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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邵意一臉憤怒地遞給游嶼一杯不知道哪裏來的熱牛奶,游嶼乳糖不耐受,僅僅象征性抿了口,乳白色的奶液只沾上唇,剩下的全都完好躺在玻璃杯中。
透明的玻璃杯在手中,指尖摸到杯壁上的磨砂部分,游嶼将玻璃杯轉了個圈,磨砂部分寫着:津江市第一人民醫院。
翌日,舒少媛開車接游嶼回家,她先檢查游嶼作業情況後才露出笑容,“今晚想吃什麽?”
游嶼想了想,搖頭:“沒有。”
“江阿姨,一會你去市場買兩條魚回來給小嶼炖魚湯喝。”舒少媛笑着提起江萍已經收拾好的行李。其實游嶼也沒多少東西可拿,住院一周也僅僅只有一件換洗衣服以及臨時從醫院外小賣部買來的洗漱用具。
對什麽都不挑剔,怎麽簡單怎麽來。
住院手續也不知道是誰辦的,舒少媛手中也沒拿票據,随身攜帶的小包也不像是能裝進游嶼所有住院單據的樣子。游嶼斜躺在後座上,菜市場離家不遠,江萍在菜市場附近下車買新鮮蔬果,舒少媛繼續帶着游嶼回家。
她背不動游嶼,家屬院住的都是學校老師,舒少媛停好車後出去走一圈,回來時身後跟着一個中年男人,游嶼不認識,舒少媛說這是我們學校法學院的教授,小嶼叫叔叔好。
“叔叔好。”游嶼乖巧道。
教授大約是剛上完課,手裏還拿着一摞厚厚的法學書,舒少媛幫他拿着笑道:“辛苦您了。”
教授微微蹲**子,游嶼在舒少媛的幫助下趴在教授背上,教授将游嶼背起後詫異道:“這麽輕?”
舒少媛彎眸:“我兒子什麽都好,就是不喜歡吃飯。”
“你一個人帶孩子也不容易,你要好好聽媽媽的話。”教授嘆道,“你兒子比我家那個乖多了,我家那個最近高考都不好好學習,我和他媽也是高智商知識分子,你說怎麽智商就沒傳到他腦子裏。”
聊起孩子的教育問題,家長都是一嘆二愁三煩惱,舒少媛說我家孩子明後年也要高考,也不知道能考到哪,要是能考到咱們學校就好了。
游嶼下巴放在教授肩膀上蔫不啦叽。
教授聽罷搖頭道:“還是要看孩子的意願,大學能考出去就考出去,跟在父母身邊總長不大。”
兩個家長聊天,聊的全是游嶼不喜歡聽的,将他背到家,他居然神奇地睡了過去,再一睜眼是鼻翼間萦繞的鮮香。
正好江萍敲門,在門外說:“小嶼,小嶼?飯好了,阿姨給你端進來吃?”
游嶼沒徹底回過神,江萍又叫了幾聲他才點頭,“好。”
游嶼的書桌挨着窗臺,順着書桌平行是床頭,他雙手撐着床慢慢挪到靠着書桌處,房間內很悶,一擡手正想開窗,但手還沒碰上窗戶他便愣住了。
哪怕是學校教職工家屬院,左右鄰裏都是熟人,總共七層的家屬樓,一至四層都安裝有防盜網。
住院之前家裏安裝的防盜網是銀色的,為了美觀,舒少媛特意裝了可開關的防盜網,現在這個黑色防盜網顯然不是他見過的顏色,游嶼去找之前開關處,空蕩蕩什麽都沒有,只剩下新在窗臺處用鑽機打出以供安裝固定防盜網的釘口。
所以幾日前游嶼才能從二樓一躍而下。
游嶼縮回手,正好江萍端着托盤進來,一碟小菜,一碗熬得乳白的濃湯,以及用白米與黑米蒸出來的飯。白色的米染上黑米的紫色,整碗飯呈現出一股誘人的透亮,兩種米混在一起的香氣也明顯大過一種蒸出的味道。
游嶼用勺子舀了點魚湯,江萍還沒走:“湯裏阿姨還放了點青菜,都吃完才能好得快。”
“我媽媽呢?”游嶼沒聽到舒少媛的聲音,按道理來說,每到吃飯的時候舒少媛都要抱怨一陣保持身材不能吃這麽多真辛苦。
江萍:“學校有事。”
游嶼在江萍轉身剛走幾步時問道:“阿姨,我媽媽有告訴你我的腿怎麽斷的嗎?”
