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舊夢無痕
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裏執沐緩緩起身離開禪房,一宿未眠,但執沐毫無疲态,依然如谪仙一般,眼神清亮似冰。
執沐不可否認的是心緒倒不如面上表現的一樣平靜,他很焦躁,其實更準确的是五味塵雜,心緒難言,按說沐雲渺既已成功對皇帝施毒,家仇即将大報,自己也得已完好歸去雲巅,但就是不對的感覺彌漫身心。
憑什麽唯一的妹妹代替自己成長,代替自己滿手血腥,自己卻在渺兒痛苦的時光裏在雲巅悠靜度日,如今渺兒已然代替自己做完最後一步,手刃仇人。
自己歸來做了些什麽呢?自己背叛佛門又做了些什麽呢?如今軟弱無能的一介出家人什麽都做不了,滿嘴佛經道義,仁愛慈善,自己就當真以為自己如那超脫的聖僧一般嗎?渺兒已回不到當初天真的模樣,不,絕不能讓她做到最後一步,皇帝最後的三個月,最後的一步絕不容假手他人。執沐下了決心,再不容也再不給沐雲渺機會讓她與魔鬼親近。
渺兒既已給皇帝下了毒,那就該貧僧收尾,也好,家仇一人一半,由沐長風的一雙兒女親手了結這數十年的恩恩怨怨。沐長夙,你不是想念皇父嗎?你不是想他原諒你嗎?你不是想再次看見皇父嗎?貧僧就偏偏不如你願,你欠下的罪孽,那就由貧僧親手将它永遠種在你的心頭。
有時候痛快的死去也是一種幸福,對于沐長夙至少是這樣,他以為死去就能看見沐長風,得以解脫反而是成全了他,執沐知道沐長夙不怕死,但沐長夙,你怕不怕永遠,永遠也不會與皇父有一點兒緣?不管你們輪回多少世,也不會有一點兒聯系,貧僧就要你生生世世尋而不得,愛而不得。
執沐推開禪房的門,陽光頓時灑在身上,帶有昨夜月光清冷的光華,不溫暖,不刺眼,一如執沐已經敲定計劃的冷淡心思。
“禀國師,皇上要您馬上進宮見駕,有要事相商。”小太監如此禀告道,神情恭敬如面對神靈。
“貧僧這就随施主進宮,阿彌陀佛!”說完舉步就走,小太監随之亦步亦趨,微微彎腰。
禦花園百花争研,一派秀麗風光,然而皇帝只是怏怏的坐着,面上絲毫不見一絲春日生機盎然的喜色。
“阿彌陀佛,施主為何如此憂愁?”看着久久不言的皇帝,執沐開口問道。
皇帝一擺手,周圍伺候保護的宮女,侍衛迅速走開,這偌大的禦花園裏只有執沐眼看遠方,靜靜等候。
“國師,近日朕覺得心裏總是惶惶,卻又不知為何,身體也稍有不适,焦慮不安,國師,你說朕這是怎麽了?”皇帝不知道該找誰說說心裏總是莫名的心悸,國師是出家人,不會打诳語,總是能聽見真話的,更重要的原因莫過于國師身上帶有那人的氣息,好幾個恍惚間,皇帝都以為他回來了,但他知道,他不是。
“阿彌陀佛,施主可是思慮太多?抑或是國事繁忙?氣候轉換之間心情變化也是正常。”執沐自然知道是渺兒的藥起作用了,也知道數十年來皇上日思夜想的心結,郁悶惆悵郁結于心,身體能大好才怪呢?但若想深入內心,注入痛苦,便得一步一步引導,進而進入他的內心,才能一擊即中,自是急不來。
“國事自有太子,朕倒不覺得是因為國事,也許是時候到了吧。”沐長夙懷戀的神情看向天邊盡頭,竟帶有一種期待,太陽已經升了很高,但執沐,皇帝竟都不覺得些許溫暖。
“既然施主對未發生的事已經有了準備,那貧僧也只能勸施主對過往歲月裏的一些記憶适當該忘記,有些事錯過就是一生。”執沐意有所指的說道,語氣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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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國師已經知道朕的企圖,那也該知道,朕的執念。放下,何談容易,并且朕從沒有這樣的念頭。”皇帝收回眸光看着執沐,透過執沐看向記憶深處,但卻發現,好像國師的眼睛深處毫無一物。不,國師不可能與他有什麽相像的,他永遠那麽春風和煦,溫暖親人。皇帝不禁想要笑自己的思念如狂。
“施主不願放下,不願忘記,但是否知道他願不願意被你記住?被你惦念?被你不放過?他不願意,他覺得惡心罷了。”執沐冰冷的面色開始龜裂,話語鋒利如刀,句句誅心,字字如劍。
“國師你····?罷了,朕倒是糊塗了,除了朕的沐兒皇侄,誰還擁有與他相似的氣質,與他一樣對佛有如此的參透力,你到是做了他一直想要做的事了。呵。”皇帝看着一貫清冷似玉雕的聖僧露出如此狠戾的表情,似冰刃的話語讓他恍然大悟。
“貧僧法號為執沐,施主怕是誤會了,至于施主的心結所系,貧僧只是實話實說罷了,你只一廂情願的死死揪着過往不放手,殊不知過往之人早已時過境遷,再也難尋蹤跡。”執沐撥動念珠,微微阖眼,似不願再多說。
“朕···不知道原來他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擺脫我,也罷,也罷,當初我若是立即追随而去,恐怕還有機會與他一道輪回轉世,如今兜兜轉轉已然數十年過去,聖僧說的對,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還空餘些什麽呢?”沐長夙像是突然被人扼住喉嚨一般,雙眼圓睜,呼吸急促,嘴角緩緩流出一縷暗沉的血絲,癱在椅子上再也不得動彈。
“施主又錯了,假若當初你立即追随而去也是枉然,他一家一百多口人,皆已被殺的幹淨,如此罪孽,他如何因你的三言兩語就忘的幹淨?你去,平白污了他輪回的路。從你決定把他拉下神壇,拉到凡塵就已經錯了,他想要的,你永遠沒有,你想要的,他也永遠沒有。不過一場孽緣。阿彌陀佛!”執沐說完就轉身離開禦花園,聽見後邊慌亂紛雜的聲音,都與自己無關。
“一場孽緣,原來竟是一場孽緣啊,”可是我怎麽甘心,怎麽甘心讓他常伴青燈古佛,留下自己一個人在凡世掙紮,沐長夙念念不忘的呢喃,神若癫狂。
執沐不疾不躁的在長安繁華喧嚣的長街踱步而走,心下十分暢快,數年的仇苦今日總算得已解決一二,餘下的,執沐相信也快了。
剛至國師府,執沐稍微頓了一下,仍然舉步跨了進去,該來的終是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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