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顧惜朝臉色陡變,想推他,戚少商手一緊,已自後扼住他脖子,道:"惜朝,我真想把你脖子掐斷。那一劍,我對得住了我九泉下的兄弟,卻也算是負了你。随便你要怎麽樣都行,哪怕你一劍殺了我,我都絕無怨言。可你為什麽要騙我?跟當年旗亭那夜一般,一切都只是謊言?"

顧惜朝想搖頭,卻被戚少商掐得呼吸都難,說不出話來。伸了手去掰他的手,戚少商略松了手,顧惜朝喘了兩口氣,道:"不是謊言,也是真心。我......迷惑。"

戚少商笑道:"不錯,是迷惑。也跟當年一樣,有心軟,也有迷醉。不過最後,還是一樣下得了狠手,是不是?要動手的時候,決不會心慈手軟。戚少商最後總歸會成你的絆腳石,利用到最後,還是一樣的要搬掉?"

扯住了顧惜朝衣襟,戚少商一陣發了狂似地亂搖,叫道:"你究竟要什麽?你說啊!只要我能給的,我一定給,你為什麽要騙我?"忽然停了手,看他,眼中憤怒一時卻化了凄涼。"惜朝,我真要被你逼瘋了。"

顧惜朝望着他,眼中竟有淡淡的悲哀。"你的懷抱,很溫暖。在你懷裏......很安心......這一年來,我一直......很冷。我只記得那冰涼的灰色的石板......觸着便是冷到了心底去......"

戚少商笑了。"沒錯,你從那夜起,不,可能在更早前,便是在算計。我還是心甘情願地入了你的套......甚至可以不在乎你究竟是誰。只要是那一抹影子,哪怕只有一點殘留的痕跡,我也認了。"

顧惜朝擡起眼睛,道:"哦?你還有懷疑?"

戚少商搖頭,道:"我什麽也不願意去想。"放軟了聲音,道:"惜朝,我最後問你一次。"

顧惜朝道:"說。"

"不要再回中原了好麽?在這裏等我。"

顧惜朝這次真的沉默了。落日的光落在他身上,讓戚少商恍恍惚惚地憶起了,在旗亭酒肆初見他時,他也就被夕陽的金光這般籠罩着,渾身都浴在那一片柔和的金色裏。讓他本來清冷的容顏也多了幾分柔潤,年輕得幾近孩子氣。

戚少商突然震驚地發現,從他認識顧惜朝到如今,有多少年了?四年?五年?恩恩怨怨,分分合合,是是非非,自己還是自己麽?面前的人,還是當年的人麽?

開了口,戚少商的聲音竟然是自己也未曾料到的柔和:"你多大了?"

顧惜朝詫異地揚起了眉,也沒想到戚少商這時會問出這般一個問題。"這個重要麽?"

戚少商嘆了口氣,道:"不重要。我只是在想,我們已經相識那麽多年了。"為什麽我對你,總是會心軟。日日夜夜,想的居然還是多年前那一夜,你撫琴着對着我那一笑。

就那一笑,奪了我的心,也......毀了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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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着顧惜朝,把他平放在草地上,戚少商喃喃地在他耳邊道:"我不想知道,我什麽都不想知道......惜朝,答應我,不要再回中原了......等我把金風細雨樓跟六分半堂的事情解決後,我們就離開......走得越遠越好......"

顧惜朝正要說話,嘴唇卻被他堵住了。

"不要回答......不要回答我......拜托......"

顧惜朝閉了眼睛,長嘆一聲。任他的吻落在自己發間,臉頰上,唇上,卻也不再動彈,也不再說話。

又是深夜了,清淡冷月,把滿湖都染了銀霜。唯見那墨黑如鏡面的湖水,上面點點的杜鵑花瓣,嬌紅如櫻唇,純白如雪膚。

顧惜朝理好衣服,伸手到草叢裏去摸那落下的簪子。戚少商看着他用那沉香木的發簪把頭發挽起來,就那樣怔怔地看着,看得近乎發癡。

"這沉香木是哪裏來的?"

顧惜朝的聲音,把那份靜谧給打破了,也把戚少商從癡迷中拉回現實。有點詫異地盯着顧惜朝,戚少商道:"你問得真奇怪。"

顧惜朝道:"是貢品?"

戚少商眉峰一掀,正要搭話,忽然眼光一轉,道:"落霓來了。"

顧惜朝回頭望去,密林深處,一個苗家裝束的女孩奔了出來,月光下一張皎潔面孔,正是落霓。顧惜朝看了她那張臉,側過頭去,楚憐雲自刎那一幕如在目前,看到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孔,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落霓手中捧了一盆花,是戚顧兩人都已經看熟了的療愁。果然是開了花,一點銀色月光,流動如水。

戚少商伸手接了那盆療愁,長嘆一聲。難不成還真把它摔在地上踏碎不成?顧惜朝确實算得精明,望着那女孩子期盼的眼神,這時能說什麽?難不成就把她丢在這裏?

