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頓時一股刺痛冷不丁地襲來,指環內側似有萬根針一般刺入血肉,迅速深入骨髓,海音雙目瞪直,銀灰色的瞳孔暴凸,大張着口,提了一口氣後不敢呼出,強忍着鑽心的痛,右手緊摳自己的大腿,渾身都在不自禁地顫抖。

戴在左手大拇指上的指環慢慢地融合戒身上的鮮血,漸漸地散出幽暗的光,在完全融合戒身上血的同時,窗外明月驟然昏暗,萬千星辰忽顯明亮。

一縷月輝似活的一般穿過了琉璃窗纏上了指環,那股鑽心的痛愈來愈深刻,痛得她靈魂都在嘶吼。

立在床頭衣架上的黑烏鴉靜靜地看着這一切,沒有發出丁點聲響。

“啊,”壓抑不住痛苦的呻吟,海音一下子閉上嘴緊咬牙關,這個時候她的母親、姨母應該都在凝聚月華之光,雖然痛,但她能感覺到那枚指環并沒有惡意,它在與她融合。

痛……無邊的痛,海音腦海中就只有兩個字,堅持,雙目中漸漸地爬上了血絲,快速漫延,牙關咬得太緊,崩裂了牙床,血滲出了緊抿的唇口,身子支立不住傾倒向前,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左手成爪緊摳瓷白的窗臺。

拇指上指環表面的黑色開始流動彙聚,露出了指環銀白色的戒身,一縷細如發絲的血色漸漸地呈現在戒身的中間,穿入湧動的黑色。

啪嗒……

一滴汗滴落在窗臺上,死寂的深夜并沒能将滴落的聲音掩蓋,轉眼間的工夫,海音渾身已經濕透,雙目不再暴凸,眼神黯然,她已經适應了那股疼痛,變得麻木,唇口漸漸地松開了,如爛泥一般癱躺到了窗臺上。

纏在指環上的那縷月輝似膩了指環,脫離了它,繞上海音豐潤的手腕,後湧入了經脈,原已經麻木了的海音似受到了什麽刺激,将将松開的雙手一下子摳進了白原石,整個人都緊繃如弦。

銀灰色的瞳孔上已遍布紅色血絲,血順着嘴角流入了耳廓,其周身漸漸地散出瑩瑩月輝……

清晨,紅日翻出東方天際,一縷陽光灑在了阿納斯塔城潔白的城主府上,如死豬一般癱躺在窗臺上的海音空洞的眼眸被點燃了亮光,濃密卷翹的眼睫輕輕顫了顫,幹裂的唇口微微抿起,艱難地吞咽了下,後嘴角慢慢上彎。

他娘的,足足六個小時,疼痛了足足六個小時,她終于撐過來了,朝着紅日揚起得意的笑,後慢慢地閉上酸痛的雙目,黑色的卷發平鋪在潔白的窗臺上更顯油亮。

夢中她有了翅膀,像小精靈一樣快樂地飛翔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中,爬上了鹿角,逗弄着攀附在樹上的春蠶,飲着晨露,當真是怎麽快活怎麽來。

也許是太幸福了,黑暗驀然籠罩,她沒了方向,周圍的一些都在剎那間消失了,黑暗中寂靜一片,她惶恐,但又努力地保持着鎮定,想要開口呼叫自己的祖母、母親還有姨母,可嘴就似被縫上了一般,怎麽都叫不出聲。

“呀……阿諾……”

古怪的吟唱響起,她扇動着翅膀回首看向聲源,只見一道看不清的黑影高舉起一把周身遍布銀色遒勁線條,泛着瑩瑩幽光的匕首向下刺入,她心驟停,有熱乎黏膩的東西迸射到了她的面上……

雙目忽睜,銀灰色的瞳孔中血絲已經盡退,海音屏着氣一拗起身,驚恐的目光掠過周遭,一切都是那麽陌生,但她已想起自己現身在何處了,一口氣呼出,口中幹涸。

雙手一撐跳下窗臺,來到桌邊直接拎起琉璃茶壺,口對着壺口,大口喝起了水,灌了半壺,海音才覺舒服了些,放下茶壺,打了個嗝,滿足地抹了把嘴,但夢中的那個模糊身影還在,雙目一沉不禁呢喃:“那人是誰?”

