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靈堂

“小姐，人死不能複生，身子要緊。”跪在杜芙的身邊，丫頭小青聲音哽咽的勸着杜芙。

置若罔聞的跪在靈堂裏，杜芙的臉色煞是蒼白，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心已痛到麻木，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小姐，老爺和夫人……”小青還想再說些安撫的話語，就見管家張伯帶着前來吊喪的客人走了進來。小青立刻便消了聲，沉默的低下頭去。

杜飛羽，皇上親封的飛羽将軍，自年前便率領一衆骁勇将士奔赴邊關，連連告捷，屢創顯赫軍功。然月前，不幸戰死沙場。

杜将軍之妻林靈，與夫鹣鲽情深，因不堪打擊，于得知噩耗當日，在将軍府內殉情。

杜芙，杜飛羽和林靈唯一的女兒。現年十四歲，此刻正神情悲傷的為爹娘守靈。将軍府的頂梁柱突然倒下，如今只餘杜芙這麽一位弱質嬌女獨撐一面，着實令人心憐生嘆。

“侯府夫人到！”伴随着小厮的叫喊聲，始終沒有發出聲音的杜芙猛然擡起頭，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外面走進來的雍容婦人。是姨母？真的是姨母！

“嗤……林靈，你也就只有這麽點骨氣了！有能耐怎麽不把你女兒也帶上，一家三口都去地底下團圓？”站在靈堂裏說出這樣的話，侯府夫人林倩顯然是不受歡迎的。至少，管家張伯等一幹将軍府忠仆都神色不滿的瞪了過來。

林倩卻是全然不當一回事的。林靈若真有膽量，就該好好的活在世上，傾盡全能的撐起将軍府！而不是留下杜芙這個毫無仰仗的小姑娘，來獨自面對所有的一切。

林倩一如前世的尖酸刻薄，可偏生引得杜芙激動不已的站起了身。

前世，為着林倩的這幾句話，杜芙從心底恨上了這位并不親近的姨母。自此，跟林倩劃清界限，恨不得林倩早死早超生。而此刻，迎上林倩帶着愠怒的眼神，杜芙抖着嘴唇，緩慢卻又堅定的走向了林倩。

所有人都以為，杜家小姐這是被侯府夫人氣的渾身發抖，是決議要上前找侯府夫人理論的。關心杜芙的人，皆是滿臉擔憂，生怕杜芙惹惱侯府，得罪不該得罪的人。而其他好事的人，則是面帶興味，就等着看好戲。

林倩也以為杜芙是來找她争執的。雖然她并不認為自己說的有錯，不過看在杜芙雙親離世的份上，林倩會讓着杜芙幾分的。當然，前提是杜芙不要太過分，也不準得寸進尺。畢竟，她身後站着的是侯府，不容随意羞辱。

“姨母……”就在林倩思量着忍讓之際，走到跟前的杜芙突然伸出手抱住了林倩。随後，先前一直忍着沒有落下的眼淚，眨眼間決了堤。

林倩僵住了。她跟杜芙不親，甚至沒見過幾次面。現下被杜芙當救命浮木似的用力抱住，饒是鎮定如林倩，也不由的無措起來。

杜芙的娘親林靈是林家原配夫人生的嫡女，林倩則是林家續弦夫人生的嫡女。雖然同是嫡女，卻也有着膈應不掉的差別。也就是因為這樣，林靈和林倩的關系一向淡漠。待到兩人各自出嫁，基本上便斷了往來。

雖說沒有往來，乍一聽聞将軍府出事，林倩片刻也沒有停留就想趕過來。要不是侯爺攔着，今日的靈堂肯定會是林倩一手操辦。不過侯爺說的沒錯，兩家之前就沒交集，如今顯得太熱絡，反而會多生事端。

“姨母！”杜芙不停的喊着“姨母”，眼淚染濕了林倩肩頭的衣衫，哭的林倩心裏酸酸的。

僵硬的拍了拍杜芙的背，林倩張張嘴，本想讓杜芙放開，可又實在開不了口。終歸，還是輕嘆一口氣，刻意放軟了語調：“行了行了，多大點事？不是還有姨母在嗎？天大的事塌下來，姨母為你頂着！”

聽着林倩別扭的關心和維護話語，杜芙破涕為笑，狠狠的點了點頭。不過，她并沒有松開抱着林倩的手，而是抱的更緊了。

所有人都覺得這副親人相擁的畫面無法置信，杜芙卻并不在乎。她只是一心想要确定眼前的林倩還沒死，是真實存在的而已。

之于現下的杜芙而言，爹娘的死帶給她的悲痛早已過去三年。如今再次跪在靈堂內，杜芙心底不再如當初那般好似天崩地裂般的悲痛。爹娘帶給她的，更多的是絮繞心頭的思念。真正讓她傷心流淚的，是姨母一家的死，還有……迄今尚且不認識的二王爺夏翌……

