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謝雲窈死的那日是元朔六年冬至。

外頭還飄着如鹽細雪,好似煙霧朦胧。大殿暖閣內,縷縷熏香缭繞,氤氲透骨,可任由熏再多的香,也蓋不住積久不散的藥味。

軟榻上鑲金刻絲,錦繡環繞,謝雲窈正閉眼躺在被褥之間。

她今日胸口發悶,呼吸比以往都要艱難,一口氣沒喘過來,連連咳嗽幾聲,聲音刺耳鑽心,在空曠大殿上繞梁回蕩。

旁邊侍候的女官莫愁趕忙取來一塊絲帕,“娘娘,你沒事吧娘娘……”

絲帕從謝雲窈嘴邊取下時候,就見原本白淨的帕子已經被鮮血染紅,宛如盛開的紅蓮一般,刺眼灼目。

謝雲窈蒼白的臉上卻毫無波瀾,好似早就習以為常。

她擡了擡袖子,聲音微弱,“把我陪嫁的妝匣取來。”

莫愁含着淚,連忙跑去妝臺前,找尋謝雲窈想要的妝匣。

就見臺面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金銀珠翠,頭面首飾,一眼看去琳琅滿目,華光璀璨。

這些全都是平常日子元朔帝賞賜給謝雲窈的,這宮裏不管有什麽好東西,山珍海味,珍奇異寶,元朔帝都會第一時間往她這裏送,偌大的清寧殿被堆成了貨真價實的一座金屋,可見帝王對她寵愛至深。

莫愁是親眼見過的,人前暴戾兇狠的元朔帝,在謝雲窈面前卻是百般奉承讨好,執意立她為後,更是為她空置後宮,挖空心思,只為博美人一笑。

那般榮華富貴,錦衣玉食,要什麽有什麽,簡直就是世上所有女子夢寐以求的無上榮寵。

只可惜,不管帝王如何求歡示愛,終究是求而不得,謝雲窈從來都不肯多看他一眼,整日愁眉苦臉,郁郁寡歡,終究是身染惡疾,病倒不起。

想起她原本絕美的臉蛋,如今已被病痛折磨,消瘦憔悴得不成人樣,那肌膚白若霜雪,薄如蟬翼,好似都能看清皮下的青色血管,莫愁都不禁心疼得落了淚。

她從妝臺內側翻出個金鑲貓眼石紫檀妝匣,送到謝雲窈面前,“娘娘,找到了。”

謝雲窈又吩咐:“把暗格打開。”

莫愁照着她的指示,先從暗格裏取出一個陳舊的荷包,又從荷包裏抽出一張紙箋,遞交到謝雲窈手上。

謝雲窈微微顫抖的手,将泛黃的紙箋展開,才見是一張畫像,畫上的男子生得一張俊美如玉的臉,五官仿佛雕刻一般棱角分明,完美無缺。

這是她私藏的容堇的畫像,僅此一張,平常日子都不敢拿出來看,怕是讓宿離發現會生氣,他一生氣,就會死人。

時隔太久,若不是留着這張畫像,她都有些記不清容堇的相貌了。

容堇死了十年,她一直不曾忘記過他。

只可惜,當年她情窦初開,羞于啓齒,只能将這份愛慕之心默默埋藏在心裏,從未與任何人提起,直到聽聞容堇的死訊,才悔不當初,暗暗悲痛欲絕,萎靡不振。

後來宿離帶兵殺進京城,謀朝篡位,殺盡皇室子孫,肆意屠戮高門,血洗半座皇城,一夜之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那男人仿佛撕裂地獄降臨世間的羅剎,弑殺殘暴之名,一夜之間撼動整個京城,只讓天地為之變色,人人聞風喪膽,惶惶不可終日。

謝雲窈至今記得第一眼看見宿離的時候,他身披烏金戰甲,手提帶血長刀,渾身上下纏繞着不知殺了多少人才有的煞氣,活脫脫像一只黑暗中的猛獸,吓得她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宿離一眼看上謝雲窈,便将她強取豪奪,納入後宮。

七年來,謝雲窈在這男人的魔爪之下,夜夜深受折磨,生不如死,最終一病不起,生命垂危。

原本謝雲窈氣數已盡,早已無力回天,宿離卻不肯放過她,非要逆天而行,窮極一切,強行為她續命。

他招募宮中太醫,懸賞民間神醫,甚至不惜用上邪門歪道,求仙問道,蠱毒巫術,無所不用其極。

宿離曾無數次拉着她的手,告訴她:“窈窈,朕馬上就有辦法治好你的病了,你再等等……”

可謝雲窈早就精疲力竭,心灰意冷,只想安安靜靜赴死,便可以徹底擺脫這噩夢般的男人。

也不知,死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她的容二哥哥?

