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早上6點多,太陽已經升起,晨光被遮光窗簾擋住，房間裏一片漆黑。

鋪着粉色床單的大床上,兩個人的呼吸均勻,被子中的身形影影綽綽，暗色中的輪廓不甚清晰。

幽暗寂靜的卧室裏，突然響起了鬧鐘的聲音。

談青檸睡眼朦胧地翻了個身，習慣性地伸手去撈自己的手機。

手機沒摸到，反而碰到了一具溫熱緊實的身軀。

談青檸被吓了一跳,倏地睜開了眼睛。

看到眼前的場景，一聲尖叫就這麽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白津寒的手臂搭在自己腰上，面容溫馴，黑色頭發軟軟垂在額前，更顯得乖順。

談青檸無暇欣賞睡美人的睡姿，趕忙坐起身來,薄被捂在前胸,神色慌張。

她睡覺一直不穿內衣的啊啊啊！

許是感覺到了什麽，白津寒的長睫顫了顫,睜開了眼睛。

“你你你……”談青檸的腦子像打了結，話都說不利索，“你怎麽在這？”

她定了定神,眉毛稍斂：“你別告訴我你夢游啊。”

白津寒掀開被子,也坐了起來。

他打開電動窗簾,陽光照在他白淨的臉上,神色很是無辜：“我失眠。”

“你失眠……你失眠也不能半夜偷偷進女孩子房間啊。”青檸睜大了眼睛控訴，困意驀地消失殆盡。

她就不應該看在兩人的關系上不鎖門，簡直是放狼入室。

“你是我女朋友……”他的眉心皺了起來。

女朋友和一般的女孩子怎麽能一樣？他們早晚都要結婚睡在一起的。

“那那那也不行！我都沒同意，萬一我裸.睡怎麽辦？”青檸提高了音量，猶如諄諄教誨的教導主任。

白津寒的眉頭動了動，似乎在思考。

“你不許想！”率先提出這個場景的人臉色紅紅地霸道命令。

“哦。”白津寒垂眼，老老實實地認錯，“我錯了。”

聽到這句話，談青檸的心口一松，語氣也平靜了下來。

“那你回自己房間休息吧，我要起床去醫院了。”

她的臉色白裏透紅，薄被擋在胸前，頭發蓬松柔軟，眼睛很亮。

他不走，她都不敢把被子放下來。

白津寒有些不情不願地抿了抿唇：“好吧。”

白津寒走後，談青檸迅速将自己的內衣穿上。

等她收拾好要出門時，白津寒從卧室走出來，也穿戴一新。

“不再睡一會兒嗎？”青檸拿着手機，站在門口有些困惑。

白津寒搖頭：“睡不着了，和你一起走吧。”

橫豎也睡不着，不如提前去公司了。

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眼白中的紅血絲明顯，整張臉散發着淡淡的疲倦感。

青檸的心口驀地一沉，伸手牽住了他的手。

似乎……快要到複查的時間了吧？

司機先将談青檸送到了三院門口。

青檸臨下車，有些不放心地捏了捏白津寒的手，溫聲叮囑：“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或者累了，就早點回家休息，不用特意來接我。”

白津寒看着她沒有說話。

青檸眨了眨眼，吐出一口氣，不太好意思地湊上去親了親他的臉。

“好啦，別擔心，沒事的。”

說完，她也顧不上看白津寒和司機的反應，急匆匆地下了車。

值班室裏，師兄李煥正在喝水。

“來了？”見到青檸，他友善地打了個招呼。

“嗯，師兄早上好！”青檸笑着問好。

青檸把自己的包放好，穿上白大褂。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李煥合上自己面前的書，聲音愉悅。

“什麽好消息？”

“你要轉科室了，去內科。”李煥笑了笑，“一會兒帶教老師來應該就會告訴你了。”

青檸一愣：“可是我好像還沒到時間呢。”

李煥斂了斂眉梢，搖頭：“我也不清楚。不過這樣也好，你不用管65床了。而且見習的時候多轉幾個科室總是好的。到了大四再來實習也有譜。”

談青檸點點頭，低聲應了。

她知道李煥說的有理，可是昨天才發生這件事，今天就轉科室……總覺得有點過于巧合了。

“對了，你要讀研，自己心裏有沒有想好什麽方向啊？”李煥順口一問。

見青檸凝着眉若有所思，李煥以為她沒想好，連忙安撫：“沒想好也沒事。大四實習的時候多看看，你成績好，保研希望還是挺大的。我們學校推免名額不少，把握住夏令營的機會，應該沒問題的……”

青檸點點頭，感激不已：“謝謝師兄。我在考慮內科和婦産科。”

“婦産？”李煥有點意外，目光掃過女生纖瘦的骨架，提醒道：“我們院婦産是挺好的，但是婦産很累的哦，你想去的話實習時多呆一段時間感受一下。”

