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劍尖寒氣逼人,直刺穿戚少商的衣衫,透入皮肉。劍入血肉的聲音,聽在白愁飛耳中,格外刺耳。
戚少商卻恍未覺,一雙眼睛,只是怔怔地凝視他,那眼神有些空茫,有些傷感,有些悲哀。
白愁飛笑道:"你就真的那麽急着要到奈何橋麽?"手腕往前一送,劍尖眼看便要穿胸而過。忽然聽到一聲女子驚呼,知是落霓,也不回頭,淡淡道,"落霓,殺人的情景,最好不要看。我警告過你的。"
落霓顫聲道:"你們......你們不是很好麽?為什麽要殺他?"
白愁飛右手握了劍柄,卻不刺下,只是緩緩轉動劍柄,劍身将戚少商左胸的傷口擴得更大,鮮血早已染紅了半身衣衫。
"為什麽?因為他礙了我的事,擋了我的路。所以我要殺他。"
落霓想走近,又害怕,不敢過來。"有什麽事......不能好好商量?殺了戚大哥......世上就再也沒有他了。"
白愁飛笑笑,道:"世上人那麽多,多一個少一個又何妨。"運力一送,劍尖又深入半寸有餘。彎下腰,貼近戚少商的臉,低笑道,"還記得嗎?我說過,讓我出塔,你會後悔的。現在......後悔來了,不是麽?"
戚少商眼神迷迷茫茫地看着他。血流得不少,他有些頭暈眼花。白愁飛的臉就在他眼前一直晃動,晃得他更眩暈。
"惜朝......惜朝......"
白愁飛臉色一寒,手下運力,忽然身上一軟,整個人立足不穩,強自扶了榻沿,回了頭怒道:"落霓!你幹什麽?!"
落霓一臉泫然欲泣,道:"我......戚大哥以前救過我,我不能看着你殺他......"
白愁飛氣得臉色發青,又無能為力。"你想怎麽樣?"
落霓嗫嚅道:"你放他走......放他走就是了......"
白愁飛無言無語,最後咬着牙道,"好,好,好。我放,你倒看他現在走不走得出這金風細雨樓?"
落霓站在那裏不知所措,戚少商道:"給我解藥,否則此刻我能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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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愁飛這次氣得幾乎吐血,恨恨道:"你要殺殺便是了,啰嗦這麽多做什麽?"
戚少商道:"你真以為我不忍心殺你?"
白愁飛大笑。"你說呢?我還沒傻到那地步!"
戚少商道:"解藥。"
白愁飛冷冷道:"你要殺我便殺,解藥不在我身上,我也不會告訴你在哪裏。"
戚少商撕下衣襟,包紮傷口,但剛才劍刺得極深,血流不止。落霓看得心驚,過來幫忙。戚少商道:"落霓,扶我到樓上去。"
白愁飛立時恍然,如今自己住的便是戚少商的房間,那也是有暗道之處。只恨得咬牙,為何不多帶兩個人來,如今也只能眼睜睜看着戚少商走了。
戚少商望着那柄落在地上的逆水寒,上面染滿了血。伸手拾起來,道:"這柄劍當年曾染了顧惜朝的血,我實在不願再染上你的血。收手吧,我并不清楚那筆寶藏是什麽,但一般太貪心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你難道還沒得到教訓嗎?"
白愁飛臉色慘白,一言不發。
戚少商一手扶了落霓肩頭,向石室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回頭道:"你為什麽就跟顧惜朝一樣,要把一切都毀掉才甘心。最後毀的,恐怕是你自己。"
過了片刻,落霓怯生生地回來,一雙如水的大眼睛瞟着白愁飛,放軟了聲音道:"顧大哥,不要生我氣好麽?"
白愁飛雖然已無礙,但早已連生氣的力氣也無了,苦笑道:"這是你以前落在我身上的蠱?替我解了,我不想留這個隐患在身上。"
落霓突然紅了臉,白愁飛也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害羞,奇道:"怎麽了?不願意?"
落霓道:"我放在戚大哥身上的只是一只蠱蟲,他剛才已經還給我了。說留着對他不安全,對我也不安全。但在你身上,确實是落的蠱。"
白愁飛道:"你族裏的蠱是秘傳,我不懂也不想懂,你替我解了便是。"
落霓更紅了臉,垂了頭不回答。白愁飛莫名其妙,問道:"怎麽?很不好解麽?"
落霓細如蚊鳴地道:"我下在你身上的,是‘心蠱'。"
白愁飛呆住,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像個傻子。雖然對苗家蠱術不甚懂得,但心蠱還是知道。苗家女子把心蠱下在一個男子身上,非是結為夫妻,這蠱便不會解除。一時間當真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苦笑道:"落霓,我還以為你喜歡戚少商。"
落霓轉了轉眼珠子,道:"我都喜歡啊,我就讓蠱蟲自己選,結果大概是因為你血中有毒,蠱蟲更喜歡你,所以......"