謝雲窈久久看着手中的畫像,想着那個英年早逝卻讓她念念不忘十年的心上人,視線漸漸模糊,精神愈發恍惚。

她似乎都能清晰感覺到生命在流逝,就如同捧在手心的水,一點點從指縫漸漸流走,最終一滴不剩。

彌留之際,這一生光景自眼前閃過,猶如浮光掠影,白駒過隙。

恍惚間,一名俊美男子朝她緩緩走來,他一身純白鶴氅,玉冠束發,神姿峰逸,一眼看去宛如天上谪仙般,絕世而立。

那模樣,分明就是謝雲窈記憶之中的容堇,只是不知為何,他臉上五官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直到他一步步靠近,五官漸漸變得清晰,才看清那張臉上分明就是宿離可怕的面容,驚得謝雲窈一個顫栗,回光返照。

她睜開眼,就見宿離正坐在她身邊。

男人鬓間還挂着落雪,帶着一身的凜冽寒意,将謝雲窈自榻上扶起來,掏出一枚褐色丹藥,塞進她口中,逼她吞下。

他喘着粗氣,附耳安慰:“窈窈別怕,這是能起死回生的仙丹,服下之後你馬上就能好起來。”

謝雲窈聲音微弱,語氣冷淡,“別白費力氣了,沒用的。”

宿離卻目光猩紅,喉結滾動,厲聲警告:“朕不許你死!你若是死了,朕就殺光世上所有謝姓之人!”

以宿離以往的殘暴行徑,完全做得出來這種喪心病狂之事。

謝雲窈臨死了,還被他氣得嘔出一口鮮血,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虛弱道:“你不是說愛我麽,何不殉情來陪我,我在黃泉路上等你……”

說完遺言,謝雲窈唇角帶着一抹釋然的微笑。

最終她合上眼,腦袋無力的垂下,猶如一片凋零的花瓣,輕飄飄墜入泥土裏,就此香消玉殒。

“窈窈!”

“窈窈你別走……”

“窈窈……”

可不管他如何呼喚,懷中的女子已經徹底失去生命跡象,如同被抽走骨頭,融化成了一灘水,再也無法做出回應。

眼睜睜看着她死在懷裏,男人一時痛心疾首,難以接受。

那撕心裂肺的哀嚎,撼天動地,驚得房梁上的積雪簌簌落下,噼裏啪啦打在雪地裏。

大殿內,宮人們一個個哭得聲嘶力竭,怨聲沖天,給本來就死氣沉沉的皇宮大內,增添了幾分悲涼凄婉。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男人仿佛一座雕像,神情呆滞,目光渙散,久久坐在那裏,抱着懷裏冰涼的屍體。

他一直在等着,好似要等到天荒地老,只望仙丹真的能有起死回生的效果,她還能蘇醒過來。

不知時間過去多久,直到他無意間瞧見,謝雲窈手心還緊緊攥着什麽東西。

他掰開她蒼白的小手,取出一張紙,展開一看,頓時心下一撞,如同晴天霹靂,整個人僵住了。

正好,外頭有人匆匆前來禀報,“陛下,陛下不好了!叛軍已經攻入京城,朝着皇宮殺過來了!”

宿離卻已經萬念俱滅,只是緊緊擁着懷裏的女子,指尖輕輕撫過她的發際,伏低在她耳畔,聲音嘶啞蒼涼,“窈窈,你走慢些,我這就來陪你……”

泛黃的畫箋被點燃,随着赤紅火焰,畫像上的俊美男子一點一點化為灰燼,帶着縷縷青煙,輕飄飄的飛向一旁帷幔。

當夜,伴随着叛軍攻入京城的喊殺聲,清寧殿突然燃起一場大火,熊熊烈焰直燒了整整一宿,火光沖天,燒得宮裏恍如白晝。

直到次日天明,原本華美瑰麗的大殿已經燃燒殆盡,只剩下一片空殼廢墟,濃煙滾滾,灰燼漫天。

短短三十年間,風雲變幻,山河動蕩,朝代交替多次,最終都如同過眼雲煙,不複存在。

謝雲窈再次蘇醒過來時候,還以為是宿離給她喂的仙丹起了效果,她又被救活過來了。

可睜開眼仔細一看,這裏分明不是剛剛的清寧殿,而是在昌樂侯府她進宮前的閨閣裏。

熟悉的輕紗帷幔珠簾,窗邊的黃花梨花架,牆上挂着的《魚躍鳶飛圖》,案上擺着的驚鴻琴,架子床對面的楠木雕花鏡臺,一切都是按照她年少時候喜好擺放。

這種又香又暖,溫馨惬意的感覺,她已經許多年沒有感受過了。

随着“吱呀”的一聲,一名綠衣婢女推門進屋,來到床前,輕柔的嗓音打破了寧靜,“姑娘,巳時已到,該起了。”

婢女生得一張清秀白淨的臉,謝雲窈一眼就認出,這是進宮前伺候過她的秋月,原本早已嫁為人婦,可現在看上去還只是十五六歲少女模樣。

謝雲窈愣愣坐在軟榻上,一時雲裏霧裏,有些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秋月已經湊上來,攙扶她起身,一邊還說道:“今日寧王殿下班師回朝,大姑娘她們都要去北城門迎接,姑娘你當真不去麽?”

