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索爾

第二天。

一大早上仇樾就趕回去開會,徒留仇麓一個人在仇家老宅。

仇麓等着王阿姨替他收拾了幾樣東西之後,才到醫院。

汽車停在地下車庫,仇麓拒絕了讓司機幫自己送東西上樓的想法,自己拎着後備箱的盒子準備上樓。

等在電梯門口的時候,仇麓突然聽見一身一陣鞋跟碰地的聲音,“噠噠噠”的,一聲接着一聲,不緊不慢的。

随後那個聲音就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停止了,響起來一個略顯冷漠的女聲:“仇麓?”

仇麓轉過頭,身後正站在一個打扮精致的女孩兒,一頭烏黑的長發打着考究的卷,懷裏還抱着一束不小的花。

是譚娜的室友,張可欣。

“真巧啊。”張可欣走到仇麓身邊,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然後笑道:“你也來看譚娜。”

仇麓道:“嗯。”

察覺到仇麓冷淡地态度,張可欣也有些尴尬地挑了挑眉。

這個時候,似乎醫院很忙,這一會兒還沒有等到電梯。

“想不到啊,你竟然和譚娜關系這麽好。”張可欣就随口搭話道:“畢竟她人緣可真不怎麽樣……平時也沒見她有其他的朋友。”

“譚娜的人緣怎麽樣我不知道,我也不在意,但是有你這樣的室友。”仇麓轉過頭,瞥了一眼張可欣,道:“她命挺不好的。”

“你……你什麽意思啊?”張可欣陡然失色,沒想到仇麓說起話來竟然如此不紳士。

“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你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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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麓轉過頭,逼近了張可欣一步,低聲問道:“你看着李茜跳湖的那一刻,你想的是什麽?”

張可欣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瞳孔緊縮的一瞬間,顫栗地落在仇麓臉上。

“你說什……”張可欣這才感覺仇麓原本冷淡的眼眸之中全是沉甸甸的寒意,直直地落在她的臉上。

張可欣心裏頓時一沉。

“我在想……”仇麓“啧”了一聲,繼續道:“能讓這麽開朗樂觀的人突然陷入情緒崩潰,至少不應該是馮坤幾句話的挑撥吧?還有你的原因,是不是?”

“不、不是……”張可欣突然後退了一步,目光閃爍,之後強作鎮定地否認道:“你憑什麽這麽說,你有證據嗎?我……”

“你知道我有。”仇麓驟然打斷她。

“哼……哈哈哈哈哈……”張可欣抱着花束的手臂不斷收緊,将花從一只手換到另一只手,然後道:“你有……那又怎麽樣?你可以去告我嗎?你可以讓我去坐牢嗎?高材生,這你都不知道?你真以為你是法官?”

“我是不能去告你。”仇麓突然也笑了,道:“但是你還想保研嗎?你不是要出國嗎?那我要毀了你……不也是輕而易舉嗎?”

張可欣頓時語塞。

“我……”她慌張地看着仇麓,正着說什麽。

“叮——”的一聲,電梯終于慢悠悠地趕到了現場,結束了這一場簡單的對峙。

仇麓看了一眼張可欣,毫不猶豫地走進電梯。

短暫等待的幾秒鐘,張可欣一直愣愣地看着仇麓,卻沒有往前走一步。

直到電梯門關上。

仇麓閉了閉眼。

腦海裏全是李茜和馮坤留在圖書館的對話:

“她?是你的室友嗎?她為什麽不喜歡你?”

“不知道哎,也不是不喜歡……我總感覺從第一次住進宿舍她就很奇怪,總是用一種很莫名的态度對我。”

“她問我我的包是什麽牌子的,我說就是網上随便買的,不知道啥牌子,她就很嫌棄我的樣子,說女生最好不要用仿品,這一看就是xx的高仿,我哪兒知道啊。”

“笑,不過我也不在意這些,好用就行。”

“今天我們部門有活動,我自己畫了個妝,她當着好多人的面說我眼影沒暈開,還說我的粉底是不是太便宜了已經卡粉了,有點生氣。”

“算了,不想和她說話了,能和平相處就行吧。”

“我暈了,我們今年的獎學金一共就1000來塊,她非要說和我一起請娜娜和雯雯出去吃烤肉……我還指望這錢買點東西呢,現在好了,吃都吃出去一大半。”

“今天我上午在宿舍看了會兒書,她在跳操,我都沒說什麽,她就先和雯雯說宿舍就不是學習的地方,可別怪別人打擾。”

“生氣,我也沒覺得有什麽的!”

