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漫長煎熬的夜(2)

被踢下腿的杠開站起來,抖落抖落身子,舒展舒展四肢,打個哈欠,困惑地望向床頭那以詭異姿勢擁抱在一起的兩人。主人身前這個位置,原本是它的獨占領地,而今卻被另一個女人占領,沒良心的主人任其施為。杠開好奇,平時愛咬它耳朵咬它爪子的主人會否連此殊榮愛寵一并給那個女人。

尋思半晌,再度介入兩人的計劃失敗,不想總被動來動去吵醒,杠開跳下床,跑去睡沙發。

方姜瞧見了,笑着說:“呀,跟狗睡的計劃失敗。”

周至也笑,“要不要我去睡沙發,讓你和杠開一起睡。”

“我要和光頭睡。”

“……那睡了?”

“不要。”眼皮搭在一起,要說不困,絕無可能,早過了方姜非工作模式的睡覺時間。可是方姜不想睡,不想這一夜那麽快過去。“幹脆你做我助理,我給你發工資怎麽樣?”

“負責給你講笑話那種助理?莎士比亞劇裏有個特定職位,叫小醜。”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靠着床頭坐那麽久很累,尤其是身上還挂着一個人,周至想躺下來,“我申請躺倒。”

“你躺啊。”方姜讓她躺,等她躺下來,自己又靠上去。一人一條被子的距離,這回她只能側躺着,一手撐住腦袋,一手環着周至的脖子,去摸她耳垂。

那種好不容易被理智說服的感覺又冒了上來。“不冷嗎?”夜裏不過九度十度的氣溫,屋裏沒開空調,光着胳膊伸在外面,周至擔心她會着涼。

“冷啊,有什麽辦法,隔着被子呢。”把一條胳膊伸到外面那層被子裏,方姜不滿地怪她,好像在怪她創造了那麽不利于接觸的條件。

困得不得了仍強打精神跟她說話,寧可着涼也要對她動手動腳,這是何等有別于杠開的人類精神。

周至一萬個不理解,“要麽你睡到我這裏來?”

“好嗎?好啊。”大明星羞赧而迅速地鑽進她的被窩,冷冰冰地胳膊貼住她,“今天還挺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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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頭轉向的周至已然放棄理解,“冷的話,靠我近點。”

這句是廢話,兩個人,一個被窩,再遠能遠到哪裏去,再近能近到什麽程度。然而方姜依舊從善如流使近更近一點,長腿微蜷,雙腳抵着周至的雙腳,一手攬着周至。

“你怎麽像木頭一樣,渾身硬邦邦的。”

“這不是,不是不習慣嘛。”如果身體不緊繃,周至怕自己軟成一灘水,淹沒了自己也淹沒了她。

偏生方姜又說。“我也不習慣啊。”一邊說,一邊把人抱抱好。

說不清是涼意還是電流就那麽在茲拉茲拉在周至的頭頂到腳底之間來回,一圈又一圈,一輪又一輪,位于身體中心的心髒像是被強行電擊。

按照小說情節,這已經不是親不親的問題,而是到什麽程度的問題……

假如面前的是杠開你會想吻她撲倒她嗎?周至問自己。

顯然,她不會。千嬌百媚的狗終究敵不過厚臉皮懵懂完全憑本能行事的女人,而且她那麽好看那麽香軟,就算是鋼鐵直,也會被她融成滾燙的鐵水。

至于名氣,那是抑制劑而非春//藥。幸好有大明星這個光環在,讓人保持冷靜,這種時候光環就像是鐵絲網,挂着警示牌,帶電的那種。

“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周至問她。

方姜貼着她的脖子,聽到她加劇的心跳聲,也聽到自己的,噗通噗通,那麽緊張,又那麽渴望。

“我知道。”從周至上車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她的喉嚨在打結,她的氣息軟弱,顫抖。“我不知道。”