想起來秋月還有些來氣,本來她家姑娘跟寧王自小就有個口頭婚約,可半個月前,太後突然出面澄清,說這婚約訂的只是謝氏女,按照長幼有序,寧王未婚妻應該是謝家大姑娘謝雲淑,從來也沒誰說過是三姑娘謝雲窈,反正當初也沒交換生辰貼,寧王娶謝家的哪個女兒還不都是宮裏說了算。

就這樣,原本謝雲窈的未婚夫,突然變成了她同父異母大姐謝雲淑的未婚夫,外頭都傳得沸沸揚揚,貴女們紛紛嘲笑,說是謝三姑娘婚事落空,做不成寧王妃,還未婚夫變成姐夫。

秋月冷哼了一聲,不屑道:“寧王殿下對姑娘一片癡心,等他回來之後,肯定不會答應娶大姑娘的!”

秋月還在嘟囔,謝雲窈已經想起來她說的是哪件事了。

她十四歲那年,匈奴進犯,邊關戰事告急,寧王奉旨帶兵前去增援。

寧王不在京城的時候,因為太後的一句話,她和寧王的婚事,突然變成了大姐和寧王的婚事。

後來邊關告捷,大獲全勝,寧王班師回朝,一開始還不能接受未婚妻突然換了人,可後來架不住宮裏施壓,還有大姐以死相逼,還是娶了大姐,成了她姐夫。

環視周圍似曾相識的一切,再看看坐在床邊的秋月,那一瞬間,都讓謝雲窈生出一種錯覺,好像時光倒退了好些年。

謝雲窈心下突然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她莫不是死而複生,回到了十年前?

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謝雲窈翻身下床,都沒來得及穿鞋,光着小腳就飛快跑到鏡臺前。

看着菱花鏡中那張二七少女的面孔,白皙水嫩,桃花粉面,全然不見前世奄奄一息的病态,整個人都輕盈暢快了許多。

她一時難以置信,用力掐了一下手心,疼痛的感覺如此真切,她不是在做夢!

若是她當真回到十年前,那母親,外祖母,還有容二哥哥……豈不是都還在世?

謝雲窈記得,寧王回京,久居北疆的容堇也會跟着一起回來,這個時候他們還沒見過面!

謝雲窈許久才從驚愕中緩過神來,當即吩咐,“更衣,我要去見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  【閱讀提示】

1,前世是雙向暗戀,互相白月光,男主并不知道女主喜歡他的小號,女主很弱,也不聰明,也戀愛腦,一心只想彌補缺憾

2,眠眠所有文都是男女主身心只有對方,并且男主骨子裏都是深情癡漢,喜歡可以收藏下專欄

3,甜甜甜寵寵寵,一切邏輯為了言情,架空想到什麽用什麽,勿噴勿杠,不喜勿入

——

下本預收,沒想好先寫哪本,暫定《宛宛》,好像還沒寫過太子男主,想寫

宛宛生得杏臉桃腮,腰如柳,體似酥,一舉一動妩媚勾人,是世人眼中标準的狐貍精,女人們紛紛憎恨,男人們暗暗觊觎。

前世她一心攀龍附鳳,靠着一身媚術勾上當朝太子,一夜之後被擡進東宮,借着太子對她的寵愛,一路從小小姬妾做到太子妃。

太子登基那日,她本以為終于苦盡甘來,馬上就要入主正宮,誰知等來的卻是一個“狐媚惑主、禍國殃民”的罪名,将她一杯毒酒賜死。

重生而來,正好是她用盡渾身解數,好不容易才将高冷清貴的太子殿下勾到手那天。

看着身邊閉目沉睡的俊美男子,想起毒酒入喉的痛苦,宛宛一個顫栗驚醒過來。

她顧不得腰酸腿軟,趁着太子還不知道她的身份,趕忙翻身下床,匆匆穿上衣裳,翻窗子逃離。

此後,宛宛躲在家裏閉門不出,指望太子沒把那晚的事放在心上。

誰知,太子突然找上門來,幽暗無人的花道上,男人身姿挺拔颀長,貴氣逼人,赫然堵住她的去路。

他彎下腰,貼到她耳畔,冷幽幽的質問:“毀了孤的清白想就這麽算了?”

對上男人深不見底的鳳眸,宛宛腿一軟險些跌倒。

她這輩子還想活久一點,萬萬不想再進東宮,做什麽勞什子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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