江萍回頭道:“你媽媽說你下樓梯玩手機不好好看路,以後可不要下樓玩手機,新聞報道的許多事故都是不好好走路玩手機,別嫌阿姨煩,阿姨說的你都要記住。”
“……”
游嶼又不說話了。
家裏三室一廳,游嶼一間,舒少媛一間,剩下那間被舒少媛改成了畫室。江萍在游嶼吃飯的時候出去一趟,回來扛着嶄新輪椅,她說這是舒少媛前幾天定好的。
游嶼在江萍的幫助下坐到輪椅上,他對江萍道:“阿姨您去看電視吧,我自己熟悉熟悉。”
出院前醫生囑咐過不必什麽都幫病人做,就算腿部不能動,完好的上半身也需要适當進行自主活動,江萍再三告訴游嶼量力而行,游嶼一一應下。
他兩只手慢慢轉着輪椅輪子上可轉手柄,從卧室溜到客廳,再從客廳吃力地來到廚房。
廚房冰箱貼着三張便簽,跳樓的時候只有兩張,剩下這張應該是舒少媛最新貼上去的。
紙條貼在冰箱LOGO處,游嶼夠不着,請江萍幫他拿下來後去看便簽上的字。
“學校作業寫完後,去畫室練習速寫,晚上回來檢查。”
江萍也看到了上邊寫的內容,“舒老師這……”
“阿姨。”游嶼打斷,“一會我進去畫畫,您到下班時間就可以走了,不需要告訴我。”
江萍只和舒少媛說好在游嶼住院的時候陪床,游嶼出院回家後江萍早上八點來,下午六點半做好飯就可以走了。
江萍猶豫:“你這腿,阿姨今晚再陪你一晚,舒老師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沒關系,游嶼搖頭:“我進畫室後一般不會出來,您一個人待在客廳也怪無聊,明天早上我想吃皮蛋瘦肉粥,麻煩您了。”
江萍還欲說什麽,游嶼自顧自轉動輪椅緩慢向着畫室走去,他聽到身後中年女人發出略微微妙的長嘆,一時間自己的心情也變得複雜,不過也沒持續多久,摸到畫筆那刻他便什麽都忘了。
畫畫是一件需要持續的事情,哪怕放棄一日,再拿起畫筆的時候,手感與心境也會不同。
畫架正對面的牆上挂着舒少媛今年頗為得意的畫作,舒少媛給這幅畫起名《海雨》,整個畫面的色調是那種灰蒙蒙的暗藍,昏暗的海面上漂泊着一艘小船,船上站着無數被淋濕羽毛的海鳥。海鳥雪白的羽毛被狂風撕裂,支離破碎地散落在船身,連帶着它們身上凝固了的鮮血。
游嶼曾經以為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洶湧,但舒少媛解釋這是暴風雨離去後的喧鬧。
舒少媛對游嶼寄予希望,她說你會比媽媽在畫畫這條道路上走得更遠。
握着鉛筆的手忽然重重落在第一個線條結束的末端,脆弱的H鉛芯發出“嘎嘣”脆響,飛落至游嶼右腿上。
游嶼從鉛筆盒中找到刀片重新将鉛筆削好,将握筆的手換成左手,右手放在膝蓋上。
他左右手都可以畫,不算是左撇子,但左手畫出來的東西比右手流暢。
晚上九點半舒少媛打來電話,今晚不回家,游嶼提醒舒少媛晚上別喝太多水,第二天容易水腫。舒少媛笑着說媽媽知道啦,寶貝一個人在家要注意安全喔。
“嗯,反鎖門後把鑰匙插進鑰匙孔,檢查天然氣。”游嶼順着她的話往下說。
“媽媽,你也注意安全。”
挂斷電話後,游嶼雙手握着聽筒,靜靜聽着裏頭傳來“嘟嘟嘟”的聲音,一直等到聽筒不再發出嘟嘟聲後才将其重新放進話筒卡座中。
他把家中所有照明燈都打開,然後回畫室關門悶頭畫畫。
舒少媛規定每次畫畫不得于六個小時,從小養成的習慣使得游嶼就算沒有舒少媛的監視也能平心靜氣坐六個小時以上。
一幅畫完成,指針恰巧走到十二的數字上。
游嶼甩甩發酸的手,又揉了下略微不适的腰,自己接了杯溫水吃藥,休息前将床頭的鬧鐘定好,折騰着自己上半身,出一身汗後才勉強挪到床上。
小區裏的路燈在室內燈光熄滅後才露出身影,游嶼睜着眼看窗簾上的昏黃色,睡了醒醒了睡,腿上有傷又不能随意亂動,白天睡得多,此時失眠難受的要命。
他睜着眼等到鬧鈴響起。
淩晨四點半。
這麽多年舒少媛負責游嶼的一切,又好似什麽都不在意,放縱與管控的夾縫中,游嶼十三歲生日的時候大着膽子和舒少媛要了屬于自己的第一臺電腦。
電腦離床邊很近,游嶼從床上坐起,傾身将電腦打開。電子屏幕在昏暗中泛着藍光,一周沒碰鼠标上竟然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聯網登錄QQ,打開動态進入游戲,游嶼對着屏幕啧了聲。
他點擊常用聯系人列表第一個亮着的頭像,雙擊對話框,發出時隔一周後的信息。
“趁我住院每晚偷我菜要臉嗎?”
滴滴滴,很快對方便回了消息。
“你怎麽不說我每天晚上不光要收我自己的菜,還要幫你種?從你這拿點報酬怎麽了?昨天你的牛餓了也是我花錢喂的!”
游嶼眼皮一跳,鼠标點了幾下,果然看到自己為數不多的金幣在自己離開這幾日消耗殆盡。
“我殺了你。”游嶼又打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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