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武祯自上次發覺小郎君其實也想見自己後, 每每等到梅逐雨輪休便會去找他, 約他出門游玩。未婚的男女單獨出游,其實不太合規矩,但武祯就不是個守規矩的人,而很守規矩的梅家郎君,見到她也把規矩抛到一邊了, 見她笑一笑就被迷得七暈八素的,哪裏還能拒絕她。
不知不覺變成默契, 兩人都不用提前約好, 到他休息的日子, 就牽着馬相見同游。
梅逐雨來長安一年, 對許多地方都不熟悉, 武祯卻是從小生長在這裏,對這裏了解的清楚, 知道哪家的東西好吃, 哪裏的歌舞好聽。不過考慮到梅逐雨性子,她也沒把人往自己常去的那些地方帶,而是與他一起去了些清靜景致好的地方, 鱗經寺就是一個。
這些地方本沒什麽趣味,武祯卻發現了另一種趣味——小郎君的各種反應。其實武祯對自己這個未來夫婿的感覺很奇怪, 因為她變成貓偷偷去接近人家的時候,和正經人樣去接近人家的時候, 會看到兩個截然不同的梅逐雨。上午小郎君還用尋常而冷淡的眼神看跳進窗臺的貓, 下午小郎君就用迷戀而明亮的眼神注視馬上的她。
所以武祯總忍不住去逗他, 看他露出那種忍耐着什麽的青澀表情。
兩人一起從鱗經寺回來,先到的豫國公府,豫國公府門口剛好停下幾輛馬車,正有奴仆往屋裏搬東西。武祯一看馬車一角挂了個琉璃小燈籠,就知道車裏面是誰了。
“裴表兄,怎麽來的這麽早,也不給我送個信好讓我去接你。”武祯下了馬,笑着過去敲了敲馬車門。
車門從裏面打開,露出一張俊秀的臉龐。這張好看的臉上帶着些疲憊之色,大約是長途車馬勞頓,他見武祯靠在車門邊上,便朝她笑了笑,“祯還是這樣,一點都沒變。”
武祯:“表兄趕緊下來吧,難道在車裏坐着舒服嗎。”
這位裴表兄名為裴季雅,是武祯生母唯一的侄兒,長了武祯幾歲,相貌俊秀,脾氣溫和,是個雅致人。因為年少時曾因故在豫國公府住了兩年,與武祯這個表妹關系也比較親近。他一向身體不太好,在昆州休養身體,今次是聽說表妹要成親了,這才千裏迢迢趕過來為她慶賀。
裴季雅下了車,他長身玉立,穿一身廣袖長袍,與時下長安愛穿窄袖胡服的郎君們格外不同,倒有幾分舊時王謝風流子弟的模樣。裴家在前朝也是高門朱戶,到如今高門南遷,又歷經朝代變換,但那幾家姓氏,依舊是按照舊禮教導的子弟。
武祯這位裴表哥,在昆州那邊,也是受人追捧的翩翩公子,如今他特意來賀喜,武祯自然感動,幾年未見也不與他見外,将他請下了車,與他介紹站在一邊的梅逐雨。
“這位是我表兄,昆州裴家裴季雅。”
“這是梅家大郎梅逐雨,就是我未來夫婿。”
裴季雅聽武祯介紹了,這才正眼看向梅逐雨。梅逐雨看到他的眼神時,眉毛微微一皺。這個男人給了他一種不太好的感覺,雖然很隐蔽,但梅逐雨敏銳的察覺到這個裴表兄對他帶着惡意。
而且……方才梅逐雨注意到裴季雅凝視着武祯,那眼神同樣教他覺得不舒服。
裴季雅微笑着與梅逐雨打了招呼,語氣柔和友好,并不見異樣,有那麽一瞬,梅逐雨懷疑其自己方才是不是感覺錯了。他頓了頓,同樣與裴季雅打了招呼,只是與裴季雅的笑臉比起來,他就顯得沒那麽大方了。
裴季雅于是湊到武祯耳邊,無辜的輕聲道:“怎麽梅家大郎好似不太喜歡我這個表兄。我難道是哪裏失禮了?”
武祯好似沒發現他們之間奇怪的氛圍,微一偏頭看向梅逐雨,帶着幾分親昵的取笑:“郎君大約是看表兄與我太親近了,所以不太高興。”
這話一出,裴季雅表情微僵,梅逐雨則略有尴尬的抿了抿唇。他又看了一眼裴季雅,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因為吃醋,才覺得裴表兄給人感覺不好。
裴季雅這段時間要住在豫國公府,他與武祯是表兄妹,梅逐雨此時還是外人,不好多留,很快告辭離開。他騎着馬快到街角,忍不住又轉頭往後看去,恰好看到那裴季雅轉頭看了他一眼,有些挑釁的笑了笑,伸手拉住武祯,低下頭去與她說話,看上去兩人像靠在了一起。
梅逐雨不由停下了馬,在原地頓了許久,直到瞧見他們進了門,這才一夾馬腹,策馬離開。
身後芒刺一樣的目光消失了,裴季雅扯了扯唇角。真是個感覺敏銳的郎君,他不過沒忍住露出一剎那的惡意,似乎就被捕捉到了。
“表兄還是住那個院子,先前收到你的來信,就吩咐人收拾好了,我父親他明日就回家來,表兄先休息。”武祯作為主人,親自将客人送到了客院。聽到裴季雅捂唇咳嗽起來,她問:“怎麽,可是趕路辛苦,身體又不好了?”
