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曾經

“幼恬,你看方姜的眼神要更溫柔一點,對,溫柔。”

“方姜,她看你每一次都是錯過,目光落到空處。你不用去看她,但是要有她看你的感覺。”

“幼恬,目光柔情,把人溺斃在溫柔裏的感覺。”

“不是真的要把她溺斃!”

菊次郎弄不明白,昨天好好的兩個人,怎麽一晚上的功夫像是搭錯了一樣,怎麽都進不了一個頻道裏。

本來以為順利拍攝的好幾段,怎麽拍感覺都不對。

導演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人還是一連幾天一起拍攝的人,魂好像都不是原來的魂。

張力呢?暧昧呢?空氣裏噼裏啪啦的電流呢?

“發生了什麽?”

兩位主演互望一眼,十分無辜。

“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菊次郎回看剛才的拍攝成果,方姜那部分尚算可用。人前親密下的一點抗拒,兩人單獨相處時的不知所措,甚至隐藏收攏得很好的一點憤怒統統在了。可是紀幼恬,今天的紀幼恬完全不在狀态裏。

桑尼買來切好的水果和飲料給片場的工作人員,紀幼恬連連道歉,稱自己早上被鬼壓床,精神不濟,連累了進度。

菊次郎大手一揮,放她休息,改成拍攝方姜飾演的葉程程遭遇車禍後的幾場戲。

在換衣服換妝容之前,應菊次郎的要求,方姜沿着花園小徑來回走了幾十次。

“怎麽走?什麽心情?葉程程每次想到趙思而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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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姜說:“每次會不一樣。”

菊次郎理所當然地說:“就是要那種不一樣,有多少你就表現多少。多走幾次,看哪種更可用。”

方姜醞釀了一下,走到小徑月門處,腦海裏閃過的不只是匆匆離開的紀幼恬,還有周至。早上拍攝不順利,周至看了一會兒便沒在片場了,不知是怕影響她們還是身體不舒服回房間睡覺。

房卡在周至那,她總不至于去紀幼恬房間睡吧。

想到臭光頭膩歪在紀幼恬懷裏叫恬姐姐,紀幼恬诶诶應着叫她“小至”的模樣,方姜眉心一跳,心裏火撩火撩的。

攝像機有條不紊地把她的表情攝入其中,菊次郎點點頭,這個若有所思的忿忿不平很有層次。

周至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紀幼恬看見她會失态,失态到一點沒心思拍戲,這對于一個專業的演員來說是極其不負責任的行為,很難想象,這種行為會出現紀幼恬身上。

菊次郎顯然也想不到是因為周至,只當紀幼恬是真的鬼壓床。

難道周至是紀幼恬的初戀情人?在衆多緋聞中深藏的那一個?

妖就妖在兩人見面,紀幼恬比周至激動多了,那種源自心底奔湧而出的情感無法作僞。要不是兩人只相差十歲,方姜會往失散的親人那裏想。

難道紀幼恬離婚真是有了同性戀情,對象是周至而不是桑尼?可是離婚的時間和兩人分開的時間對不上號。

方姜搖搖頭,等拍完戲,她要找臭光頭問清楚。

鏡頭裏,衣着鮮亮的女人流露出矛盾、茫然又無措,別于從前那些蹩腳戲裏的刻意與淺薄。

菊次郎說了一聲好,就連一向不大好看方姜的馮因子都覺得這個鏡頭動人至極。

方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時拍連續劇,茫然只要睜大眼睛放空,無措則是眯起眼睛繼續放空,總之,要麽瞪眼、要麽睜眼、要麽眯眼、要麽幹脆閉眼,誰想到自己短短一個鏡頭裏竟能完成那麽多情緒的轉換,就連一點點的憧憬、掙紮和渴望,全在一個眼神的變化裏表現出來了。

菊次郎笑呵呵,要不是方姜對劇本和角色下了一番功夫,很難會想到一直抗拒趙思而的葉程程心裏其實有過憧憬和掙紮。相見争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對演員的認真和努力,他感到十分滿意。“劇本裏沒寫葉程程是否對趙思而有情,看來在你的理解裏應當是有情愫在的。”

方姜心道,要是沒有情愫,怎麽會有最後結局的殘忍,在看到對方對自己的心意,在承認自己的感情過後,又徹底失去這一切。不就是導演最喜歡玩的錯過嘛。

有點心虛地接受導演的表揚,方姜又想:這種光輝時刻那可惡的臭光頭居然不在,不是去睡大覺就是會舊情人,來探自己班,本該看着自己光彩照人啊,一點誠意也沒有。

吃午飯沒找到周至的人,只有一條微信留在手機上:我出去看花啦,晚點回來,你加油哦。

看她啊,看她,看什麽花,有什麽花比她好看。還啦,啦你個死光頭,恨不得砍下光頭的腦袋。方姜又給她記了一筆。不把臭光頭的耳朵咬下來,她就不叫方姜。

方姜:祝你柳絮過敏。

說看花,也算是看花。

周至和鬼壓床的紀幼恬面對面坐在梅家塢一家小店二樓靠近陽臺的地方,形影不離的助理桑尼坐另外一張臺子。工作日的緣故,踏青看花的游人不多,三人霸占整個小店二層。點完菜,一人面前放着一杯龍井新茶,一疊瓜子、花生和茶梅。

