袋。

森峤愣愣地看着,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古怪。這些天他所有的情緒都只圍着小家夥轉,一刻也沒停過,他無暇思考其他,直到眼下一片安靜,他的指尖上還殘留着小家夥的血,忙亂的心緒才終于察覺到有什麽不妥似的,敲響了他腦內的警鐘。

和無知無覺的風不同,森峤對自己的感覺是十分清楚的。

他震驚于自己的亢奮和沖動,震驚于這一刻身體産生的所有反應,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指尖的血仿佛會燙着他一般,他摸出紙巾擦拭,一抹鮮紅綻放在紙巾裏,讓他眼皮跳了跳。

幸而風沒再管傷口,也沒看他,只是看着夜色下安靜的院子發呆。

森峤不動聲色的站到她身後,繼續推着她慢慢散步,心跳卻一下快過一下,震驚擴散自全身,令他的尾巴控制不住的左右晃動,以緩解內心的不安。

他對風有非同一般的感情。

他無比清醒地意識到了:他喜歡風,像喜歡另一個奧斯克魯那樣喜歡。但他們不是一個物種,他們的體格差距如此大,風甚至無法完全接納他的擁抱。

這是不對的。

森峤喉嚨動了一下,忍不住低頭看了眼小家夥——只能看到她的頭頂,以及一個小小的可愛的漩渦。

可能是哪裏搞錯了,他忍不住想。

這一晚,他的情緒如海浪,呼啦沖上來又吓的退回去,下一秒再次席卷而來,帶着浪花帶着氣泡,咕嘟咕嘟,漲滿他的心口。

他從未想過自己和尤利慧的未來,卻設想過無數次和風的未來——院子要如何打扮,房間要如何布置,要給她買多少衣服,買多少吃食,為她種上多少花。

無論她跑了多少次,他都執着地要将她找出來,抓回來。這種執着,早已超出了對普通寵物的擔憂和關心。

一夜無眠,森峤幹脆去審問龍女。

天即将亮了,正是歐姆最沒有防備的時候。

龍女睡的迷迷糊糊,被森峤從床上提到地上趴着,冰涼的地面令她稍微清醒了些。

“說吧。”森峤站在窗邊,從窗戶的倒影看着後頭的雌性歐姆,“你和那群守備AI是什麽關系?”

都是奧斯克魯,龍女沒有打算隐瞞,也沒有隐瞞的必要:“你不知道?我是遠夏城審核會安排進星辰的奸細。”

雖然有所預料,但這一刻森峤仍是震驚的:“遠夏城審核會?”

“是。”龍女跪坐着,并沒有去看森峤,精疲力盡道,“遠夏城審核會手裏應該是有關于我的資料的,您去查查就知道了。”

森峤轉過身,拉過椅子坐下了:“你是怎麽聯系上審核會的?”

“是他們找了我。”龍女道,“我的孩子和丈夫都……意外去世,我本來也不想活了,被一個叫‘傑’的類鹿人救了。”

“傑……”森峤對遠夏城的審核會知之甚少,也并不認識這麽一個類鹿人。

“他帶我去了遠夏城,進行了基礎的培訓,然後将我安排進了遠夏城的星辰組織。”

森峤更震驚了:“怎麽安排進去的?”

“我不清楚。”龍女道,“很輕易就進去了,之後又被輾轉安排進了基地。”

“……你的任務是什麽?”

“刺殺牛頓。”龍女道,“所有被訓練過的奸細,都只有這一個任務。”

森峤覺得有些滑稽:“你覺得你辦得到?”

“無所謂。”龍女道,“我知道她在那裏,我只想報仇。”

看來遠夏城的審核會也不怎麽靠譜,精心安排進了奸細,卻是個自私的。不僅枉顧任務要求,還擅自出手,以至于暴露了遠夏城沒有和其他城共享信息的事實。

她就是最好的證據,是個人證,但同時她也清楚風的底細,是把雙刃劍。

森峤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像你這樣的歐姆還有多少?都進了基地?”

“很多,具體多少不清楚。”龍女搖頭,“這些事我是沒有資格知道的。”

“你如何和審核會傳遞消息?”

“他們會來找我。”

守備AI被毀,也不知道遠夏城的審核會有沒有收到消息……倒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

森峤腦子裏轉過許多念頭,首先,龍女不能死,但也要小心防着她亂說話。

他離開病房,讓護士去收拾照顧龍女,自己則去了空無一人的會客室,給柯爾塔打去了電話。

許久柯爾塔才接起來,還沒睡醒,罵罵咧咧的:“森你最近是不是日夜颠倒?怎麽老是三更半夜找我……”

“抱歉。”

“……啊?”

“奇斯特的事情我不知情,但你放心,很快他就不能來找你們麻煩了。”

柯爾塔愣了半天才道:“你都知道了?奧蘭多說你最近身體不好,在休養,我們不想拿他的事打擾你。再說了就他那點小伎倆,我們都沒放在眼裏,你也別往心裏去。”柯爾塔哈哈笑了幾聲,回過神,“等等?你打算怎麽對付他?”

“我有辦法。”森峤道,“需要你那邊配合的時候,我會給你消息。”

“……行吧,你身體怎麽樣了?尤利慧前兩天還找過我,說聯系不上你。你跟她吵架了?”

“……”

柯爾塔茫然:“喂喂?森?怎麽了?”

森峤揉了揉眉心,靠着做正事轉移的心緒突然又翻騰起來,他不曾找人聊過感情方面的事,以前是不在意,現在則顯得十分笨拙,支吾道:“我……好像喜歡上了別人。我對不起阿慧。”

柯爾塔:“……”

柯爾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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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慧得知消息後廣發信息,告知所有親朋好友:森峤,絕世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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