白愁飛一口血險些沒吐了出來,又氣又笑,指着落霓說不出話來。落霓卻捂了嘴格格地笑,直笑得花枝亂顫。白愁飛這才想起,她雖然換了宮裝,成了公主,但畢竟是個苗家女子,野性未改,也不知道漢人女子那麽多忌諱,要跟她講禮教講含蓄,恐怕至少得像楚憐雲般在宮裏呆上十年八年。苦笑道:"皇上知道會宰了我的。"
落霓噘了嘴,道:"其實我不想當公主,我想當皇上的妃子。但皇上不答應。說他只把我當妹妹看。叫我自己去找我喜歡的人。"
白愁飛啼笑皆非,道:"那你怎麽不給他落蠱?"
落霓苦了臉道:"姊姊給皇上下過蠱,誰也沒辦法害到他的。"
白愁飛更好笑,站起身,道:"好了,戚少商人也跑了,我也有事要做了。你回宮吧。"
落霓更是擰了柳眉,道:"不要,宮裏悶死了,外邊好玩得多。"
白愁飛頭痛,道:"你好玩,我就不好玩了。"
落霓在石室裏踱了兩圈,笑道:"顧大哥,為什麽你,戚大哥,都不開心呢?我跟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們即使在笑的時候,也不開心。皇上也是,我知道他也不開心。他雖然會對我笑,但他心裏一直不知道在想什麽。"
白愁飛微笑道:"你還小,等你再長大些,不開心的事就會跟着來了。"
落霓問道:"顧大哥,那你小時候,是不是不會像現在這樣,總不開心?"
白愁飛一怔,眼光有些迷惑地飄到了遠處,道:"我小時候?......我小時候?"搖搖頭,道,"別問了。我不知道。"
落霓拉了他衣袖道:"既然不開心就不要去想,那不就開心了?皇上有時候空閑時,我就陪他喝酒,他說喝多了也就什麽都不會去想了。"
白愁飛失笑道:"這倒是個好法子。"
落霓道:"那我也陪你喝吧,喝多了你就不會不開心了。"轉了轉眼珠子,又道,"戚大哥肯定很能喝吧?我記得一路上他就很愛喝,還老拖着你喝。"
白愁飛驟然一股煩躁之感湧上心頭,道:"別說了,喝就喝吧。一醉解得了愁,那也好。"
兩個人就喝,白愁飛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十多歲的小姑娘竟然這樣能喝,喝酒就當是喝水似的。
落霓臉色嬌紅,吃吃笑道:"顧大哥,你說你要喝酒解愁,解什麽愁?"
白愁飛提起酒壺,給她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要解的愁可就多了。一言難盡啊......"突然笑了笑,笑得有點讓落霓臉紅。
"你願不願意做我那朵療愁的花?"
桌上的燈芯,畢畢剝剝,爆了又熄,熄了又開。
白愁飛醒來,按着頭只覺得頭痛欲裂。心裏苦笑,就算是想解蠱毒,這個姑娘也不是自己該碰的人。
落霓睜了眼,望了望窗外,道:"天亮了。"
白愁飛道:"陪你來的人大概也等急了,你再不回宮會出事了。"
落霓嗯了一聲。又道:"我知道,你是不願意留了那蠱毒在身上,藏着後患,才會有昨夜的事。"
白愁飛一怔,落霓一雙眼睛清澈透亮,直視着他。倒讓他有些招架不住了。這個姑娘雖然天真未鑿,但絕不是個傻子,有顆玲珑心。腦子卻轉得極快,昨日在地下石室,她救戚少商便很是聰明。
白愁飛玩味地盯着她,眼神很是奇特。看了半日,道:"落霓,你的名字是誰取的?"
落霓怎麽也想不到這時候白愁飛會問出這個問題來,奇道:"怎麽這麽問?是我姐姐取的啊。"
白愁飛道:"你為什麽那麽想離開你族裏?只是為了出來看看?"
落霓低了頭,輕聲道:"我爹我娘都對我不好。而且他們都不準我提姐姐。我也不明白是為什麽。我是族長的女兒,本來應該很受尊重才對,但是族裏不少人都對我冷言冷語,而我爹娘也從來不管。"
白愁飛道:"為什麽?"
落霓道:"不知道。沒有人肯告訴我。" 嘆了口氣,披了衣服起身,只見背影亭亭,頗有楚楚之态。一夜之間,她臉上的純稚之氣也少了幾分。一瞬間,白愁飛自她身上,看到了楚憐雲的影子。
十年前的楚憐雲,定然便是跟落霓一般。白愁飛不禁想,那個女子,這短短一生,是如何走過來的?趙佚心中,對她又究竟情深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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