周至深吸一口氣,掰開她的手,讓她老老實實的躺好。“不知道就不要亂來。一把年紀了,別胡鬧。”

“我沒有亂來。”

“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任憑本能就是一種亂來。”

“我知道自己要什麽。”方姜不服氣,她知道繼續這樣下去會打開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她握着門把手,猶豫又好奇。

“你知道個屁。不過是受了刺激,又興奮又忐忑,然後終于找到一種方式可以宣洩。我不介意做這件事,但是起碼你得是清醒的。方姜,你喝多了。”

方姜想說她酒已經醒了,周至咬牙爬出暖和的被窩,把方姜包好,自己鑽進她剛才那個。沒有體溫的被窩令人安心,“睡覺!”她說,順手把燈關上。

“周至。”

“睡覺。”

“我睡不着。”

“胡說八道,別以為我沒看見你眼皮瞌睡。”

“臭光頭。”

“又幹嘛。”

“你是尼姑吧。”

大明星一點不講道理,就算是尼姑,也有七情六欲,周至已有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親近一個人,一個她在乎她喜歡的人。她喜歡和方姜在一起毫無心防的相處,就像是個兩個撒歡的孩子,很簡單很投契。

可她們不是孩子。

今晚見到方姜懶洋洋靠在椅背上的時候,她就想吻她。可是吻過之後呢?她們确實可以發生點什麽,她們也可以做//愛,之後呢?

“大家都是成年人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還是“你離方姜遠一點,你配不上她”?

或者是“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不要想太多”?

她們會因此少一個談得來的朋友,為了一晚上的激情,失去一個朋友,值得嗎?

當一個人開始考慮是不是值得的時候,答案必然是不值得。周至可以假裝自己很灑脫,什麽都不在乎,就像她删除微博程序那樣,不去看,不去聽,但要不是在乎,那些話又怎麽會對她造成影響。

假如自己是十七八歲,管她呢,今朝有愛今朝做,心動就行動。可今天她已經三十有四,得到的同時會掂量自己會失去的。她早已不是那個任由星星之火燎原,為一點星火義無反顧奮不顧身的人。

至于方姜,她從來不是。這位姑娘和她同齡,仍未開竅。

她不想做她的導師。“是啊,我是尼姑,姑奶奶,睡覺吧。”

“周至。”

“……”

“和你在一起我很開心。”

“開心有時是因為簡單,那我們就繼續這樣簡單下去,保持這份開心,好不好?”

過了好一會兒,周至快要睡着了,才聽到身邊有個空寂遙遠的聲音說:“好。”

成年人最大的優勢是冷靜自持,一覺過後,兩人都當昨晚的悸動從未發生過。吃過周至準備的早午餐,宋圓送來方姜的衣物和口罩,趁着中午人少,匆匆離開。

宋圓得償所願和杠開握手,邊牧的慧黠令她內心尖叫。對于方老師在大大家過夜這種事情,她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和猜測,不知瞄了兩人脖子多少眼,就想找出點蛛絲馬跡吻痕什麽的。

方姜沒發現她的異常,反而是周至瞪她好幾眼,最後悄聲警告:“眼睛不要亂瞟,不要亂猜,什麽都沒有。大家很正常的睡覺,只有睡覺。”

宋圓惋惜。“連個春夢都沒有?”

“少看點小說,腦子都看壞了。春夢是你想有就有的嗎?”

“大大的意思是想有?”