“今天她好像對我脾氣好一點,是因為我幫她寫了毛概論文嗎?好吧……”

“這個人真的好奇怪,感覺她不可能給我好臉色超過一天。”

“我真的氣死了……本來我錯過考試還沒有那麽難受的,她在旁邊對我冷嘲熱諷了一晚上,我也沒有惹她啊。”

“早上我起床的時候,不小心踩空了一下樓梯,差點摔死……然後她直接掀開窗簾對我吼,我自己要挂科不要在宿舍發脾氣。”

“我真的氣死了,好煩啊,我從來沒這麽讨厭過一個人。”

“真的煩死了……”

這是李茜在這麽久的交談之中,所有的對于負面情緒的表達。

甚至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之間,那個“她”已經完全掌握了她的情緒,只要對方表達出一點對于她的不滿意,都讓她戰戰兢兢,而一點肯定和好臉色,都讓她感恩戴德。

越是表現得開朗堅強的人,越有可能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遠比一般人脆弱敏感的點。

而馮坤是如何讓李茜下定決心結束自己的生命,現已經死無對證。

要怎麽樣來為李茜的死亡尋求完美的解決方案,仇麓也無從得知。

仇麓嘆了一口氣,正好電梯到達了目的的樓層,于是仇麓也就中斷自己的思維,沿着長長的走廊尋找譚娜的病房號。

走廊上的空調溫度很适宜,很好地撫平了夏日的燥熱和煩悶。

仇麓站在譚娜的病房門口,正要伸手敲門,突然那扇門就被從裏面拉開了。

仇麓愣了愣,和站在屋裏的人四目相對。

兩個人似乎是都愣住了,仇麓退開一步,看到對方也緊張地往旁邊讓了一讓,似乎是想要讓開進門的路。

就在兩個人即将擦肩而過的瞬間,仇麓低聲道:“馮哥。”

正要出門的人是馮乾,仇麓猜測他應該也是來看望譚娜的。

馮乾動作頓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門。

“……說幾句吧。”

馮乾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看着仇麓,道。

仇麓點點頭,把手裏的東西放在門口的牆邊,然後跟在馮乾身後。

兩個人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那裏有一個小小的玻璃窗,雖然是完全封閉起來的,但是十分地明亮,透出來室外的陽光。

“你來看譚娜吧?”馮乾問道,他習慣性地從兜裏摸出了煙盒,似乎是考慮到場合不對,又塞回了兜裏。

仇麓點點頭:“是。”

“事情我大概都知道了……”馮乾道:“你也不用再給我多說了。”

馮乾抹了一把臉,看得出來精神不是特別好,眼眶熬得通紅,很有可能是徹夜未眠。

“我也沒想到。”馮乾說。

他是沒有想到一夜之間自己的弟弟會成為一個故意殺害罪的嫌疑人,還是仇麓和他的相識完全是仇麓單方面的算計,仇麓也無從得知。

很有可能是二者皆有。

“但是……”馮乾說了一句,卻也沒有“但是”個結果出來。

仇麓同樣無言以對。

“馮乾哥。”仇麓低聲道:“對不起……”

“沒有什麽對不起的,本來……也是我的錯。”馮乾擺擺手,苦笑道:“你很聰明,你太聰明了……但是不管怎麽說,你都不應該這樣做,譚娜她差點兒就死了,你知道嗎?”

馮乾的話完全直指要害,仇麓完全沉默了。

“你應該去和譚娜道歉。”馮乾道。

“不說了……”他道:“我一晚上沒睡了,還要回去配合警方調查,我就先走了……你們有什麽事,還是可以找我幫忙,你們都還是半大孩子。”

“就這樣吧……”馮乾也不知道說什麽,看着仇麓的臉,百感交集地,突然道:“以後我也可能不在學校做了,我想出去走走……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這四個字就這麽重重地砸在仇麓的心上。

“你好好學習。”馮乾最後一次拍了拍仇麓的肩頭,和往常一樣。

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走廊。

他的步伐依然很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樓梯口。

直到馮乾的背影再也看不見,仇麓才轉頭,走到譚娜的病房門口。

他正要擡手敲門,病房裏就響起來一個聲音。

“進!”

仇麓聽出來這聲音,是譚娜。

仇麓推開門,只見這一小間病房裏面就只有譚娜一個病人,倒是非常幹淨明亮,只是白藍色相間的風格,總是讓人覺得沒有任何溫度。

“我就知道是你。”

病床上譚娜正靠着枕頭坐在床上,頭上還纏着紗布,抱着手臂看着仇麓,道:“剛剛在門口遇到馮乾哥了是吧?怎麽樣,你們說了什麽?”

“說了幾句……”仇麓把門口的東西拎起來,帶上們走進病房,把東西放在一邊。

“他讓我向你道歉。”

“我說過不用了。”譚娜搖搖頭,看着仇麓,非常認真道:“但是你要知道,辜負別人的信任,是很無恥的。”

“我知道。”仇麓點點頭,坦然道。

“行。”譚娜淺色的眼睛盯着仇麓,突然笑了:“你知道就行,下不為例。”

“嗯。”

仇麓在譚娜床邊坐下來,才想起來問道:“你家人呢?誰照顧你?”

“他們不過來。”譚娜道:“他們在清市那邊呢,忙得很,請了阿姨,我讓阿姨去休息了。”

“那你一個人呆在這兒可以嗎?”

“當然可以。”譚娜好笑道:“你想什麽呢仇大法官,我只是傷了頭,不是失去了行為能力。”

“那你什麽時候可以出院?”仇麓擰起眉,又問道。

“三四天吧。”譚娜道:“醫生說觀察幾天,沒有什麽異常就可以走了,我到時候看看在校外找個地方住吧,方便。”

仇麓皺着眉,非常不贊同地想了一會兒,最後道:“你去我家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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