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入夜之前, 人全都走光了,梅家宅子裏又恢複了往日寧靜。院中果皮碎屑都已經被仆從清理幹淨,重新擺上了小幾長榻和瓜果鮮花。
小幾上一爐香碧煙袅袅, 散發出清淺的香味, 夜燭照花, 閃爍流螢。
武祯卧在榻上,手執一把小團扇輕晃着, 遇上閃着微光的小蟲, 便用扇子去驅趕玩鬧。梅逐雨就坐在她身後, 拿着一條布巾替她擦拭濕漉漉的長發。
女子在七夕夜用蘭湯沐發, 這是風俗, 不過從前武祯極少遵守,往年與衆娘子們玩鬧過後,她也是耐不住寂寞到處跑的,不過今年, 梅逐雨都已經将蘭湯準備好了,她也就欣然領受,讓郎君幫忙沐發。
這蘭湯加了桃枝熬煮, 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武祯不喜歡,于是又清洗了好幾遍才罷休。等到月亮出來了,她還要按照習俗拜月, 這才算是囫囵過完了七夕。
等月亮出來的間隙, 武祯與梅逐雨坐在榻上閑聊, 說起白日那個小童,武祯問道:“你怎麽吓得他?”
梅逐雨道:“召鬼術,噤聲咒術。”
還真是半點不手軟,武祯好奇,“那你以前管教小師侄也是如此?”
梅逐雨搖頭,“不,在觀中用召鬼術召不出鬼,尋常鬼怪也吓不到他們。所以,不聽話,打便是。”
‘打便是’,這輕飄飄三個字,足見梅小師叔之心狠手辣。武祯想起自己幼時,突生心虛,咳嗽一聲說起其他事。
白日娘子們在一起時,有人問武祯,是如何與梅郎君相識相知,感情如此之好。武祯回答不出,仔細想想,她也不清楚是如何變成如今這樣的,回想一遍,只能說似乎是水到渠成,她都沒多想。
不過,武祯着實好奇,郎君為什麽這樣喜歡自己。她并非傻子,怎麽會看不出梅逐雨對自己的心意,還有回憶當初,父親說兩人的婚事是梅逐雨先開口求的,這就令人費解了。
武祯猜,郎君可能之前見過自己,但一直沒有問起,今日她這份好奇又冒出來,于是轉頭挨到郎君身邊,拽着他的衣帶問道:“郎君,聽說我們的婚事是你先提起,那你之前認識我?”
梅逐雨沒想到她會突然說起這事,有些不自在的模樣,低聲道:“是。”
是,然後呢,沒有了?武祯幹脆趴在他肩上,越發來了興致,連聲追問:“是什麽,你說說看。”
梅逐雨卻閉口不談,武祯沒法,只好換個問法,“郎君是一年多前來的長安吧,是哪一日到的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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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逐雨這回答了,“花朝節。”
武祯一愣,回想了一番忽然合掌笑道:“我知曉了!”她側頭去看梅逐雨,頗有些挪揄問道:“你是不是一到長安就看到我了,第一次見我,就看上我了?”武祯還記得,去年的花朝節,她好像是大出了一場風頭的。
梅逐雨不答,他入長安城那一日,确是恰逢花朝節,也遇到了武祯,但那其實不是他第一次見武祯,到長安之前,他是見過她的。
梅逐雨自下山,路途上遇過許多惡妖,一路往長安而來,不知殺了多少,就在距離長安一日路程時,他又被一只惡妖襲擊,那惡妖不敵他,躲入山中。梅逐雨從來除惡務盡,當即追入山中,要将那惡妖完全鏟除幹淨,以絕後患。
就在他進入那片常有人打獵的山中時,在山中一片清溪下,他看到了武祯。
第一眼,梅逐雨還以為自己看見的是山鬼。清溪蘭草畔,浴身的女子肌膚如雪,墨發披垂,面容姣好幹淨,渾不似凡人。那時梅逐雨滿身風塵,袍角濺滿污泥,手中長劍尤帶血跡,正滿臉冷肅的尋找負傷惡妖,卻不防乍見這一場活色生香,愕然一瞬發現那是個普通女子後,他立即想也不想的避身躲開,遠離清溪。
只是防着那惡妖嗅到人類氣息過來傷人,他守在不遠處,等看到清溪裏浴身的女子穿戴整齊,牽着馬和獵物離開了那處,他才再度離開去找那惡妖。惡妖被他殺了之後,他在城外一個道觀裏又暫住了兩日,休養了一番身上的傷,這才進了長安城。
梅逐雨小時在常羲觀,每年爹娘都會來看他,對于爹娘口中那個繁華的長安,梅逐雨并無印象,或許小時候對那笙簫管樂不歇,明燈長街不夜的舉世繁華之地有過向往,但習慣了山中清寂之後,那份兒時向往便如煙岚消散。
西嶺山下也有城鎮,梅逐雨年少時曾與師兄師侄們一同去過,恰逢節日,街上人流如織,也很熱鬧,只是這熱鬧,梅逐雨并不覺得有什麽好貪戀的,只作尋常。
而那一日,他到長安,恰逢花朝節,人流往來,摩肩擦踵。寬街闊巷之間滿是衣裙鮮亮的游人,有人發間佩花,有人手提彩燈,長街兩邊的樹上也挂滿了花神燈。有小販吆喝叫賣,有馬車粼粼慢行,頭戴帷幔的貴族,衣飾斑斓鮮亮的胡人,舉目望去,擁擠衆生。
