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

空氣靜默了兩秒鐘。

這兩秒鐘, 仿佛有一輩子那樣漫長。

此時的江落，大腦一片空白。

她已經放棄思考，聽天由命了。

從沒想過, 虞世延會來到這裏。

也沒想過，她會在這裏見到虞世延。

如果公司負責招待的人沒有出門培訓、如果上次齊烨過來的時候她沒有熱心的去幫忙，那麽這一幕，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她現在心裏唯一剩下的感覺就是後悔。

非常後悔。

虞世延會拿她怎麽辦？

送她去醫院做研究？因為感受到‘欺騙’而惱羞成怒？

不知道, 她不知道。

但事已至此，她唯一可以做的一件事就是——裝傻。

真正的姜蘿不可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裏, 所以，她不是姜蘿。

嗯, 這個邏輯沒毛病。

虞世延看着她的目光太複雜了，她看不懂那是什麽意思。

“你好。”

虞世延朝她伸出手。

江落将手遞過去，小心髒都在顫抖。

兩人雙手交握的那一刻, 彼此都感受到了對方手心裏的汗意。

松開的時候, 兩人手上俱是一片泅濕的痕跡, 分不清是誰的。

江落有一瞬間的茫然, 她出汗倒也罷了，虞世延你出什麽汗？

這樣搞的她更緊張了。

因為這說明……虞世延是百分之百認出她了。

花老師笑道：“虞總, 她是我的助手小蘿, 今天就由我們倆帶你在公司裏看一看。”

“花老師，您太客氣了。”

虞世延臉上帶着得體的笑容：“我随便轉一下就好，這種小事，就不用浪費老師的時間了。”

他說出的話也非常得體：“就讓小蘿帶我看看吧, 您盡管忙您的，待會我去您的辦公室，咱們再詳談。”

“也好。”花蘭芝也沒繼續堅持：“小蘿，那就交給你了，待會帶虞總去總裁辦公室，我在那裏等着。”

江落喉嚨發幹，很想要留住花老師，她一個人在這裏……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吧！

花老師一口一個小蘿，就算剛才虞世延心裏還有所懷疑，那現在已經是百分之一千的确定了吧？

可惜花老師已經做出決定了。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她有些艱難的開口：“好的。”

花蘭芝覺得姜蘿今天有點緊張，也是，她還年輕，遇見虞世延這樣的人物，緊張是正常的。

她眼含鼓勵，朝江落點了點頭，然後對虞世延道：“虞總，待會見。”

虞世延點頭：“待會見。”

花老師轉身了。

花老師和笑霜一起走進電梯了。

電梯門關上了。

除了他倆，大廳裏再沒別人了。

江落一直盯着花老師離開的方向，沒有轉身。

“小蘿。”

虞世延平靜的聲音響起：“走吧？”

江落心裏一機靈。

怎麽回事，他說話的語氣，好像沒什麽問題的樣子？

難道……他居然沒認出自己？

不應該啊，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信。

那是為什麽？

江落轉身：“好的，我先帶您在大廳裏看看吧，這裏有很多伴随着幾代人一起成長的漫畫角色。”

比演技，她不會輸。

就算心裏再慌，外表也要冷靜。

這叫輸人不輸勢。

虞世延不先開口，那她更不能多說。

在她身上發生的這些事情，實在是太不尋常、太匪夷所思了。

一旦她如實說出，肯定還是逃脫不了被送進去做研究的命運吧？

想到這裏，江落神情自然，帶着虞世延走到貼着小貓莉莉的海報的柱子前面。

“這個小貓莉莉，想必虞總也很熟悉吧？在我小的時候，每天晚上都要守着電視機看呢。”

江落微微擡起頭，面上帶着些驕傲的神色：“我現在就是在為這部作品，做一些輔助性工作。”

虞世延定定的看着了她一會，然後笑了笑：“嗯，很厲害。”

江落：“……”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好尴尬。

虞世延就這樣不動聲色的看着她表演嗎？他心裏究竟是在想些什麽？

等她帶他一直轉到三樓，虞世延都沒有什麽表示。

這也讓江落控制不住的放松了不少，從內到外表現的越來越自然。

也許……虞世延之所以一直裝作不認識她，不是沒有認出來，而是在觀察她。

做出虞世延‘在觀察她’的這個猜想時，江落自己都忍不住要起雞皮疙瘩。

總覺得自己現在是一只關在籠子裏的小白鼠。

不過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畢竟她是姜蘿，天生癡呆、藥石無醫的姜蘿，這些都是有醫學證明的。

而且姜家的情況究竟是什麽樣的，相信虞世延也已經仔細調查過了。

而她現在，卻以這樣清醒正常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不僅如此，她還能為花老師做助手，受到花老師的看重。

這些也能傳達出一個信息：她很有能力，最起碼畫技了得。

而姜蘿，卻是一個從來沒有接受過教育，甚至不知道教育為何物的，傻子。

就在昨天晚上，她還握着鉛筆，在紙上漫無目的的，戳下一個個空洞。

這樣的對比，實在太過慘烈。

所以虞世延不想貿然開口，而是冷靜的觀察她，看她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越是不吭聲，江落就越是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這番猜測，其實已經八九不離十。