沒錯，此刻出現在靈堂裏的杜芙，并不是曾經那個不知世事的将軍府大小姐。而是經歷了前世生死，浴火重生而來的杜芙！

思緒飄回前世，距離那次滿門抄斬的半個月後，巍峨宏偉的将軍府內，走過蜿蜒曲折的亭廊樓閣，一身紅衣的杜芙熟門熟路的拐進喜堂。

靜靜的躲在隐蔽處，杜芙的視線滑過滿室的紅綢喜字，落在了喜上眉梢的孫奇揚身上。

今日是驸馬孫奇揚迎娶秀蘭公主的大喜之日。秀蘭公主乃當今皇上的胞妹，自幼受寵，金枝玉葉。新任兵部尚書孫奇揚則是皇上眼前的紅人，仕途一片坦蕩。這樣的兩個人，因為情投意合而被皇上賜婚，不失為一樁佳話。更何況，今日還是皇上親自觀禮，坐在上座。

照理說，兵部尚書娶親，喜堂應該設在兵部尚書府，而不是将軍府。然而秀蘭公主說了，驸馬爺自打前來帝都，就一直住在将軍府，對将軍府有着極為深厚的感情。驸馬爺舍不得離開将軍府，她便也陪着住在将軍府了。

此等言論着實荒謬，将軍府大小姐杜芙尚未嫁，将軍府怎能變成驸馬和公主的府邸？不過，新帝夏晔甚是疼愛秀蘭公主，金口一開，準了！至此，将軍府的易主由暗地裏轉到明面上，正式劃歸為孫奇揚的囊中物！

唢吶聲起，鑼鼓齊鳴。良辰吉日，高朋滿座。一對新人被簇擁着跨過門檻，走進了喜堂。餘下的，就只有拜堂入洞房了。

就在這一片喧鬧之中，杜芙忽然高調現身，邁開步子輕笑着走了過去。

看着杜芙一步步走近，孫奇揚皺了皺眉，卻不好當衆斥責。左右環顧一圈，暗地裏向心腹使了個眼色。

“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不是該被你囚禁在屋子裏不得出來？”老天爺不可能永遠站在孫奇揚那一邊。而這一次，杜芙的身邊也終于有了貴人。

“芙兒，你胡說什麽呢？我怎麽可能囚……”大庭廣衆之下被杜芙揭穿此事，孫奇揚心頭憋氣又窩火，只恨不得将看管杜芙的那幾個婆子丫頭盡數送上黃泉路！

“驸馬爺，你說過，這輩子非我不娶的！”當衆拿出那封引發所有事端的婚書，杜芙臉上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燦爛，“你說過，唯有我杜芙才是你孫奇揚的心頭所愛！世上其他女子，縱使貴如公主，也不過是過眼雲煙，逢場作戲罷了。”

身邊的秀蘭公主聞言當即自行揭開了頭上的大紅喜帕，滿臉嗔怒的瞪着孫奇揚。坐在上位的新帝夏晔，則是直接沉下了臉。原本鬧哄哄的喜慶場面，轉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芙兒，不要胡鬧！”怎麽也沒想到杜芙居然有膽子大鬧喜堂，孫奇揚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的威吓道。

“我有胡鬧嗎？這封婚書，難道不是你親筆寫給我的？你忘了，為了證明你的決心和誠意，你還特意臨摹了一份送去侯府呢！”如今這世上，還有什麽事和人是可以威吓住杜芙的？孫奇揚似乎忘了，他為了向皇上表忠心，無情的斬斷了杜芙所有的牽絆……

侯府，因為謀逆之罪而被滿門抄斬的侯府，時隔半月再被提起，就如同禁忌被揭開，引發的是在場所有朝中大臣的疑惑和不安。更甚至，連皇上也忍不住站起身，出言喝道：“哪裏來的無知愚婦？來人，轟走！”

“皇上這是想殺人滅口？因為臣女手中握有皇上肆意斬殺忠臣的證據？其實臣女一直想不通，皇上将謀反之罪強加給侯府的時候，皇上将侯府上下滿門抄斬的時候，皇上下了密令誅殺二王爺的時候，怎麽就漏掉了臣女呢？”扯開身上的紅衣，一身素白孝服的杜芙神情倨傲的站在了夏晔的面前。他們都料準了她毫無回擊之力是嗎？但他們都忘了，杜芙是杜飛羽的女兒，是将軍府唯一的遺孤！她身上流淌的，是将門虎将的血！

“閉嘴！”孫奇揚的臉色難堪至極，上前拉住杜芙的胳膊就往外扯。若不是留着杜芙還有其他用處，杜芙怎會有命活到今日？

然而，就在孫奇揚拽住杜芙的那一刻，杜芙藏在袖中的匕首露出詭異的藍色厲芒，狠狠的插進了孫奇揚的胸口。新帝夏晔，她殺不了。但是孫奇揚，她一定要手刃！

“着火了，着火了……”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喜堂外傳來兵荒馬亂的吵雜聲。不待衆人反應過來，喜堂外已然火煙缭繞。本是處處喜慶的将軍府，就這樣淹沒在了一片大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