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夜深了,陸家大宅一片安靜。

尹揚将車停在門口, 有傭人過來替陸雲峰接過手裏的東西, 尹揚向他揮揮手:“晚安。”

已經下車的陸雲峰驚訝地看着他:“你要走?”

“嗯。”

“有什麽急事要處理嗎?”

尹揚擡起腕表, 敲了兩下:“十一點了,我要回去睡覺。”

“都十一點了,還開車回去?就在我家住下吧。”陸雲峰打開車門,為尹揚解開安全帶,“疲勞駕駛是對自己和他人生命的不負責。”

确實很晚了, 尹揚也不想再黑天半夜的趕路回去,想來陸家也不會少他一張床。

“好吧,你先進去,我去停車。”尹揚正要關上車門, 陸雲峰轉頭對一個傭人說:“馮德, 把車停到車庫去。”

“好的。”

“不用拘束, 我家裏人都不在,明天晚上才回來。”陸雲峰搭着尹揚的肩膀。

兩人進門後沒多久, 一個傭人走來, 欠了欠身:“大少爺,客房已經收拾好了。”

“真快,專業的吧?”尹揚笑道。

陸雲峰頭一次覺得辦事效率太高也不是什麽好事, 如果他們鋪床單需要兩三小時,到時候尹揚困得厲害,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請他去自己房間睡了嗎?

真是太遺憾了。

陸雲峰家裏常辦聚會,也經常會有因為各種原因走不了的客人留宿, 因此全新的睡衣和洗漱用品一應俱全,比五星級酒店還要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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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峰帶尹揚到浴室:“換下來的衣服就放在筐裏,他們會拿去洗熨了再送回來。”

“嗯。”尹揚點點頭,将西裝外套脫下,取出裏面的小物件,轉頭看見陸雲峰還站在門口,“你還有事?”

“沒有,我先出去了。”

陸雲峰慢慢走回自己房間,明明在這個距離,不應該聽見浴室的水聲,但不知道為什麽,嘩嘩的水聲卻好像一直在他耳邊響着。

他想起在飛機上,尹揚是怎麽忽然拉開房間門,腳步蹒跚的走進來,毫無防備的一頭栽倒在床上,身上的水都沒有擦幹淨,濕漉漉的頭發緊緊貼在臉上。

那張臉,平時總是帶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商業微笑,也只有在熟睡的時候,會毫不設防。

尹揚的睡相非常老實,即不是惹人憐愛的倦縮成一團,也不是伸手張腿的四仰八叉,而是整個人都睡得筆直,仰面躺着,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身側,一動不動。

讓陸雲峰莫名的想到那位睡在繩子上的小龍女,像尹揚這樣的,睡繩子上應該也不會掉下來吧。

他小心的伸出手摸了摸尹揚的臉,溫軟細滑,輕輕閉着的嘴唇被水蒸汽熏得水潤嫣紅,像果凍一樣,陸雲峰輕輕的俯下身子,在上面一掃而過,當他想加深這個吻的時候,睡夢中的尹揚好像感覺到了什麽,偏過臉,眉頭也皺了起來。

陸雲峰頓時不敢造次,轉而伸手撫弄尹揚的頭發。

他輕聲對尹揚說:“這樣子睡覺,等醒了,會變成一頭雞窩。像你這麽重視儀表的人,一定無法忍受吧。我幫你吹幹好不好?”

尹揚當然沒有辦法回答他。

“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陸雲峰微笑。

濕淋淋的黑發在暖風的吹拂下,慢慢變成細軟柔滑的發絲。

“都說頭發軟的人脾氣好,果然是不可取的迷信。”陸雲峰用指尖輕輕挑起一縷黑發,放在唇邊輕輕落下一吻。

下一秒,尹揚的身體忽然抽搐,他睜開眼睛,整個人猛然坐起來,接着像見鬼一樣沖出門去。

只剩下陸雲峰悵然若失的坐在床上,剛剛尹揚是不是早已醒了,被自己親吻頭發,就已經不堪忍受到這地步了嗎?