擡手揉捏眉心,一枚奇巧的指環闖入眼簾,海音盯着左手大拇指上的那枚指環愣住了。

經過昨夜,指環已經完全變了樣,不再是黑黑的鏽化戒身,不過看着依舊古樸,只是戒身卻是透着暗夜幽光的銀色,一枝連着墨色藤枝的銀蕊黑色曼陀羅栩栩如生地呈現在戒身上,她有一種直覺,這株黑色曼陀羅是活的。

手指輕觸,直擊表皮,銀色指環像是不存在一般,但她又能确确實實地感覺到它就戴在自己左手的大拇指上,她們是一體的。

“怎麽跟撞鬼似的?”海音蹙眉用力搓了搓左手拇指,靈機一動試着對指環說:“你能讓我摸摸你嗎,也好讓我曉得這不是在做夢?”這話音一落,手下有了真實感了,“哎……”

還真見了鬼了?海音捏了捏,指環雖然是銀的但卻硬硬的,她苦笑道:“我們打個商量,你就這樣讓我摸得着可以嗎?”

曾經她是個只相信科學的新時代好青年,現在……真的是一言難盡,三觀全不在,她得重塑正确的思想及思維,不然遲早得被淘汰。

心中發堵,叉腰掃視房間,眼神在掠過床頭衣架時定住了,海音擡步上前:“就你了,”雙手突襲正在打盹的黑烏鴉,一頓亂揉。

哇……哇……

黑烏鴉驚叫,想要撲騰翅膀逃跑,可惜魔掌如影随形,最後竟直接被摁在床上像捏爛泥一樣被亂捏,就在黑烏鴉打算啄這個毛丫頭的時候,門外傳來一天籁之音。

“海音……”

墨林敲了敲門:“我進來了?”

房間內終于歇戰,海音放開了毛全部聳着的烏黑黑,扭頭看了眼天色,跳下床去迎接她的母親。

墨林端着晚餐推開門,只見她的小寶貝挺翹的小鼻子上粘着一片黑絨毛,不由得蹙眉,剛剛在門外她聽到了烏鴉的求救聲,目光越過小人兒,果然烏黑黑耷拉着雙翅癱在潔白的床上。

“你幹什麽了?”墨林湊了湊鼻子,房間裏的味道還有些污濁,輕輕對空一吹,徒生一陣清風,屋內頓時變得清新。

“烏黑黑的毛總是不平滑,我給它打理下,”海音輕籲一口氣,終于舒坦了,應該說是完完全全地接受了現實。

是嗎?墨林又瞅了眼烏黑黑,只覺它現在的毛不但不平滑,還變得更毛糙了,一手端着餐盤一手拉起她的小寶貝:“餓了吧?我讓廚房給你做了海蜇子湯,煎了牛眼肉,配上面包。”

“謝謝母親,”海音啧吧了下嘴,她昨夜消耗太多,這會确實很餓。

“早晨我過來的時候,你睡得正熟,就沒叫你,”其實昨夜她聞到熟悉的血腥味就知發生了什麽,也正如西海巫祖手劄中記載的那樣,聖物一旦有了意識,便會憑着意識本能形成一套玄妙的認主儀式,這個儀式也叫作“凝靈”。

“凝靈”的過程會伴着新生,很痛苦,但只要撐住,主人便可與聖物成功融合,從此聖物便成了主人身體的一部分。她的小海音擁有非凡的意志,很堅強,她為她感到自豪。

海音坐到餐桌旁,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這件跟泥鳅幹似的裙子,嫌棄地抽了抽鼻子,之前房間裏味道也不是很好,她還沒發覺,現在這會那是真酸臭。

“母親,你有沒有發現我有什麽變化?”

墨林寵溺地笑道:“變得更美麗了,”擡手拂過她恢複黑色的發,金色再次彌漫。

這真的是親生的,海音笑彎了雙眸:“我想先洗個澡。”

“需要母親幫忙嗎?”

“不用,”海音立馬搖頭:“你等我一會,我去去就來。”

“好,”墨林的眼神在她肉呼呼的左手大拇指上掠過,嘴角上彎的弧度更加的大了,“母親去給你拿件幹淨的裙子,”眼底閃過厲色,昨晚有人不踏實。

也是,她們雖然是與日晖為伴,但月輝發生變化,星辰也難掩,她們又怎麽可能會忽略?