顧惜朝先前的話又在他耳畔響起:"與其說是她一心要找姐姐,不如說是她一心想離開這裏。如果你覺得我欺騙她你過意不去,帶她離開便也罷了,以後給她找個歸宿便好。她還是個孩子,對她姐姐的感情也不敢說就能深到哪去了,花花世界很快會迷了她的眼的。就像......當年的楚憐雲。"

嘆了口氣,戚少商道:"來吧,上馬。"

落霓喜上眉梢,一躍上了馬。戚少商猶豫了一下,兩匹馬,三個人?顧惜朝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你跟落霓騎一匹吧,我跟你一起怕這馬還走不到目的地呢。"

戚少商無奈,只有跟落霓共乘一騎。那小姑娘除了害怕被追上之外,倒是滿心歡喜,戚少商看了她那清新如朝露般的容顏,心中暗嘆,這般的女孩子,到了那花花世界,不知道等着她的又是什麽?

到了唐門,顧惜朝笑道:"我看落霓也不便進去,你去好了,我們在外面等你。"

戚少商微微變色,顧惜朝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你放心好了。"湊近他耳邊道,"你不就怕我殺她嗎?我保證不會的。"

戚少商笑道:"我還能信你?"拖了他道,"不成,你跟我一起進去。落霓,你找個地方等我們。"

落霓答應了一聲,戚少商又猶豫道:"會不會有危險?"

顧惜朝笑了一聲,道:"你太小看這落霓姑娘了。誰要動她,哪怕是唐門的人,也必然是自讨苦吃。"

落霓紅了臉,道:"你說什麽呢?"

顧惜朝笑了笑,又道:"落霓,你就不怕我們丢下你,自己走了?"

落霓低了頭,戚少商盯了她,卻不說話。顧惜朝笑道:"苗家姑娘,有的是辦法。落霓,你是把蠱下在我們誰身上的?"

落霓低聲道:"你......"

顧惜朝笑道:"為什麽是我?"

落霓道:"你身上有毒,蠱蟲更喜歡。"

顧惜朝微變了臉色,戚少商奇道:"毒?你中了什麽毒?"

顧惜朝側了頭,道:"不是毒。是玄天七音種下的禍根。"笑了笑,道。"少商,你現在該放心了吧。去吧,我不會動她的。"

已是落日夕照,漫天紅霞之時,戚少商匆匆出來,卻見落霓滿臉張皇地奔了過來,心中一涼,道:"他人呢?"

落霓道:"他走了。"

戚少商跺了跺腳,道:"他有說什麽嗎?"

落霓道:"他說,叫你帶我去找姐姐。"

戚少商一時間哭笑不得,心想我到哪裏去找?黃泉麽?望了望天色已漸暗,自己在唐門解毒也花了近一日的光景,顧惜朝早已是鴻飛冥冥,難覓其蹤了。快馬狂奔一日,自己再怎麽樣也是趕他不上了。

嘆了口氣,對落霓道:"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落霓嗫嚅道:"我可以跟着蠱蟲找到他的......"

戚少商遲疑了片刻,道:"罷了,他想必不會有何閃失的。不必找了,等到......把一切結束的時候,再去找他吧。"

如今确實不是适合談私情的時候,總得從天上一頭栽到人間來。在這個人間仙境呆了這些時日,回想那杜鵑醉魚的奇景,月下清波的漾動,那湖中醉了的月,兩人在水波裏的糾纏......簡直就像是場夢。

而這場夢已經醒了。在記憶裏那般的不實在,虛虛浮浮,疑真疑幻。

唯一真實的,卻是身畔這個小女孩,否則戚少商真會懷疑此次的蜀中之行,根本就是一場夢境。

上了馬,戚少商一直不願去多想的問題,都拼命地在腦中閃現。離了凡塵這些時日,就現在卻離那紅塵越來越近。所有沉重的問題,也一個接一個地向他壓來,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雷純,楊無邪,王小石,狄飛驚,關七......戚少商咬着牙,狠命地一鞭子抽在馬背上,那馬跑得更快了,只覺風聲就在耳邊嗖嗖地掠過。

天色逐漸昏暗,天邊有沉沉的悶雷聲響起。

顧惜朝自一株老樹後轉了出來。一道閃電劈下,映得他面色蒼白得近乎慘淡。顧惜朝怔怔地望着戚少商遠去的方向,忽然間一手扶住樹身,半彎了腰,掩住了口。

攤開手,掌心裏赫然一灘鮮血。顧惜朝的臉色更加慘然,翻過手掌,鮮血一滴滴地落下,滲入到泥土裏。

大雨傾盆而下,頃刻間将鮮血沖涮得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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