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報應（7）

秦慕簡的家果然很大。

但是很空, 一看就是一個人住的地方。

沈念秋拖着重重的箱子進門, 只看了一眼, 評價：“你是不是潔癖啊？”

“阿姨今天來打掃過，每周阿姨會來兩次。不過你來了，我想我可能就不需要再請阿姨幫忙了。”

“秦醫生, 我不是來給你當傭人的。”沈念秋不滿地說：“你給我治療，我是付費的, 我是消費者, 我有權利要求你給我提供幹淨整潔的居住環境。”

再說下去, 她可能會想去消協投訴他。

秦慕簡默默幹活，不再說話。

他想過了, 要把她的房間安排在自己的隔壁。

這樣的話，會方便他觀察。

對于“觀察”這個詞語，沈念秋其實是很排斥的。

這讓她覺得自己是動物園裏的猴子，一舉一動都會引人發笑。

秦慕簡跟她解釋：“這其實是醫學界很常用的一個詞語, 作為醫生, 不管是心理醫生還是內外科治療, 觀察都是其中之一的步驟。中醫也有望聞問切, 那個望其實也是觀察。”

沈念秋被他說的啞口無言，可心裏的疙瘩猶在。

秦慕簡又說：“你其實就是先入為主, 對我有意見。”

沈念秋點頭承認：“三年多前, 我每次蘇醒都是漆黑的夜，只有一次，我看見舞臺上的燈光絢爛, 但是我不能控制我自己的行動，我明明是我，卻像一個旁觀者，然後我就看見了你親念念。”

她頓了一下：“秦醫生，可能你這輩子都無法體驗我那種明明我就是我，而我卻是旁觀者的震驚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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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理解。”秦慕簡怕她不信，“共情能力，是心理醫生必備的一種能力。不是什麽超能力，但我天生共情能力比較強，為了能使治療順利，我通常會帶入患者的心境。當然，我知道這遠遠不夠，我的理解只能浮于表面，你才是真正的經歷者。”

沈念秋很少對誰說起自己的秘密，即使親密如蔣蜜，達到同吃同睡的程度，她也一個字都不會向她透露。

秘密之所以會成為秘密，不只是因為埋藏在心底，還有就是耿耿于懷。

沈念秋第一次感覺到，原來訴說可以讓自己的內心平靜。

她由衷道：“秦醫生，我收回先前說你不專業的說法。”

秦慕簡搖了搖頭：“我倒是覺得你說的對，對你而言，我确實不專業，帶入了個人情感。我以後會盡力，把個人的情感和對你的治療分開。”

這是今天他第n次提起他的情感。

沈念秋略顯慌張地說：“你不要這樣子，一本正經地在說荒唐的事情，我會誤以為你在跟我表白。”

“就是在表白呀！”秦慕簡笑了起來：“難道我說的還不夠清晰，明白嗎？”

“沒有人表白的時候像做學術報告！”

“啊！”秦慕簡恍然大悟：“我說我怎麽說了好幾次，你都無動于衷。”

沈念秋的表情僵硬，不自主地抿了下嘴，然後低頭，搬着箱子，往樓上去，“我看下面沒有客房……”

很明顯，她是在打岔。

秦慕簡快走了兩步，追上她，強行接過了她手裏的箱子，一手一個，大步上樓。

整個搬運過程也就幾分鐘吧。

客房的風格跟秦慕簡的客廳一樣簡潔，只有一張床和一個書桌，就連衣櫃都沒有。

秦慕簡在客房裏站了一會兒，二話沒說，推起箱子，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搬運。

“你幹什麽？”

沈念秋跟在他的後面。

“你睡我房間。”

空氣似乎凝固了一下，身後的腳步聲也頓住了。

秦慕簡趕緊補充：“我睡客房，我房間裏有衣櫥。我想，對于設計師來說，一個好的衣櫥應該比一個好的床更重要。”

“那倒也不一定，就是有地方挂衣服就好。其實不需要這麽麻煩……”

