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阿芙,我以為我膽子挺大了,沒想到你膽子比我還大。真不愧是我元蕊娘的好朋友!”

元蕊娘和唐安芙走在黑黢黢的上山小徑上,小徑已被層層青苔布滿,不像是有人常走,周圍樹木密集,陰影林立,暗夜看來格外恐怖。

“我膽子是挺大的。”唐安芙無奈低頭:“但你能從我身上下來嗎?走不動了。”

元蕊娘第一次深夜來這種深山老林,陰氣缭繞的地方,只有身臨其境才能真正體驗到有多恐怖,白日裏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言論都變成了诳語。不知不覺間就跟唐安芙越靠越近,近到幹脆趴到了她身上。

“咳。”

尴尬的分開一點點,但周圍的陰森恐怖氣氛讓元蕊娘還是忍不住重新抱上了唐安芙的左臂,說什麽也不肯放開。

兩人就這麽拖拖拽拽的上了半山腰,來到那鬼莊門前。說是鬼莊,其實就是一座普通的莊子,莊門緊閉,門前有一塊還算幹淨的空地。

走出了鬼影重重的樹林,元蕊娘就不怎麽怕了,徑直往鬼莊的大門走去,被唐安芙攔住:

“平白無故門前這麽大一塊空地,別走正門了。”

唐安芙在軍中待過幾年,不敢說能看穿所有陷阱,但在那些絕境中練就出來的直覺還是很準的。

領着元蕊娘沿着牆根來到後側處,唐安芙率先翻上牆頭一番觀望,确定無事後才接過元蕊娘手裏的四只口袋,拉着她上牆。

唐安芙托着雲蕊娘輕巧的翻落牆內,兩人借着月光往前走,穿過一片花圃,唐安芙感覺身後不怎麽聽見腳步聲了,便對身後招招手,輕聲說道:

“跟緊點。”

身後靜悄悄的,除了風聲之外,沒有絲毫回應的聲音。

唐安芙眉心一蹙,猛然轉身,只見剛才還跟在她身後的雲蕊娘竟不知所蹤,唐安芙焦急的壓低聲音喊道:

“蕊娘。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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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她的只有風聲。

唐安芙沿路返回,在一些枯草對上看見了一只鞋子,是蕊娘的。

心中閃過不妙,唐安芙撿起蕊娘的鞋子別在後腰間,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一個鹞子翻身,飛躍上屋脊,站在那飛檐之上鳥瞰整座莊子,發現莊子前後沒有任何燈火,除了那火紅的淩霄花廊處有些微燈火之外,天地間皆是清灰之色,周圍安靜的幾乎連風聲鳥鳴都聽不到。

來這裏之前,唐安芙覺得不過是闖一個鬼莊,憑她的身手,縱然闖不了皇宮大內,但放眼整個京城,能攔住她的府邸屈指可數,沒想到出師不利,蕊娘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丢了。

想着蕊娘此時可能遭受的危險,當年她獨自闖入斷了手腳,這回跟着唐安芙來定不能讓她再受傷。

唐安芙焦急的在屋頂上飛躍,來回幾趟後就發覺了不對勁,她自始至終都是在兜圈子,看起來飛出去很遠,實際上又回來了。看起來不過半丈距離的淩霄花廊卻怎麽走都過不去。

這莊子确實有古怪,就連屋舍都是按照五行八卦排列的,唐安芙曾經在軍中跟一位老軍師學過些八卦陣,掐指尖算天幹地支,坤乾方位,唐安芙放緩腳步,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在屋脊上空一步一躍,費了很大的勁兒才終于繞到了那淩霄花廊處。