下飛機後,尹揚的态度更證實了陸雲峰的猜測。

再追下去,可能會引起尹揚更深的反感。

但是如果就此放手,從此與尹揚就更沒有在一起的可能。

做為一個成功的商人,陸雲峰絕不是那種稍有挫折就撤退的人,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至少從尹揚沒有斷然拒絕送他回來的那一刻起,就還有機會不是嗎?

躺在床上還沒有睡着的陸雲峰聽見外面有人說話,仔細聽是尹揚的聲音。

有什麽事,你可以跟我說啊。

陸雲峰迫不及待拉開房門,看見穿着淺灰色睡衣的尹揚正在與傭人說着些什麽,陸雲峰臉上裝作若無其事的表情:“唉?這麽晚了你還不睡?”

“嗯,睡不着,我想喝點酒把時差倒一下,不然影響工作。”尹揚笑道,“你家應該有酒吧。”

“要什麽樣的都有,但是,你喝酒,真的沒有關系嗎?”陸雲峰有些擔憂,見過尹揚酒後的樣子,那絕對不是正常睡着的狀态,好像酒精能把他心底所有的不安與悲傷都勾出來似的,不知在夢裏他到底都在經歷着什麽。

尹揚聳聳肩,笑道:“怎麽,陸總舍不得好酒?還是怕我又表演下腰?”

“行,只要你不嫌我家的地髒,就随便你。把那瓶羅曼尼康帝拿來。”陸雲峰吩咐。

尹揚知道這酒的價值,笑道:“這麽好的酒當安眠藥用,多少評酒家要捶胸頓足。”

“再好的酒也是用來喝的,如果有必要,拿來洗澡也不是不可以。”陸雲峰接過酒杯,遞給尹揚,“喝慢點。”

話音剛落,就看見尹揚酒到杯幹,用喝中藥的架勢,把世界頂尖酒莊出品的葡萄酒一氣喝幹。

“我去睡了。”尹揚反手抹了抹嘴唇,向陸雲峰點點頭,快步回到客房。

酒勁在幾分鐘之內向尹揚侵襲,全身都沉得像鉛似的,連帶着眼皮也睜不開了,大腦卻還激動的想要表達自己還很清醒,夢魇輕易的鑽進了尹揚的夢境。

在夢中,他手中拿着一籃美麗的玫瑰,面帶微笑,想要送給路過的人,可是沒有人需要,甚至沒有人看他一眼,玫瑰漸漸枯萎,每個人都有伴,只有他一個人站在一旁,陪伴他的只有那籃枯萎的玫瑰。

天空紛紛揚揚落下雪花,街上的人都走光了,尹揚想回家,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個方向走。

好冷啊,尹揚緩緩蹲下,雙臂環抱着自己。

不知什麽時候,背後有一股暖意,冰冷的手被另一雙溫暖的大手包住,有一個熟悉聲音對他說:“別怕,我在。”

尹揚想看清是誰在說話,卻始終看不清臉,他只好低下頭,看着那籃枯萎的玫瑰,卻發現那籃花被兩只手珍之重之的抱着。

尹揚很不好意思,枯掉的花,怎麽能送人呢?他想要将花要回來:“那個已經枯了,給你好的。”

那個聲音對他說:“你給我的,就是最好的。”

果然是在做夢吧,怎麽可能會有人這樣對自己說話。

夢中的尹揚心中苦澀,想要睜眼,卻怎麽也睜不開,酒精麻痹了他所有的神經,此時他連手指都擡不起來。

既然不能醒,那就繼續睡。

還是做夢好,夢裏有人把自己摟在懷裏,輕撫着後背,雖然聽不清那個人在低聲說什麽,但莫名的有一種被安慰的安心。

不知不覺,一覺睡到天亮。

根據過去的經驗,尹揚知道自己醉酒之後會出冷汗,醒來之後少不得一身粘膩,這次卻很奇怪,全身都很清爽。

不愧是世界第一酒莊出品的好酒,跟那些便宜貨就是不一樣。

窗外傳來陣陣清脆鳥鳴,尹揚起身,拉開窗簾,窗外已是晨曦微露 ,一道金色的陽光落在遠處蒼翠的山谷中,如仙境一般。

尹揚嘴角浮上一絲笑意,他無意中低下頭,忽然皺起眉。

睡衣的顏色、花紋和布料都是一樣的,但是,睡前他穿在身上的那套睡衣,扣子是用“二”字型固定的,但是現在身上的這套,固定方式則是“十”字型。

半夜有鬼來把他的衣服給偷換了?

