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參加完唐碧茹婚禮的第二天, 唐安芙就親自跑了一趟古佛寺。
她是想一探究竟, 為什麽應該明年開工的古佛寺高塔會突然提前大半年建造。不想有人跟着,于是便跟風鈴說她是回承恩伯府,讓她無須跟随。
古佛寺是大齊最大的一座寺院,也是皇家寺院。
若無皇家慶典時, 古佛寺也會迎接八方香客, 是曰佛心普世。
古佛寺分北苑和南苑, 北苑是普世院,南苑是皇家院,而古佛寺的高塔就建在南苑。
因為要開工建塔,所以最近南苑也開放了,唐安芙沿着圍牆走了一圈, 确實看見不少工人擡着沙石進南苑,而南苑周圍也有官兵看守,過陣子唐安芙的姐夫童修也會被調來這裏。
而姐夫上一世就是因為古佛寺高塔倒塌而亡。
有兵看守, 唐安芙也進不去。
幹脆往北苑與南苑中間的一塊祭天高臺爬去,那高臺四面都沒有遮擋, 站在上面應該也能看見一些南苑的情形。
這高臺就是一片空曠的平地, 中間放着一只燒香的鼎爐, 其他什麽都沒有。
唐安芙爬到上高臺,循着南苑的方向看去, 高臺之上果然能看見南苑裏正在施工的佛塔。
應該才開工不久,佛塔連堪堪地基都還沒打,就是一堆工人在挖坑運沙石。
沒什麽看頭, 唐安芙便又下了高臺,想着反正來都來了,進寺院不拜佛似乎也不太好,于是便回到佛殿之中,誠心誠意拜了一通佛,又虔誠的添了五百兩香油,正打算離開,就聽身後有人喚住她。
“唐小姐。”
這聲音……
唐安芙疑惑轉身,便看見裴景與一個邋裏邋遢,腰間別着酒壺的中年男子。
“裴世子?”唐安芙将他上下打量,心中納悶,這裴景成親第二天來古佛寺幹什麽?放着房裏嬌妻美眷不陪?
裴景看見唐安芙似乎有些高興,與身邊的邋遢中年男子交代兩句後,便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唐安芙面前。
“真的是你,唐小姐。”裴景特意稱呼她為‘唐小姐’,刻意避諱她已做辰王妃的事實。
唐安芙眉峰微蹙,與半年前的青澀相比,此時化作人婦的唐安芙竟變得更加風情,絕美的五官添了幾分婦人豔麗,越發勾人。
“裴世子昨日剛剛成親,今日便有空出門來?”唐安芙問。
提起成親,裴景臉上笑容微僵:“呃,确實有點事。”
面對唐安芙,他又怎麽好意思說,昨晚洞房花燭夜,他甚至都沒在府裏過。
唐安芙轉頭看了看佛殿,又說:
“剛成親能有什麽事?還過來拜佛,就算是求子未免也忒早了。”
裴景被唐安芙調侃了一句,幹巴巴的笑了一聲,指着南苑的方向說道:“唐小姐莫要取笑我。我來佛寺不是拜佛求子,是真的有事。”
猶豫來一下後,裴景還是決定跟唐安芙說:
“南苑要建一座百米高的佛塔,太子殿下委派我與工部一同監工,若是這百米高塔建成,将來定是我大齊第一座百米高塔。”
唐安芙心中一動,腦中疑團漸解。
是了。
事情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改變運行軌道和路線,原本明年該建的佛塔突然提前建造,能推動這一切的,想來也只有重生回來的裴景了。
沒想到他竟搭上了太子那條線,看來重生帶給他的好處相當之多。
“我竟有些孤陋寡聞,從前只知裴世子學富五車,才名遠揚,竟不知裴世子還會建房子?”