周至的意思是想趕人。

回程依舊是小劉開車,方姜閉目養神,一言不發,遲鈍如宋圓卻發現她老板有一點細小的變化。說不清具體的東西,只是覺得一向沒心沒肺,情緒好讀好懂的方老師一下子變幻莫測起來。她似乎有了心事。

而外宿周至家,無可避免會被孟時桢曉得,這位經紀人再三告誡她的金主,不要再有下次,不要再有下次。周至家所在的小區人多耳雜,一個不小心被人看到點不該看的,被人聽到點不該聽的,對方姜來說都是打擊。尤其是現在這個轉型的關口,更應該步步為營,事事小心。“實在想和人在一起,就把她叫去你家,也不是沒去過。”

經過咚哧蘿蔔守護商卻事件,孟時桢已經肯定周至是個相當理智的人,在方姜腦子不清楚要犯渾的時候,這人絕對會推她一把。因此,她不反對兩人交往,做朋友也好,談朋友也罷,只要不鬧到昭告天下,被人發現,想怎麽玩怎麽玩。

方姜虛心受教地說:“我知道了,下不為例。沒什麽不該看的事情。”

她的态度是如此冷淡,以至于孟時桢接連看她好幾眼,待确定方姜确實不像前陣子那樣打過雞血,又不像雞血前那些了無生趣渾身上下只有喪氣之後,她問:“發生什麽事了?”

方姜揮揮完本的劇本打印稿,“看劇本。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孟時桢盯牢她不放,不對,這樣的方姜不對頭。原先是沒勁,現在眉宇間是淺淺淡淡的憂郁,沒勁代表無事發生,憂郁則代表發生了一件只有方姜知道,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

把宋圓叫來問個究竟,兩人都摸不着頭腦,總不至于是被周至拒絕了吧。

周至——一個寫網文的小破作者會拒絕方姜?

好吧,按照以往的記錄,這人幹得出來。

可是宋圓又說,分明見到兩人一直在聯系。

方姜自然不曉得自己有變化,也不曉得自己的變化已經被家裏的阿姨、經紀人和助理猜過好些遍。她自覺與之前無甚兩樣,白天化身咚哧蘿蔔給心愛的大大打call,晚上有空,照舊和周至視頻。

有時兩人不說話,只開着視頻,一人噼裏啪啦敲字,一人理清對角色的理解。等周至寫完小說,兩人說些閑話或是工作,吐槽評論,吐槽明星。方姜有個不為人知的愛好,工作時她看起來仙裏仙氣,不管閑事,實則把別人講的八卦全都記在心裏。聽完八卦最痛苦的一件事是啥?是沒人可以講。

她知道的孟時桢多半也知道,宋圓日常跟她工作,聽到的都是一手八卦。其他人?她不放心。總不能開個小號胡亂扒。

遇到周至之後,方姜的愛好終于有了發揮的餘地,周至和她一樣,最愛圈內八卦,還有個額外的優點是,一旦不知道八卦的對象是誰,她會立刻搜索。周至也跟她講百合寫手圈的八卦,樂趣會相對少一點,方姜看得不多,知道的寫手極為有限,近來訓練不少,沒有空閑去看那些人的小說。不過對她來說,看周至神采飛揚講人八卦已是樂事,那眉飛色舞的樣子,就差一塊驚木可以去外面說書。

明星和寫手,所有靠業績吃飯的人都有一個共同點,難免和同行比較,一比較則幽怨橫生。

“心理不平衡的時候怎麽辦?”晚上,方姜問起這個問題,周至撓撓杠開的狗頭,告訴她說:“這種時候我就念詩。欲渡黃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滿山。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才如李白都能有懷才不遇的感慨,何況是我。”*1

“還有呢?”

“還有一首:我的信念大于山,所以,山崩了,定會接過紫紅輪//盤,為太陽,引道。”*2

方姜歡喜。“艾米莉.迪金森,你有沒有讀過無名小卒?”

“我是無名小卒,你是誰?你也是無名氏嗎?我們可成為一對。別說出去,他們會大肆宣揚——你知道。做名人是多麽累。多麽擾攘,像一只青蛙,将姓名喋喋,整個六月般生命,訴諸傾慕的沼澤!”*3

“周至。”方姜說,“過幾天就是開機儀式,我要進組去拍戲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出自李白《行路難》

2和3、出自艾米莉.迪金森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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