唐安芙翻過一座假山,終于嗅到了濃烈的淩霄花香,穿過一道月亮門,唐安芙看到一片頗為寬闊的小湖泊,湖泊周圍一圈又一圈的花廊,被火紅燦爛的淩霄花點綴的美輪美奂。

而唐安芙先前看見的那點燈光,确實就是從這裏傳出的,就在這片湖泊的對岸,可唐安芙将這片湖泊前前後後看了好幾遍,都沒有看見哪裏有路通向對岸。

無橋之水如何渡,唐安芙仰頭看向那一圈圈的淩霄花廊。

盡管她現在不知道那燈火處是何龍潭虎穴,但既然已經走到這裏,就斷沒有回頭的道理,她必須把蕊娘一起帶回去才行。

唐安芙輕身一躍,踩在淩霄花葉上從花廊上方繞到了對面湖泊,翻身躍下,唐安芙看到了那點火光是從哪裏發出的,花廊的盡頭處,有一間廬舍,廬舍裏有鍋,有竈,有桌椅,廚具一應俱全。

在那鍋竈後頭有一個在動的颀長身影,低着頭在竈臺前擺弄着什麽,看不清臉,身上倒是綴滿了月色銀輝,在這漆黑的莊子裏平添一股詭異。

唐安芙鼓起勇氣上前,不管是人是鬼,看見了總不能當沒看見。

誰知她剛往廬舍的方向動身,頸間就感到一絲冰涼,一把寒光四溢的劍抵住她的脖子,能神不知鬼不覺到她身後而令她毫無所覺的,她定然不是對手,唐安芙不敢冒險。

此時那鍋塘後的人擡頭看過來,銳利的目光鎖定在唐安芙身上,盯着她看了半晌,只見那人微微一擡手,唐安芙脖子上的劍就被收了回去。

“過去吧。”

一道空靈的聲音自她背後傳來,唐安芙下意識撫上被劍刃碰到的地方,松了口氣,大着膽子往身後看了一眼,想看看躲在暗處的究竟是何方神聖,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出現的,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離開的。

這如鬼似魅的身法未免太可怕了。

沒了身後的威脅,唐安芙的注意力又回到廬舍下的那人身上。

先前光線不好,他又低着頭,現在唐安芙走近之後看清楚眼前這張臉,頓時就愣住了。

眼前人一身寬袍玄衣,眉目清隽,身姿挺秀,俊雅修竹,像一根拔地而起的雪地青竹,不言不語籠罩着撲面而來的寒霜。

這張臉唐安芙認識,就在不久前剛剛見過。

正是莫名闖入她的葬禮,當衆殺了唐碧茹的安南王齊辰。

這個傳說中練了魔功,在戰場上殺人如麻,令敵軍聞風喪膽的魔殺星。

可他怎麽會在這裏?

照理說他這個時候應該走火入魔陷入昏睡,當年之所以輪到裴景上陣,就是因為敵軍來犯,齊辰在嶺南昏睡不醒,陛下沒辦法只能重新點将上戰場,才有了唐安芙輔佐裴景兩年打了勝仗之事。

“會做雙皮奶嗎?”

一個聲音打破靜谧。

唐安芙愣了愣後,鬼使神差的點頭。

只見齊辰對她招了招手,唐安芙的雙腿就像不受控制似的向他走近。

竈臺上亂七八糟,到處是牛乳和蛋殼,竈臺旁還放着一只桶,桶裏倒的都是做失敗了的蛋奶。

此情此景,唐安芙簡直想用‘魔幻’兩個字來形容。

一座外界傳說為‘鬼莊’的地方,莊子外圍盡是五行八卦陣,內裏淩霄花廊下,大齊朝神話中的王爺黑燈瞎火在做雙皮奶。

還做的狼藉一片。

“牛乳和雞蛋都在那裏。”

齊辰的聲音與他的人一樣,看起來和聽起來都很冷。

唐安芙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确實還有一桶的幹淨牛乳和雞蛋、糖之類的食材,還有幾口新鍋和堆積如山的柴火。

唐安芙走到竈臺後,齊辰就自動讓出,坐到竈臺那端的躺椅上休息去了,躺椅的旁邊放了一張茶幾,茶幾上點了一盞很漂亮的琉璃宮燈,宮燈看起來像是制式,上面還有內務府的标簽和一個大大的‘禦’字,宮燈旁放着一串手拿白玉佛珠,佛珠下面以編織的紅繩墜着一顆蓮子。