虞世延看着旁邊自信大方的人，有些不忍心打斷她。

她跟以往那個樣子，完全不一樣。

她畫着妝，舉手投足富有朝氣，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年輕女孩。

這份朝氣，他以前從來沒有在她身上看到過。

現在的她，是如此鮮活，如此生動，如此……動人。

在他看到她的一瞬間，他就立即斷定，那天晚上，在外面遇到的那個和她身形幾乎一樣的女孩，就是她。

絕對不是什麽無中生有的雙胞胎。

可她一直被鎖在別墅裏，是怎麽出來的？

又是怎麽入職漫畫花園，成為花蘭芝的助手的？

她的本事，又是從哪裏學來的？

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理不清了。

但是現在，他不能貿然問出口。

現在的姜蘿明顯拿他當一個陌生人，好像一點也沒有認出他。

他眼睛幾乎片刻都沒有離開她，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如果她是真的恢複正常，他自然為她高興。

但壞就壞在，她好像完全不認識他。

也就是說，她現在并不是完全的‘正常’，最起碼，她好像并不知道他們倆之間的關系。

這樣的正常，對他來說有什麽意義？

這不是他想要的。

而且看她的樣子，她已經在這裏工作有一段時間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從來到的帝都的時候？還是早在西城的時候？

這些事情，他還都沒有弄清楚。

所以，不能輕舉妄動。

……

江落帶他參觀完畢，領他來到五樓。

五樓是總裁師泰清的辦公室所在地。

江落只知道樓層，卻還沒有來過。

其實從她入職到現在，因為師泰清在外出差的原因，她連師泰清的面都還沒有見着。

敲開門，花蘭芝已經在裏面等着了。

“虞總，請進吧。”

江落站在門口，擺出手勢。

“好，辛苦你了。”

虞世延客氣了一下，轉身直接走進去，沒有再說什麽。

就、就這樣？

他就這樣算了？

江落莫名其妙的脫離‘險境’，直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還是有些摸不着頭腦。

不過虞世延的腦子畢竟是長在他自己脖子上的，自己想不明白也正常。

江落很适時的安慰了一下自己，然後開始畫畫。

人在緊張的情況下，往往能超常發揮。

經過這一番刺激，她突然來了靈感。

下筆如有神助，将一直卡殼的後半部分分鏡草稿，一口氣全部畫好了。

分鏡一結束，剩下的就是填充細節、豐富對話和畫面了。

等于說故事的大綱和畫面已經做好了，剩下的工作，雖然繁瑣枯燥又辛苦，但确是最簡單的。

‘蘭芝賞’要求參賽作品為35頁的短篇漫畫，多一頁少一頁，都不行。

這也是對參賽者故事把控能力的考驗。

江落手速快，她估計自己能在過年放假前，也就是半個月後，把這部作品完成。

那時候離蘭芝賞開始，還有兩個月的時間。

她之所以這麽趕，主要還是考慮到她只能在公司才有機會畫畫，回到別墅，是沒有機會動筆的。

不過……她的事情已經被虞世延撞破了，以後她将何去何從，也很難說。

前幾天她用這個手機新注冊了一個網盤號，現在把分鏡稿全部上傳，保存在裏面。

這樣無論她以後到了那裏，她的作品最起碼不會丢。

至于她以前的那些社交賬號什麽的，她沒想過再去用。

因為那些賬號的密碼都是自動保存在她的電腦上的，保不準已經全部落到齊烨手裏了。

上傳完畢，江落看了看時間，離下班還有五分鐘。

也不知道虞世延他走了沒有。

是不是已經早早的回到別墅，準備守株待兔了？

……江落再一次思考起逃跑的可能性。

她的工資卡、手機、錢包、身份證，都在身上。

現在不回別墅，一個人生活，完全不是問題。

可問題是，虞氏在帝都勢力很大，她真的能一走了之？

她不知道虞世延給姜蘿父親提供了什麽，但她知道，商人重利。

她的離開，對虞世延來說，絕對是損失。

那她還能過得安穩嗎？

就算逃離帝都，以她現在的本事，能讓渣男吃到苦頭嗎？

離開之後，憑她身上剩下的這些錢，還能找到像現在這麽好的工作，好好立足嗎？

靈魂三問後，江落閉了閉眼，任命般的下班打卡。

有時候，她真的很唾棄自己的過分理智。

人生在世，為什麽不能沖動一點呢？

但，沖動是魔鬼。

“虞、虞總，姜小姐出來了。”

助理趴在方向盤上，睜大眼睛看着從門口出來的姜蘿。

“嗯，我看到了。”

虞世延靠在副駕駛上，目光随着江落的身影移動。

他耳朵上的隐形耳機，正在工作着。

他正在和醫生團通電話。

這個醫生團，一共有五人，全部都是神經科的頂級醫師，是他為了姜蘿專門組建的。

“那虞總，咱們……”助理小心翼翼的問：“要跟上嗎？”

助理是虞世延親自提拔上來的人，跟在虞總身邊，他可算是長了不少見識。

比如眼前的這位神奇的姜小姐。

要不是虞總确認，他是絕對不敢相信，面前的這位和別墅裏的那位，其實是同一個人。

而虞總一旦碰上姜小姐的事，平日裏的雷厲風行就不見了，半天都不見得做出一個決定。

“跟上。”虞世延輕聲道：“不要跟的太緊。”

作者有話要說： 江小落：魚總，你想太多了。

魚總：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