沈念秋原本想從工作室裏拿幾個簡易的落地衣架。

秦慕簡推開了自己卧房的門。

他的卧房應該是這個家裏東西最多的地方。

可是沈念秋環顧了四周，他的房間裏只是多了兩面牆的書櫃。

衣櫥确實有的，與普通人家的衣櫥相比，不算小。

但是與設計師的衣櫥相比，就沒得看了。

如果是沈念秋的房間，她會把那兩面牆的書櫃全部做成衣櫥。

“真不用麻煩，我睡客房就行，明天去工作室拿點落地衣架。就是住你的房間，我還是需要落地衣架。”

秦慕簡沒有說話。

他走到衣櫥旁邊，輕輕地按動了衣櫥上的機括。

衣櫥嘎吱一聲，緩緩向右移動，露出了裏頭的空間。

“你看這個夠大嗎？”

沈念秋看到了衣櫥背後的空置衣帽間，還是挺驚訝的。

秦慕簡像是怕她詢問，随口道：“裝修的時候就想，單身是用不到這麽大的衣帽間了，但是以後會有老婆孩子……我不是獨身主義，丁不丁克的話，要尊重女方的意見。”

沈念秋的臉色告訴他，她又不知道這個話該怎麽接下去。

秦慕簡适時地退了出去：“行了，你就負責收拾，我把你其他的東西運過來。”

适當的壓力，适當的抽|離。

适當的空間，适當的接近。

沈念秋愣了下神，在心底問：“你們……喜歡的是這樣的男人？”

确實如他所說，心理醫生愛上自己的患者是一件特別失職的事情。

想當初，如果她執意要把事情鬧大的話，他可能會丢掉心理醫生的行醫執照。

不是沒有想過鬧大，那個念頭只在腦海中浮現了一次，就被她屏棄了。

不知道秦慕簡推來第幾個箱子時，沈念秋開始收拾物品。

先把需要懸挂的衣服，一件一件挂在衣帽間裏，緊跟着把需要随時參考的布料一片一片擺出來。

再回神的時候，是下午五點。

沈念秋去洗漱間洗臉，發現擺在洗手臺上的刮胡刀不見了。

秦慕簡拿走了一些他必要的物品，還有擺在床頭櫃上的幾本書。

人就消失不見了。

沈念秋先去了客房，秦慕簡不在那裏。

樓下好像有動靜，沈念秋循着聲音下樓。

只見餐桌上擺了兩樣已經炒好的菜，廚房裏有秦慕簡忙碌的身影。

沈念秋倚在廚房的門口，好奇地問：“你會做飯？”

秦慕簡頭也沒回，反問她：“你出國留學那幾年，難道從來沒有自己做過飯嗎？”

沈念秋有些汗顏，想起他先前說的要對他坦白，如實告訴他：“哥哥們怕我照顧不好自己，讓徐嫂跟着我……”

“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

秦慕簡笑笑，沒有說。

他後來又去過沈家，沈家換了傭人，連認都不認識他。

他還以為徐嫂不做了。

那時候覺得沈家有種物是人非的味道。

蒸鍋上了大氣，秦慕簡看了一下表，“嗯，魚再蒸5分鐘，咱們就能吃飯了。”

沈念秋沒有想到，秦慕簡的手藝，居然不輸徐嫂。

其實這次來海城徐嫂還要跟着來的，是沈念秋意識到自己的情況可能不太好，想要隐瞞才故意沒有帶她。

久病成醫，說的就是沈念秋。

她發現自己愣神的時間越來越多，注意力也總是漂移。

又是一愣神的功夫，秦慕簡已經盛好了飯。

沈念秋咬着唇問：“我剛剛在這兒坐了幾分鐘？”

“7分38秒。”

“那我都幹了什麽？”

“擺了擺筷子，挪動了紙巾盒，拽了拽我的桌布，弓着腰坐了有3分25秒，忽然挺直腰背，直到剛剛。”

秦慕簡是一個很好的觀察者，他剛剛明明就在廚房，卻不動聲色看到了她一舉一動。

沈念秋深吸口氣：“我，沒有跟你說話嗎？”