唐安芙不動聲色的套裴景的話。
慶幸的是,她比裴景和唐碧茹晚重生半年,所以唐安芙知道他們是重生的,他們卻不知唐安芙也是重生的。還只當如今這世道所有的變化,全都是因為他們自己改變了原有命運軌跡而造成的。
唐安芙好好與裴景說話的時候,裴景是不讨厭她的,聽她言語吹捧自己,裴景頗有得意:
“唐小姐謬贊,我也就是……略懂一些。”
“這百米高塔的建造可不同普通房屋,裴世子若只是略懂,太子殿下又怎會委任你來督造呢。太謙虛了。”唐安芙繼續糖衣攻擊。
“哪裏哪裏。”
裴景怎麽也沒想到,唐安芙有一天會這樣與他說話,記憶中,全都是她疾言厲色的樣子,裴景很慘了她,如今沒想到,她嫁給了別人,倒是對他恭維奉承起來。
一想到她嫁給了別人,裴景就想到他昨日剛娶回家的碧茹。
原以為娶了碧茹後,他兩世的夙念将得以圓滿,可當他真的拜了堂,把人領回家卻發現并沒有想象中開心。
總感覺,碧茹和前世他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前世的她清高卻不驕傲,舉止大方,生活特別有情調,性情天真浪漫,她可以為了讨自己歡心,在冬日裏燒很多很多銀絲炭為他布置一處夏景;她也可以為了給他做一份鮮脆的炒鴨舌,在廚房忙活一整日;裴景喜歡吃荔枝,碧茹每年從不會忘記為他訂下幾筐來解饞。
有人說碧茹奢侈浪費,可裴景看來,她就是對錢財不看重,真心喜歡他,愛他,為他花盡她的所有也在所不惜。
可是這一世的碧茹,不僅沒了前世的從容,還變得有些市儈。
就好像昨日他們争吵的理由——她的嫁妝。
明明她的嫁妝就是差到極致,當那些鄉裏鄉氣的東西搬進定遠侯府的時候,侯府賓客們全都大跌眼鏡,他們大概從來沒見過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出嫁是擡這種東西做嫁妝的。
雖說打頭有兩匣子黃金,高門大戶嫁女陪黃金确實是常事,可唐家的人非要把匣子蓋打開,爆發戶式的炫耀讓裴景簡直窒息。
晚上回到喜房,原以為事情總算應付完了,沒想到回房的時候,居然聽見碧茹身邊的一個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的陪房嬷嬷居然跟她發起了牢騷,責怪他白日裏迎親時在唐家大門口撒錢,說這種撒錢的方法就像是官府救濟災民時,一點都不尊重,惹得唐家好些賓客都不滿意。
裴景當即怒了,推門而入,不由分說讓人把那嚼舌根的嬷嬷給打了出去。
那幫圍在塘家門口的算什麽唐家親戚?以為他傻看不出來嗎?全都是些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鄰居……這也罷了,他們搶錢的時候可沒說過他尊重不尊重的。
合着錢搶完了,還要反過來咬他一口!說他沒恭恭敬敬的把錢給他們遞上嗎?
把嬷嬷趕出去以後,裴景哪還有什麽洞房的心思,不顧碧茹的阻攔,直接出侯府,到寧少坤的瘦馬莊子裏去過了一夜,今早想着來古佛寺看一眼工程,沒想到卻遇到了來上香的唐安芙。
見她形單影只,都做王妃了,身邊連個婢女居然都沒有,大約過得也并不怎麽好吧。
鬼使神差的,裴景就上前搭話了。
“所以,裴世子還沒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學的建房子,莫不是吃了什麽靈丹妙藥。”唐安芙笑眯眯的問。
裴景心裏盛不住事兒,反正他也只是跟太子說的身邊有能人,太子也知道高塔圖紙不是他畫的,就算告訴唐安芙也無妨,把心一橫,裴景指了指在不遠處等他的邋遢男子。
“我也不瞞你了。看見那個人沒有?他姓譚,是來自江南的能工巧匠,其實不是我會建房子,是因為找到了他來幫我。別看他那樣,在江南地界,他建造的園子可都是巧奪天工的。”裴景說。
唐安芙恍然大悟,居然是譚一舟!
當年工部造的高塔塌了以後,就是采用了譚一舟的圖紙,這才将古佛寺的高塔建造成功。
沒想到裴景居然找到了譚一舟。
唐安芙了解完自己想知道的,便不欲再跟裴景多言:“哦,原來如此。”
“他如今是我的門客。”裴景又說。
唐安芙點了點頭:“世子得遇良才,可喜可賀,那就先祝你工期順利了。告辭。”
裴景見她要走,趕忙攔住:
“哎,難得遇見,你就這麽走了?”
唐安芙秀眉微蹙:“你待如何?”
裴景舔了舔唇,正要開口再說點什麽,卻被唐安芙身後向他們走來的身影吓了一跳,趕忙後退一步,拱手行禮:
“參見王爺。”
王爺?
唐安芙回頭一看,驚喜的發現竟然是齊辰。
齊辰很快走過來,目光在唐安芙和裴景身上轉了一圈,冷聲問道:
“你們在聊什麽?”