尹揚洗漱之後走出房門,有傭人上前将他帶到餐廳,陸雲峰穿着睡衣坐在餐桌前,正在看屏幕上的國際新聞。

“這麽早就起了?看來昨天睡得不錯。”陸雲峰大大方方向他打招呼。

尹揚本以為又能看見堪比滿漢全席的大場面,沒想到卻是十分簡單,不過是有人在一旁現包現下小馄饨,還有剛出爐的酥燒餅。

與陸雲峰當初在小別墅裏搞的動靜完全不能比,更別提羅格在船上整天搞出的花裏胡哨世界美食大荟萃。

但這些東西都是尹揚喜歡吃的。

萬千佳肴,也不及偏愛的那一種。

尹揚用力将心中升起的感動狠狠壓了回去,暗罵自己:大學男生都知道要給女朋友及其全寝室帶早飯來讨好,他陸總即不用大冬天的起早沖去排隊,也不用親手做,他也不過就是動動嘴,吩咐別人去做,自己怎麽就真心實意的感動起來了!

有這麽缺愛嗎!

他在餐桌旁坐下,轉頭看着屏幕上的新聞播報,陸謙半邊身子染血,被兩個國際刑警架上車,從主持人的話裏,大概可以判斷出,他因為涉嫌販毒,會直接在當地受審。

尹揚微微揚起嘴角:原作的設定也是有意思,各個國家沒有自己的警察,但是有國際刑警,大概因為這個職業聽起來比較高大上。

“他不是剛被你家老爺子外派出去嗎,怎麽這麽快就販上了?”尹揚問道。

陸雲峰笑笑,關掉屏幕:“他對自己的能力過于自信,以為在國內,他是憑着自己的本事拿到進出口訂單的,一到外面,就發現想拿訂單很困難,就犯了老毛病,想走捷徑,結果,被人下套了。”

“哦,那你家老爺子不救他?”

“那不能,本來我奶奶就很讨厭他,這次玩了個大的,這個被迫接進家的私生子與他最愛的女人,我爺爺只能選一個。跟當地打了個招呼,讓他判了個二十年,而不是死刑,已經是我奶奶的容忍極限了。”

“啧,二十年啊。”尹揚端起咖啡,慢慢品了一口,雖說好死不如賴活着,但是二十年的牢獄生涯,對這個四十多的男人來說,人生基本上就這樣了吧。

“你心軟了嗎?”

“你看我像能生出耶稣的人嗎?”尹揚笑道。

生出耶稣的人——聖母。

陸雲峰也跟着笑起來:“說話拐彎抹角,要是別人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別人能不能聽懂不重要,你聽懂了不就行了?”尹揚低頭專心對付面前的小馄饨。

陸雲峰看着他的側臉,心中瘋狂的叫:“再多說一點,再多說一點……”

無奈小馄饨比陸霸總更加吸引尹揚的注意力,直到吃完,尹揚才擡起頭來,撥弄着自己睡衣上的扣子:“昨天晚上……”

陸雲峰剛才還直勾勾看着尹揚的眼神頓時閃爍起來:“怎麽?”

“好像有人偷了我的衣服,又換了身新的,你說奇怪不奇怪?”

陸雲峰義正辭嚴的看着他:“怎麽會有這種事!”

“嗯,陸總的意思……”尹揚等着聽陸雲峰能編出個什麽新花樣來。

“其實……”陸雲峰壓低聲音說,“你看,我家後面就是一座山,這山的年頭很久了,以前就有山精水怪的傳說,現在又種了滿滿一谷的玫瑰,聽花匠說,晚上常聽見花叢裏有人說話,靠近了就沒有了。”

尹揚摸了摸鼻子:“你的意思是,玫瑰花精偷了我的衣服?”

“噓。”陸雲峰煞有介事的豎起一根手指,“建國後不準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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