不過,有她在,她們休想妄動,好在經過“凝靈”,生靈指環已經完全變了模樣,那群虛僞的東西想要探究也難。

洗了個舒爽的澡,飽餐了一頓,海音終于又通體舒暢了:“母親,今晚有活動嗎?”沒有,她就試試這生靈指環,看戴上它,凝聚月華之光的速度會不會快上幾分?

墨林看向窗外,天已近黑:“現在還早,你再休息一會,”小家夥氣色恢複了不少,今晨她進房間查看的時候,可心疼死她了。

“那好吧,”海音将她母親送至門口,看着她離開後便迫不及待地鎖上門,一個跟頭翻到了窗臺上,盤坐好閉目溝通周遭萬物,果然如料想的一般,很快她就進入了一種玄而又玄的狀态。

一個身背雙翅,長得跟她一模一樣的精靈女孩置身于一片披着銀輝的黑色曼陀羅花叢中,瑩瑩的月光像銀紗一般灑在她身上,她的意識沉入精靈女孩之身,漸漸的與她融為了一體,她既是她。

啊……

左耳微微一動,海音睜開眼睛,經過幾個小時的修習,銀灰色的雙目很是明亮,擡首看向高挂着的月,夜已深,母親沒有叫她,剛剛那是什麽聲音?

下了窗臺,穿上鹿皮小靴,出了自己的房間,屋裏靜悄悄的,不過燈都亮着,她轉身走向大門,上了三樓,回憶剛剛那聲音,仔細辨別,挪動着腳步調整方向。

剛走了不到十步,就突然頓住腳,轉身看向身後,海音撅起粉嘟嘟的小嘴:“半夜三更的,你能不能不要出來吓小孩?”

“你不是說你不是普通小孩嗎?”披散着一頭酒紅色卷發的亞歷山大·斯特林穿着白色大花領襯衣,鈕扣只扣了一半,光着一雙大腳丫子踩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緩步來到海音的跟前蹲下:“你好啊,小德西。”

“你好,亞歷山大·斯特林伯爵,”海音打量着一身浪子打扮的男子,除了絕色,他還真不像個血統尊貴的安德羅氏,“剛剛的聲音是那個女人發出的嗎?”

亞歷山大點了點頭:“她不聽話,我就餓着她。”

海音聞言便沒再繼續探問下去了:“你繼續玩耍,我先回房,”說完便擡腳離開。

亞歷山大看着小矮人一點不留戀地越過他,不禁挑了挑眉:“等等,”閃身攔住小矮人的去路,“昨夜的銀色雪絨花很美,”血色的眸中有着笑意。

“那你應該去找我姨母,”海音想了想:“等你過生辰的時候,若又正逢我姨母缺錢,也許你還能再見一次。”

“你很有趣,”亞歷山大坐到地上:“我現在很閑。”

這次他父親讓他來阿納斯塔城,明面上是找尋合适的人族孕育子嗣,實際上是為了查詢柯雷爾公爵的蹤跡,可惜到現在他一無所得,這不禁叫他有些煩悶。

“我的時間很寶貴,”海音按壓着不良的心思,提起小腳,但卻舍不得向前邁出:“這次出西海森林的時候,我答應給家裏人帶禮物,”意思明了嗎?

亞歷山大樂了:“你想要準備什麽禮物?”

海音将那只腳落下了,兩小眼珠子盯着亞歷山大,心有點虛:“那個……我覺得你上次給我的血色薔薇琉璃卡很漂亮。”

“你想拿它做禮物?”亞歷山大心中暗笑,這小矮人眼光倒是好,“我給你。”

“謝謝,”海音豎起兩肉爪子,裝模作樣地開始數了起來,亞歷山大看着她屈起一根又一根短粗的手指,不禁蹙眉苦笑問道:“你家族口有這麽多嗎?”

海音停了下來,心裏知道差不多了:“我家有祖母、母親、父親、姨母,兩個哥哥,兩匹老馬、一群黑烏鴉……”

“等等,”前面的他理解,後面的是什麽東西:“黑烏鴉和老馬也算?”

海音情深意切地說道:“它們在我的心中都是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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