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離了唐門,戚少商見顧惜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便笑問道:"怎麽了?"

顧惜朝略揚揚眉,道:"沒什麽,只是覺得那唐老太君又給了我們一個大坑跳而已。路是指了,那蠱毒橫行之地豈是我們能暢通之如的?唐門都無能為力的地方,你我恐怕也難。"

戚少商笑道:"以你的聰明才智,不難想到辦法。"

顧惜朝大笑道:"這時候知道來捧我了?我就偏想不出來,戚樓主,自己想去!"一鞭抽在馬背上,疾奔進了密林深處。

一連行了數日,越來越荒無人煙。空氣卻是越發清新,戚少商一日裏笑道:"在這裏,人都能多活幾年吧。"

行在草甸中,深深長草過了馬膝,清風過處,那草也随了風招展。戚少商一時有個感覺,竟覺不忍心踩碎了那遍野的花。

顧惜朝極目四眺,見是一大片草甸,綠得像塊無邊無際的大翡翠,點綴點點野花。天空......湛藍的天,藍得純淨的天,藍得亮麗的天。像一塊藍寶石,卻仿佛觸手可及的天。

就如一幅畫,而兩人,就似入了畫的人。

顧惜朝伸了手,似要去觸摸天空。"我從沒想過,天會藍到這地步。我一直以為天的顏色就是空的,空得灰茫茫的。"

戚少商微喟道:"紅塵紛擾,把天也染成了灰蒙蒙的顏色。這裏......因為沒有人煙,所以,還是一方淨土吧。"

顧惜朝下了馬,道:"這裏應該離我們要去的地方不遠了罷?"

戚少商見他眼神微有迷醉之意,笑道:"我帶你看個地方。"

穿過一片參天古林,眼前豁然開朗。一個湖泊,湛藍如天,波平如鏡。湖四周滿目整片整片的杜鵑林,紅白相間,一片花海。

顧惜朝怔住,道:"我從未見過這麽多杜鵑花。"

戚少商笑道:"你看湖中心那個島。"

顧惜朝望去,只見湖心有個小島,遠觀宛如蕩漾在綠水青山中的一葉輕舟。島上一般也是杜鵑成林,沒在一片五彩絢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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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傳說,這個島是用來鎮魔的。"

此時正是雨後初霁的時分,碧空如洗,綠樹也如同被洗過了一般,天邊霞光,映了遠處雪峰,茫茫林海與五彩杜鵑倒映在碧波之中,分不清是何是天,何是水。

一陣輕風拂過,又拂了滿天的杜鵑花瓣,飄飄灑灑,飄落在波面上。那水裏的魚兒紛紛出了水面去争食那杜鵑花瓣,卻已有不少魚兒已如醉了一般飄浮在湖面上。

明知道那杜鵑花瓣是有毒的,明知道吃了會醉,還不顧一切要去吞那杜鵑落英。是那花香,太醉人麽,明知道結果如何,還是忍不住要一親芳澤。

顧惜朝走到湖邊的淺灘中,伸手去碰了碰一條浮在水面的飄飄悠悠的魚兒,瞪大了眼睛笑道:"真是醉倒了。有趣。"

戚少商走近他身邊,從水面上拈了幾片粉白的杜鵑花瓣,笑道:"一般人做這杜鵑醉魚,還得用酒先把魚給灌醉。在這裏,每到春夏之際,端午前後,杜鵑花盛放之時,每到雨後,杜鵑花瓣飄落湖面,魚兒吃了,自己便會醉。"

把手中的花瓣放到口中,戚少商笑道:"我也嘗嘗,究竟會不會醉。"

顧惜朝瞪着他,突然道:"我也要。"突然伸了手臂攬住戚少商的脖子,把他臉拉近自己,嘴唇便貼上了戚少商的嘴唇。

戚少商一愣,繼而也閉了眼任他挑弄。那碎了的杜鵑花瓣,便在兩人唇齒之間輾轉。留香。

顧惜朝只覺頭腦中一陣陣地暈眩,再也站不腳,一跌跌下來,戚少商順勢一倒,正好給他做了墊子。

顧惜朝趴在他身上,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戚少商不期然地覺得,在這裏天空如洗的地方,顧惜朝的眼眸似也更清,像那湖水,即使深有千尋,依然可以一清見底。他很少看過顧惜朝這種清透了的眼神,除了偶爾在他才睡醒的時候。

清澈見底的湖水中,看得到有魚兒在游動。顧惜朝的瞳仁裏,卻看得自己的眼睛。

"惜朝?......"

顧惜朝垂下頭,把頭埋在他肩上。"我也醉了。不想醒了......"

戚少商伸手撫他的發,低聲道:"那就不要醒了。我們一起醉死吧。就像那魚。"

兩人閉了眼,便醉于那花海與草海的起伏波動之中。

戚少商慢慢睜開眼睛,側頭看身邊的顧惜朝。顧惜朝的眼睛,似睜未睜,似在看天,又似什麽也沒看。

此時已是入夜時分,一輪明月升在樹梢之間,山巒之上,給湖光山色都凝上了一層霜華,白如秋練。

顧惜朝伸手拿了外袍随便披在身上,一步步往水裏走去。戚少商奇道:"你幹嘛?下去撈魚?"