“沒有。”

秦慕簡坐在她的對面，執筷剝去魚腹的刺，将沒有刺的魚肉夾進她的碗裏。

“放空是每個人都有的，其實是你神經高度緊張後的一次放松，你不需要記挂在心上。再說的簡單一點，有我在這裏，你就不需要在意自己的狀态。”

“秦醫生，你比三年前自信，也更有說服力。”沈念秋低垂了眼眸：“心理醫生确實得像你這樣擁有超強的心理控制能力。”

“謝謝誇獎。”

其實秦慕簡知道，她不是單純的誇獎他，而是下意識在防禦。

他沒有說，她比三年前的心理自控能力也強大了許多。

或許就是這樣，她才能成功壓制副人格。

不誇張的說，如果不是她自身出現了一點點纰漏，副人格是絕對不可能有出頭之日的。

秦慕簡說了謊話，剛剛那7分38秒裏，沈念秋不是沒有說話。

她扭了頭，看向他的眼神裏帶着他熟悉的挑釁。

那個眼神在說：秦醫生，你猜我是誰？

可是挑釁一閃而過，主人格反敗為勝了。

飯後的時光，居然很是和諧。

沈念秋在電腦上翻看自己的設計手稿。

秦慕簡捧着一本書，時而看書，時而看她。

他湊了頭過去，“手繪簡單嗎？”

“那得看你有沒有畫畫基礎。”

“幼兒園的時候學過，算有基礎嗎？”

沈念秋本來是繃着臉的，聽他一說，裂開了嘴。

女孩一笑起來，連耳尖都在發顫。

秦慕簡也跟着笑：“嘲笑我是嗎？”

“沒有。”

沈念秋笑得身子亂擺。

秦慕簡又往她跟前擠了擠，“我看你是怎麽畫的！你就當是理科生和文科生的交流。”

男人的氣息突然靠近，沈念秋下意識趔趄着身子，往旁邊挪了挪。

“我沒在畫。”沈念秋怕他不信，又補充：“最近都沒什麽靈感。”

秦慕簡：“熬夜熬死了腦細胞，你要是有靈感，才不正常。”

沈念秋的手顫了一下，扭頭看他：“你是說我最大的問題是不睡覺？”

秦慕簡點頭。

“長時間的睡眠……”沈念秋欲言又止。

“你擔心副人格乘虛而入，因為你就是用這個方法，徹底壓制了副人格。”

秦慕簡了然地說。

他真的好像什麽都知道。

沈念秋別扭地說：“你同情她們是嗎？”

秦慕簡：“我再重申一次我的觀點，你就是她們，她們也就是你。我從來都沒有把你們當作是三個人，而是當作了不同的你。偶爾會膽小懦弱，偶爾會忍不住爆發，又偶爾理智清晰…絕情到讓人傷心。”

秦慕簡說到這裏，擰了擰眉，“不好意思，我又混淆了個人感情和治療工作。”

沈念秋扭回了臉，不再看他，轉移話題：“你上次沒有留下設計需求。”

秦慕簡：“我沒什麽需求，能指定設計師嗎？”

“按理說是可以的。”

“我的要求，就是你來設計。”

“可我，最近都不行。”

沈念秋很苦惱地捂住了頭。

“行還是不行，是你自己定義的嗎？”秦慕簡輕聲詢問。

“你是對自己喪失了信心，還是對自己的要求過高？我沒什麽要求的，最低标準，能穿就行。”

沈念秋苦笑：“我二哥也這樣說。”

秦慕簡指了指自己，“你看着我！”

沈念秋移了眼睛過去，不解：“看了……”

“嗯，那就畫吧！”

沈念秋被他打敗了：“設計不是單純的畫畫。”

秦慕簡卻一本正經地說：“也許是你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了。如果設計不好的話，為什麽不從畫我開始。”

這歪理邪說，沈念秋居然沒法反駁。

她小聲咕哝：“為什麽要從畫你開始？”