紀幼恬剛摘下口罩,就見周至的手機屏幕亮了,面前的人兒看一眼,勾勾唇角,笑容真切。

嗖嗖嗖回複方姜:過敏了就對着你打三百五十個噴嚏,揩你一身鼻涕。發現紀幼恬正看着自己,周至放下手機,收斂了笑容,有種被抓包的心虛。

紀幼恬看她半晌,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從何問起,幽幽嘆了一聲。

周至卻在想她沒來由的心虛。其實從頭至尾,她和紀幼恬只是朋友,親密的談得來的朋友,一度極為契合,沒有越雷池一步,也沒有談過那個大家察覺到苗頭卻始終避而不談的問題。盡管從新聞看到紀幼恬離婚消息時,她閃過會不會和自己有關的念頭。那時,她整個人精神狀态并不太好,便沒有深究。

當她重新坐到紀幼恬跟前,褪色的記憶重見天日,歡喜和掙紮占據了記憶的絕大部分。她曾經滿懷愛戀又自以為極度克制地注視眼前溫柔的女人,而紀幼恬知道這一切,她的柔情隐忍,又不是無跡可尋。

喜歡一個人是瞞不住的。

曾經,周至無數次自問紀幼恬對自己有過怎樣的感情。沒想到事隔經年,僅憑回憶,她便有了一個清晰的答案。

在沒人瞧見、沒人承認,只有兩人的夢田裏,她們曾經相愛。

眼眶微紅,周至說:“你的胃不是很好,龍井比較寒,喝多了會胃疼。”

她一開口,倒像是啓動了某個開關,紀幼恬的眼淚落在木臺子上,染深了方寸間的木色。作為一個公衆人物,紀幼恬自然不會放任自己在外面失态,她很快調整好表情,擺出一個微笑的表情。

笑容感傷,比眼淚更叫人難過。

“對不起,我不該只發一條消息就和你斷絕往來。”周至先道歉。

“不怪你,官司最緊要的關頭,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一直在國外,是我對不起你。官司,邱剛插手了,因為我的緣故。”

這些周至早想過千百次,那個看起來和氣,一肚子陰險的男人。

“邱剛覺得我和你有私情,覺得你破壞我和他的婚姻。他不動聲色,挑撥你和電影公司的關系,然後以巡回演出的名義離開國內。我作為他的妻子,需要陪他一起,在國外,他切斷了我和桑尼的聯系,阻隔了我和外界的來往,還拿走了我的護照。一直到官司宣判之後,才讓我回來。你删了我的聯系方式,把我拉黑,又退了租,我想你大概是恨透了我。你也确實該恨我,要不是我軟弱,不願意認清現實,不至于處處被動。”

“我不恨你,不是你的錯,是我太張狂,自以為是。你離開那麽久,我以為是你的決定,你想回歸家庭,回歸婚姻。恬姐姐,你不願去想我們之間的事,我明白,其實我也不願去想。那時候,我們始終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條線上,你害怕越界,我也害怕你因為我越界。”周至忽然笑了一下,“怎麽有點像你們現在拍的那部戲。”

紀幼恬也笑了一下,并不同意周至的說法。“葉程程一直在否認,視而不見,我卻是知道的。”

提到拍的戲,周至不由得奇怪。“不是說今天拍你和方姜,你怎麽就出來了?”

“才想到要問嗎?”

“看見你太緊張,一時忘了。你翹班啊?”

紀幼恬聳肩,“一個好演員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應該認真演戲,我還算不上好演員。我說昨晚鬼壓床,進入不了狀态。”

鬼壓床?明明是活見鬼嘛。周至拌個鬼臉。

“你就是那個讓方姜眉開眼笑的社恐朋友?”

這個問題陷阱太多,周至只能對社恐這部分做出回答:“光頭出不了門就社恐了。”

“好好一個小姑娘,頂着個光腦袋,你啊。”

聽到服務員走樓梯上菜的腳步聲,紀幼恬再次把口罩戴起來,那雙标志性的眼睛濕漉漉的,怎麽看那麽美。

秋葵、荷蘭豆北極貝、清炒蠶豆、雞汁筍絲、龍井蝦仁、土雞煲,比劇組的工作餐好太多。

服務員下樓後,周至笑說:“你的眼睛辨識度很高,不用看臉,只看眼睛就知道是你。你要戴面具才行。”

紀幼恬白她一眼,把雞湯遞給她。“喝你的湯。”

坐回來一起吃飯的桑尼突然問:“是紀老師的眼睛好認還是大明星的眼睛好認?”

“……都很好認。”

“因為熟悉?”

“……因為好看。”

面無表情的桑尼似乎仍不肯放過她。“你和那位大明星在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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