街心有長長一隊迎花神的隊伍,足有兩人高,紮滿了鮮花紅綢的精美花神像擺了十幾個,形态各異,而迎花神的樂伎打扮得花枝招展,赤壁裸足,腰系長鼓,手拿金鈴合着鼓樂起舞飛旋。
笙簫聲中,一匹紅馬疾馳而至。馬上女子一襲紅裙,披帛在風中飄搖,鬓間海棠垂挂,如一片彤雲迤逦而來。她逼近這一列迎花神的隊伍,卻不曾減慢速度,在周圍人驚喝聲中,馬上女子揚唇一笑,手握缰繩,控馬縱身一躍,輕巧的從衆人頭頂跳過,引起一大片吸氣聲。
女子在馬上大笑,對那一隊花神招手,“我趕時間,驚吓諸位,對不住了!”聲還在,人已遠去。
那一灼人眼球的紅,帶着清冽香風,與站在街邊的梅逐雨擦身而過,就在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女子頭上那一支海棠花終于受不住這疾馳,飛落而下,被風送到了梅逐雨身前,又被他下意識伸手接到手中。
那嬌豔海棠,落在他掌中,而那女子背影,在一片繁花映襯下,越來越遠。
梅逐雨站在原地,忽然認出來,這女子便是前日自己在山間溪中撞見的那女子。不知怎麽的,梅逐雨沒有扔下那一朵意外接住的海棠,一直握在手中。而當他走到雙雁橋,意外的再次看到了那女子。
這一年的春來得格外早,是個暖春,河邊遍植的桃花杏花梨花,已經開的如火如荼,粉雲白霧一般罩在頭頂。梅逐雨剛走上雙雁橋,就見到那女子站在一艘彩繪畫舫上,被一群少年男女包圍着。
她手執一把長弓,長箭頂端包着圓鼓鼓的紅綢,正對着岸邊樹下擺放着的小鼓。一箭射出,只聽咚的一聲,小鼓竟然炸裂開來,迸出無數花瓣,似乎還有銅錢。于是每一個小鼓破裂,畫舫中以及岸邊上都是一陣歡呼叫好。
河中不止一艘畫舫,也不止她一個執弓而立的人,但唯獨她,是衆人視線的中心,因為她笑容自信且張揚,手中長弓飛快射出,咚聲不絕,箭箭不落,将其他人抛在身後,比到泥裏。
岸邊船上和橋上,不知多少人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女子,可她在這種矚目中,誰也看不進眼裏,只專注盯着那些小鼓,意氣風發,驕傲煞人。
驀地,站在橋上的梅逐雨腦中,對于‘長安’最初的印象,就此定格。
見了她,便知長安。确實是極熱鬧美好的,從前無法觸動他的一切,好像都鮮活了過來,借由那一日的暖風,吹進了他心裏。
後來,他定居長安,聽說了女子的名字,武祯。豫國公府二娘子武祯,唯一的姐姐乃是當朝皇後,身份尊貴,性格不羁。後來,他入了刑部,也常常聽人提起她,偶爾還會遠遠看見她,每每她都騎着馬來去匆匆,好似如風一般永不會停留。
“郎君,你在想什麽呢?”武祯撓了撓梅逐雨的下巴,讓他回過神來。那雙明亮的,曾照不進任何人的眼睛裏,清楚的倒映着梅逐雨的影子。
梅逐雨忽然抓住她的手,突兀的說:“請婚那一次,我以為你不會答應。”但那可能是他此生第一次想要去強求些什麽,不論能不能得到,為了心中魔障般的念想,他仍是主動去求了。
他想,若不得,便是無緣,今後也不要再想了。可是他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應了,就像那一朵陰差陽錯落進他手裏的海棠花,落到了他身邊。
武祯靠在他肩上笑道,“可能是你來的太巧,人我也喜歡。”
“我第一次見你,我是說我變成貓去見你的時候,你給我洗幹淨沾了墨跡的爪子,伸出袖子讓我擦了擦,我那時就想,這郎君真有幾分意思。”
“後來我潛入你家中尋找不化骨,被你發現,扣着手腕從床底拖了出來,我當時想,好一個敏銳的郎君。”武祯低低笑了兩聲,“我還是第一次如此狼狽。”
梅逐雨:“……”看不出狼狽,反而一直十分從容的樣子。
武祯攬着他的脖子噗嗤笑了:“結果你比我更狼狽,主人家比‘小賊’還要緊張些,差點摔倒。”她那時就想,啊,這郎君莫不是對我有意思?
一路想,武祯一路笑,越想越樂不可支,倒在了梅逐雨懷中。梅逐雨将她抱起,望着頭頂不知何時升起的明月。
“可是我還是不知道,郎君為什麽這樣喜歡我。”
梅逐雨看了懷中武祯片刻,忽然伸手掩住了她的眼睛,低頭在她額上一吻,啞聲誦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等他誦完,武祯拉下郎君的手,問道:“九歌,山鬼篇,郎君為何要吟此歌?”
可不論她如何問,梅逐雨都不肯再多說了,只耳下不知為何有些微紅,一向清明的眼神也有些閃躲。
一輪明月下,私語漸息,夜闌人靜,唯紅燭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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