原來剛才她在外圍看到的微弱燈火就是這盞琉璃宮燈發出的。

“怎麽還不做?”齊辰将佛珠手串戴回手腕,喝了口茶,問。

唐安芙一驚,不敢造次,走到牛乳桶前,忽然想到一件事,轉身問:

“我朋友不見了。”

齊辰面無表情看了她一會兒,說:“你做好了,她自會回來。”

“手腳健全,身體健康嗎?”唐安芙緊跟着追問。

齊辰卻沒有回答她,唐安芙也不敢再問,就當他是同意了吧。

反正現在唐安芙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救蕊娘,連她自己都受制于人,有那個她連影子都沒看見的人在,她就是跑估計也跑不出去。

唐安芙認命走到水缸前,舀了一瓢幹淨的水,仔細沖洗了兩只手後,拿了一只幹淨的鍋子去舀了一碗生牛乳,放到竈臺上燒,邊燒邊不斷攪拌着……

說來也巧,唐安芙并不善廚藝,唯獨這雙皮奶的手藝是特意學過的。是當初照顧裴景和唐碧茹生的那個孩子時學的,那孩子胎裏帶病,身子弱,既不會說話,又不會走路,還粘人的緊。

那孩子喉嚨細,吃東西要特別精細,這雙皮奶是唐安芙有一回帶他出去玩耍時,偶然間在一個流動攤位上吃到的,見他愛吃,唐安芙回府以後就學着做了。

剛學的時候廚房也像打仗似的,後來做的多了,漸漸就練出了本事。

半個時辰後,唐安芙從蒸籠裏把成品端出,齊辰迫不及待揭開碗蓋子看了一眼,滿意的點點頭,自行把碗端去了躺椅處,還極為順手的使喚唐安芙給他拿了一把勺。

唐安芙站在一旁看他有條不紊的吃着,直到碗裏見底,齊辰才将勺子放入空碗,擡首向唐安芙望去一眼。

唐安芙愣着不動,兩廂對視良久後,齊辰才對唐安芙比了個擦嘴的動作,唐安芙疑惑的環顧四周,并沒有任何能給他擦嘴用的東西,最後從善如流的從自己的袖袋中掏出一方幹淨的帕子,不太确定的呈送到齊辰面前。

齊辰放下碗接過唐安芙的帕子先擦了擦手,然後在嘴上抹了一把,就把帕子和碗都放到一旁茶幾之上。

唐安芙看着自己的帕子,愣是沒敢開口要回。

“那個……我朋友……”唐安芙艱難的開口。

齊辰吃完東西,繼續躺回他的躺椅上。

“大晚上的不睡覺,跑來這裏做什麽?”齊辰冷然問,并沒有因為吃了人家一碗雙皮奶而态度稍微變好一些。

唐安芙感覺一晚上了,終于被問到了正題,于是就把淩霄花的事情簡明扼要對齊辰說了一遍。

“為淩霄花而來?”

“是。”

齊辰從躺椅上站起身,唐安芙緊張的往後退了一小步,齊辰見狀,大袖一擡:“摘去吧。”

說完之後,齊辰便拎着他茶幾上那盞琉璃宮燈轉身離開,空蕩蕩的淩霄花廊之下,獨剩唐安芙一人,要不是爐竈裏的火還未完全熄滅,唐安芙簡直要懷疑自己真見鬼了。

“那我朋友呢?”唐安芙想起來還不知道蕊娘下落,大聲問道。

片刻後響起一道清冷空靈的聲音:“摘完了出去,自會看見。”

是那個神出鬼沒的人的聲音。

唐安芙輕撫胳膊上不由自主起來的雞皮疙瘩,從腰間口袋裏摸出元蕊娘給的六只絲質大口袋……

又忙活了半個時辰後,唐安芙扛着六只加起來足足有兩三個她那麽大體積的口袋,原路出去。

莊子內最高處的水榭頂上,兩道身影臨窗而立,将唐安芙離去的碩大身影看的一清二楚。

風影:主子,都薅禿了。

齊辰:……

作者有話要說:  文裏說的‘雙皮奶’是清末才有的甜品,作者最近在家裏學做,感覺挺難的。要是大家覺得違和的話,可以無壓力替換成‘藕粉圓子’之類的,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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