顧惜朝回頭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洗澡!"

戚少商也追了上去,自身後抱了他笑道:"一起洗?"

顧惜朝回手一掌就劈了過去,戚少商側頭避過,笑道:"怎麽,不過一時半刻功夫,又變了臉了?剛才那模樣兒,跑哪去了?"

顧惜朝怒道:"戚少商!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戚少商将他一拖,把人拖進了水裏,摟了他的頭,兩個人便在水裏糾纏。月色霜華,清波蕩漾,唇齒交纏,一時間真忘了塵世紛擾,忘了俗世恩怨。

水底下,兩人的發,就像濃黑色的霧一般,交纏在一起。似乎永遠都拆不散地交纏。如兩人的十指,緊緊地交纏,近于痙攣的交纏。像黑色的網,把兩人就纏在了其中。

肺中被吸得連空氣也無了,兩個人卻仍然死死糾纏着,不肯放。隔了那層水簾,是否便是隔絕了塵世?什麽都看不清,聽不清,近乎窒息的感覺中,欲望卻更熾烈,也更痛楚。

戚少商忽然放了手,把頭露出了水面。顧惜朝也探出了頭來,嗆咳不止。戚少商伸手輕拍他背,道:"別出聲。"

顧惜朝一邊揉眼睛,一邊順着他眼神望去,不由得怔住了說不出話來。

不遠處的淺灘,一頭黑熊,竟然趁了月色,下了水來撈魚?顧惜朝怔了半晌,不由得低笑道:"這熊比你還貪呢。"

戚少商笑道:"把我跟這熊比?好啊,我就來撈你這條魚。"伸手捉了他又往水裏按,顧惜朝卻也不推他,兩個人又倒在了水裏。戚少商本來半身赤裸倒也罷了,顧惜朝匆匆披上的青袍,早已被水浸得濕透了。

兩個人也不管不顧,管那天上明月光華如練,管淺灘上那頭乘了夜色捉魚的黑熊,管衣衫盡濕待會何如,那杜鵑花瓣的香,就是毒,醉死了也心甘。

月色如醉,濃香如醉。帶了花香的水,一點一滴地湧入唇間。非寒梅暗香,只是濃香馥郁,滲了人心,沁了人的脾。

水波清洌,日間碧藍如海,夜裏霜華之下幽黑如墨。本來水面如鏡,兩人卻生生把這靜谧給打破了,只見得水波亂濺,月影碎盡,哪管得了顧得了那頭還在月下撈魚的黑熊。

忽然聽到一聲少女尖叫,戚少商跟顧惜朝都是一凜,自水底冒出頭來,只見一個少女,跌在淺灘之旁,長發紛亂,那頭黑熊便在她眼前,也難怪她要尖叫。

只見那黑熊張牙舞爪地向那女孩撲了過去,戚少商一躍上岸,順手拔了遺在岸上的逆水寒。逆水寒本是重劍,與他後來所用的"癡"不同,來殺這笨重黑熊倒趁手得多。

一道血光閃過,那少女早捂了臉,縮在一旁。戚少商見她外衣散落一旁,卻是苗家女子的裝束,伸手取了替她披上,溫言道:"姑娘,沒事了。"

那少女吓得狠了,還不敢睜眼,只抓住戚少商那只替她披衣的手,整個人都靠在了戚少商身上。顫聲道:"那......那頭熊......"聲音又嬌又糯,正是本地口音。她只着了貼身衣服,人幾乎都偎在了戚少商懷中,戚少商也未着上衣,那姑娘滑膩如脂的肌膚貼在他身上,一時間戚少商有些尴尬,也不知道是推開她好還是如何。偷眼望了一下顧惜朝。

顧惜朝已經穿了白色中衣,赤着腳,踩了綠色長草走來。衣衫如雪,長發濕淋淋地散落在肩頭,眉峰微挑,眸子裏似調笑,唇角一彎又似譏嘲,看不清他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只是溶溶月光之下,身後是墨藍如鏡的湖面,雪峰起伏,綠草如茵,萬花點綴,就似個從神話裏走來的仙人。

顧惜朝卻不理會戚少商的眼神,接了他手中劍把熊膽剖了出來,悠悠地道:"這東西倒不錯。是頭老黑熊了,喪命在你手裏還真是冤枉。"

戚少商低頭看了懷中還在發抖的少女一眼,道:"姑娘,這熊死了,別怕了。"

那姑娘總算是自指縫間露了半只眼睛出來,看到顧惜朝左手上全是血地托了一顆血淋淋的熊膽,尖叫一聲又把頭埋在了戚少商懷裏。

顧惜朝笑道:"戚少商,你這軟玉溫香,還要抱多久?"

戚少商有點狼狽地道:"她......不放......"

顧惜朝笑道,"你從前對付女孩子的手段哪裏去了?戚少商風流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別逗我笑了。"

戚少商笑出了聲,那姑娘見兩人言笑輕松,悄聲道:"真的死了?"

顧惜朝笑道:"真死了。"

那少女總算把頭自戚少商懷中探了出來,一張姣好面龐露在月光之下,顧惜朝跟戚少商齊齊大驚,幾疑自己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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