裴景吓得冷汗涔涔,唐安芙倒是不覺得有什麽,笑答:“哦,裴世子在與我說古佛寺的高塔呢。他說……”
“辰王妃!”裴景忽然打斷她的話,而另一邊,因為他喊了唐安芙,齊辰的臉色越發不善,目光帶煞的盯着他,裴景在那可怕的目光注視下,實在沒法對唐安芙再說什麽,慚愧的拱了拱手,低頭逃了。
他這膽小如鼠的模樣引得唐安芙一陣發笑,齊辰見了冷道:
“不許對他笑。”
唐安芙這才察覺出齊辰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酸醋味。
“吃醋啦~~”
唐安芙将臉湊到齊辰面前,美眸中滿是揶揄。
齊辰冷着臉與她對視片刻,非但沒能憑冷臉把唐安芙給逼退,反倒他自己先堅持不住,收回目光轉身走了。
轉身的時候,唐安芙正好看見他那紅了的耳尖。
這人真是……太可愛了。
唐安芙跟在齊辰身後小跑了一段,直接跳上了他的背,齊辰順勢将她背起。
“你什麽時候來的?”唐安芙兩手圈住齊辰的脖子,趴在他背上如是問。
“剛到。”齊辰說。
唐安芙由着齊辰把她背入寺裏,問:“你來寺裏做什麽,早上你不是說要去軍營嗎?我先前已經拜過了,還以咱倆的名義捐了香油呢。”
“得一方丈雲游歸來,召我入寺。”
齊辰說話間,便将唐安芙背到了一處幽靜的古齋,剛靠近就聽見一陣敲木魚的聲音和聞到一股香味,像是檀香又不像是檀香,唐安芙不禁多吸了幾口,仍聞不出是什麽,便問齊辰:
“這是什麽味道,好香啊。”
“舍利子。”齊辰說。
高僧坐化才有舍利子,那可是稀釋珍寶。唐安芙咋舌。
兩人在古齋前等了一會兒,此間木魚聲未斷。
齊辰鼻眼觀心,從容淡定,唐安芙第一次來,好奇心使她環首四顧,最後忍不住用肩膀撞了撞齊辰的肩膀,悄聲問:
“我們在等什麽呀?”
齊辰只搖搖頭,沒有說話,唐安芙見狀便也不再多問,耐心随他一同等候。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古齋中木魚之聲停下,‘叮’一聲清脆的罄音之後,一個老和尚從古齋中走出,他白眉白須,臉色卻很紅潤,精神矍铄。
齊辰看見他後,雙手合十,虔誠一禮,老和尚回了一禮,唐安芙見狀,也跟着合十作禮。
“二位施主請。”老和尚開口了。
齊辰無聲謝過後,便牽着唐安芙跟在老和尚身後往另一間禪院去。
老和尚要和齊辰到裏面說話,唐安芙不打擾他們,便問能不能在禪院裏逛逛,老和尚撫須颔首。
唐安芙去了院子以後,齊辰和老和尚才進屋。
得一方丈煮茶一絕,等待燒水的時候問齊辰:
“王爺近來感覺如何?”
“尚可。”
得一方丈透過大開的窗戶向外看去,正好看見唐安芙蹲在地上看長在石頭縫裏的一株開了花的蘭草,又問:
“那便是王爺的情之所托。”
“嗯。”
“王爺後悔嗎?”得一方丈問。
齊辰目光看向窗外:“不後悔。”
“王爺真的不打算告訴她前因後果嗎?”得一方丈将第一爐煮開的水倒在茶壺蓋上,暖壺。
“沒什麽好說的。”齊辰沉吟片刻後說。
**
從禪院出來之後,齊辰似乎在想什麽心思,唐安芙湊過去看了他兩回他都沒賞個眼神,幹脆唐安芙又學着先前的樣子,直接跳到了他背上,叫他背着出山門。
“齊辰,怎麽你老是來古佛寺啊。”唐安芙晃蕩着雙腳優哉游哉的問。
“得一方丈與我有救命之恩,我得了閑,或是他在京中時,我都會過來。”齊辰答。
唐安芙有點意外:“于你有救命之恩啊。那他的武功很高嗎?比你高?”
齊辰勾唇:“得一方丈不會武功。但他佛法高深,醫術超群,尤其善于驅邪避毒。”
佛法高深……醫術超群……驅邪避毒……
感覺這三樣技能也沒什麽關聯。
“哦。那你是因為什麽疾病被他醫治了?”唐安芙感覺自己對齊辰的了解太少了,特別希望能多了解一些他的過往。
這個問題,齊辰想了好一會兒,才回了一句:
“我小時候……中過邪。”
唐安芙:??啥?
“是我想的那種‘中邪’嗎?”
“差不多吧。”齊辰說。
唐安芙還想再問,卻聽齊辰也開始問她:
“你今日來古佛寺做什麽?”
唐安芙愣了愣,一番糾結後,對齊辰吐露:
“昨日見了我姐姐,她說我姐夫馬上要調到古佛寺來做巡守,可我夜裏做了個夢,夢裏他在這裏給平地而起的高塔砸死了,所以今早我就想來看看。”
說完後,唐安芙心虛的枕在齊辰肩窩裏,不知道他信不信,畢竟這個理由她自己聽起來都覺得有點荒謬。
“哦。”
然而齊辰卻很尋常的接受了唐安芙的這個理由。
“你不想你姐夫到這裏來做巡守?”齊辰問。
唐安芙說:“若能不來就最好啦。”
雖說現在裴景找到了譚一舟,高塔應該不會再像上一世工部造的那樣倒塌,但這地方到底葬送過姐夫的命,不吉利,能不靠近最好就別靠近了。
齊辰把唐安芙直接背着走下山路,上山容易下山難,何況還要背個人,可唐安芙要下來他也沒放,就那麽背着她一路優哉游哉的下山去。
唐安芙今日是騎馬來的,齊辰也是騎馬的,兩人并駕齊驅趕回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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