裴季雅臉色有幾分蒼白,悶悶咳嗽了兩聲,“無事,嗓子有些不舒服而已,過幾日便好了。”他臉上笑着,心中卻惱恨。說來,這還是因為剛才那個梅逐雨,若不是那個梅逐雨先前殺了他一個分.身,他也不至于神魂有損,連帶着這具身體也有幾分吃不消。還有那幾只兇犬,還沒來得及放出去,就被殺了,實在可惜。
裴季雅好幾年沒來長安,武祯也不好扔下他自己去玩,再加上住回到府裏的豫國公耳提面命,她不得不待在家中陪客。
待了兩日她就無聊了,這日豫國公府來了十幾個少年少女,一夥人熱熱鬧鬧的要讓她把嫁衣拿出來。這會兒有個風俗,嫁衣做好之後,出嫁女子在閨中的友人,都要來送上美好祝願,用針線在嫁衣上綴上一朵花。窮人家用紙或者布條剪成花,讓新娘的閨中友人一人在嫁衣上縫上一朵,至于有錢的富貴人家,則是用金銀瑪瑙翡翠打磨成花朵形狀,或是用珍珠攢成小花,再縫在衣服上。
武祯閨中友人,除了柳太真,關系親近些的就只有兩位娘子,孫娘子和謝娘子,她們二人也是常跟着她與崔九梅四一夥人玩的,孫娘子性格大方,謝娘子含蓄些,但膽子奇大,不然也不能和她們這些人玩在一處。兩人這回自然也來了,還特地準備了縫在衣服上的金花。
本來這事應當是閨中友人做的,結果崔九他們這群少年倒好,也跟過來湊熱鬧,鬧哄哄的喊着也要給武祯的嫁衣上綴花,武祯不耐他們糾纏,揮揮手讓他們自便,一群得償所願的少年們就歡呼起來,一群人擡着武祯的嫁衣跑到一邊,熱烈的選起自己要縫上去的那朵花。
然後幾個人扯着裙子,生疏的捏着針線,歪歪扭扭的縫花。武祯瞧着一群小夥子撚針拉線,其中不乏身高腿長肌肉發達的粗壯郎君,覺得自己的嫁衣可能要被糟蹋了,她出去晃了一圈回來,發現屋裏差點打起來,孫娘子叉着腰大喊着:“一人縫一朵就好,你們幾個幹什麽呢!”
“是啊!幹什麽呢,還帶多縫的!”
“我跟祯姐關系好,多縫一朵怎麽了!”
“憑什麽,你縫了兩朵,我也要縫兩朵!”
武祯朝他們拉拉扯扯的那件嫁衣看了一眼,涼涼的說:“你們再縫下去,我就穿不動這身嫁衣了。”一片叮呤當啷的瑣碎,裙擺都要給墜掉了。
謝娘子說話溫溫柔柔的,“好了,多縫了的我都給拆了。”手下剪子一剪一個,每剪一個,就有一個郎君哀嚎出聲。
武祯笑眯眯的看着他們鬧,到了下午閉門鼓快響了,才把鬧騰了一天的人全都趕了回去。然後這天晚上,柳太真忽然出現在武祯的屋子裏,她拿出一朵沉甸甸的金花,一聲不響的縫在了武祯的嫁衣上,縫完又默默走了,武祯第二日起來看到,一下子就猜到是誰做的。她拎起這件變得沉重無比的嫁衣,有點想把上面那些縫的亂七八糟的花全扯了,但想想,最後還是沒動手。
真扯下來,那些家夥說不定要哭的。
擺在房中的嫁衣,提醒着她婚期越發近了。不過,武祯不像一般待嫁娘子,她沒有任何羞怯與忐忑,還是與之前一樣,偶爾變成貓去刑部官署看看梅逐雨,只不過沒有再單獨去找他出游了,因為豫國公從寺裏回來暫住家中,将她看的牢牢的。
沒辦法,武祯只能陪她那個表兄在府裏逛逛。
“祯,婚期将近,卻不見你有什麽喜色,莫非你其實并不滿意這場婚事?”裴季雅關懷的凝視着她,“之前不知道,這兩日聽說是姑父逼着你答應的這場親事,表兄有些擔心你。若你真的不願意,或許表兄能為你想想其他辦法。”
武祯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晃蕩着手中的酒杯,“表兄哪裏聽來的笑話,若是如此,我早些年就嫁了,怎麽會一直等到如今。我那小郎君有趣的很,我是真心要嫁他,沒什麽不願的。”
她說完,漫不經心的放下酒杯,“這酒沒滋味,我不喜歡。”
武祯走後,裴季雅臉上的笑容褪去,他砸碎了自己手中那只酒杯,沉着臉想了片刻,忽然将白皙的手指在空中一劃,從虛空中抓出來一團陰影。
“婚期只剩七日,想就這麽順順利利的搶走我的東西,沒有這麽容易。”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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