“喂，不是給我設計衣服嘛！你得了解我的身體構造。”

話還是歪的，但理是對的。

每個人的身材結構不同，同樣的設計，表現出來的樣子就不同。

模特都是九頭身。

其實眼前的秦慕簡也不差，身材比例一流，身材管理也一流。

設計師都很喜歡這樣的身體，可以完美地展現設計作品。

沈念秋又斜了他一眼，開始認真地畫。

先勾勒他的輪廓，其實他的輪廓，她已經勾勒了無數遍。

而他的五官，她還是第一次描繪。

劍眉星目，完美無雙。

湊近了看，他可能不是最出挑的。可是站到三層樓的高度，他一定是人群裏最打眼的那個。

聽說著名的導演挑演員就是這樣，不要第一眼驚豔，而是要放大看沒有瑕疵。

秦慕簡就是這樣的長相，放在娛樂圈裏比較，也屬上乘。

如果副人格是顏狗的話，沈念秋十分理解她們愛慕他的理由。

家庭使然，沈念秋從來沒有談過戀愛。

恩愛如父母，最後也能走成怨偶，她覺得愛情就是對人類最大的諷刺。

可如果按照秦慕簡的說法，她們就是她的話，是不是就說明她內心實際是渴望的。

沈秋秋可憐兮兮，迎合讨好，說明了她想要被愛。

沈念念嚣張跋扈，極度自我，卻又能大膽地表白自己，說明

了她想要去愛。

去愛和被愛，其實都是一種能力。

一種沈念秋暫時都不具備的能力。

沈念秋從沒有替人作畫的經驗，一動起手來，先前的羞澀和別扭，倒是瞬間不見了。

她專注于他和筆間的差距，對比了幾次後，她發現想要畫好他的眉，頗費力氣。

秦慕簡枯坐了兩個小時，一動不動。

認真工作的女人是最美的。

他也觀察了她兩個小時。

主人格與副人格最大的區別，就是魅力不同。

沈念秋的臉上有時間沉澱過後的恬靜，當然，同時她也缺少了副人格的真摯和純粹。

所以，真正的整合後，才是完整的沈念秋。

沈念秋擱下筆，活動了一下頸椎，“還差上色。”

“明天再上色，現在可以休息了。”秦慕簡又淡淡詢問：“你喜歡聽什麽故事？”

“嗯？”沈念秋沒懂。

“懸疑、愛情、倫理，或者是童話？”

沈念秋思索片刻，“難道你要給我…念書？”

“催眠。”秦慕簡很坦白。

沈念秋糾結地說：“你不婉轉的時候，也挺吓人的。”

秦慕簡偏了頭，很認真地問她：“我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先試試效果，怎麽樣？”

沈念秋沉吟後說：“聽蔣蜜說《小婦人》還挺好看的。”

秦慕簡笑了起來：“文科生不應該飽讀名著嗎？”

沈念秋也笑：“我很膚淺，我只喜歡漂亮的衣服。不喜歡那些文藝的、做作的腔調。”

她話鋒一轉，“《小婦人》算是悲劇對吧？”

秦慕簡正色說：“不要覺得那會是對你心态的映射。”

他微微挑了眉峰，想了片刻又說：“算了，還是我給你挑吧，未知的，冒險的，盡請期待！”

沈念秋想說自己期待個鬼，她合上電腦，上樓去做瑜伽。

秦慕簡也上樓，他要洗澡。

客房裏沒有浴室，二樓的轉角處有一個小的。

沈念秋聽見他穿着濕拖鞋踏踏走過幾遍，她的瑜伽也做完了。

她進了浴室洗澡敷面膜。

一直到十一點半，他敲了敲門，“沈念秋，我要進來了。”

沈念秋緊張地坐在床沿。

秦慕簡樂：“我又不是大灰狼。”

沈念秋很緊繃地說：“我不習慣跟人一起睡覺。”

秦慕簡得了便宜又賣乖：“想什麽呢！我雖然失職，但我可不是畜|牲。我可沒要跟你一起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