“好的我記住了。”談青檸的眼睛彎了起來，“其實我力氣很大的，哈哈哈。”

李煥也跟着笑了兩聲。

談青檸性格親和，跟誰都能聊得來。有時候查房，病人也喜歡多找她多聊幾句。

李煥挺能理解談青檸的受歡迎程度，其實他在學校早就知道談青檸的名字了，也看過她那張出名的軍訓照，只是一直沒和她提起過。

就在前幾天，他舍友還說起談青檸的狀況，問他要不要近水樓臺先得月。

李煥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想什麽呢？人家有男朋友了。”

談青檸來的第一天，他就看到有私家車在接送她了。

“挖牆腳啊。”舍友開起了玩笑。

李煥搖搖頭：“你沒看到她戴的表吧？你下次來看看就知道了。”

後來，那個舍友趁着空閑的時候溜到普外科，看清楚後再也沒提這件事。

和李煥聊了幾句之後，帶教果真來讓談青檸轉了科室。

這下，談青檸和蘇檬便同在內科了。

交接後，她和蘇檬一起跟着帶教查房，又回辦公室看着老師寫病囑。

老師離開後，蘇檬小聲和談青檸嘀咕：“剛剛那個23床看到了嗎？”

“看到了。”青檸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一個蒼老瘦小的面容。

這個病人60多歲，有消化道出血的症狀。因為奶奶的關系，青檸對這個很是敏感。

蘇檬點頭，和她說病人的狀況：“她之前在腫瘤內科住的。後來出院回家，又因為消化道出血進來了。”

“是胃癌複發了。她家人好像也不打算給她治了，就這麽在醫院吊着……”

青檸的心一揪，眉頭也跟着蹙了起來。

“什麽叫不打算給她治了？”

“家屬說沒錢啊，她自己也沒有醫保。”蘇檬撇了撇唇，“你說要是去你男朋友的醫院，她連醫生的面都見不着吧？也就咱們主任好心收了她。還給她用藥。唉，也是挺可憐的。”

談青檸垂下眼，心裏也不得不贊同蘇檬的話。

她在醫院的時間不多，卻是見到人情冷暖最多的地方。

富人們一天的花銷可能是窮人好幾年的收入。人生來就無法平等。

人性的各種善惡在醫院看得分分明明。

吃過午飯，青檸忍不住去病房看了23床的病人。

她面色蒼白，精神也不濟，半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看着對面無聲的電視。整個人幹枯瘦小，穿着空蕩蕩的病服，宛如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談青檸在說明自己想給她觸診後，她很快就答應了。

談青檸用手在她的身上移動，心髒重重一顫。

隔着幹瘦的皮膚，病人的腹水好多，脾也腫大得誇張。

“醫生，我有時候會頭暈。”病人用不太标準的普通話說。

談青檸頓了頓，輕聲回答：“嗯，因為你有些貧血，頭暈是正常的。”

在來之前，她已經看過病例了。這個病人其實不止一點貧血，是很嚴重的貧血。可是醫院對輸血有嚴格的要求，病人的家屬不願意配合治療，醫生也沒有辦法。

和病人聊了幾句後，談青檸匆匆離開了病房。

她壓了壓心口，有點難受。

這種悶堵的感覺一直延續到了下班。

車上，白津寒敏銳地感受了她的情緒變化，握住她的手問怎麽回事。

青檸轉頭看向他，将病人的事簡單敘述了一遍。

白津寒聽完反倒松了口氣，不是她本人遇到了問題就好。

他親昵地摟着她的肩，低聲道：“這種事你以後還會遇到很多。”

青檸抿了抿唇，她知道……

白津寒微微蹙眉：“你的心太軟，共情能力也太強了。以後你難受的地方還會很多。”

不太适合醫生。

他很想用這個理由讓談青檸放棄當醫生，可他張了張唇，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知道，即使說了也沒有結果。大概率又是不歡而散。

談青檸沉默不語。

白津寒嘆口氣：“那你想怎麽樣呢？你要出錢幫她嗎？”

“遇到問題就要解決問題。你因為她不高興，我可以掏錢讓她得到救治，甚至可以讓她去明仁住院。可是你幫她一次，難道次次幫她嗎？幫了她，以後是不是也要幫其他人？”

談青檸一愣，搖了搖頭：“不是。我沒有想要自己出錢幫她。”

她又不是聖母瑪利亞，沒有那麽偉大。

青檸歪頭靠在他的胸口，小聲說：“我只是看到她想起了奶奶，有點感慨。”

白津寒順着她耳邊的發，低低“嗯”了一聲。

“對了！”談青檸突然擡頭，目光灼灼地盯着白津寒，“我今天換科室和你有沒有關系？”

白津寒皺了皺眉，低聲說：“換科室不好嗎？”

他這樣，顯然默認了。

青檸張了張唇，無法反駁。

晚上，談青檸洗好澡回了房間。

她躺在床上，想着白津寒的話久久沒有睡意。

11點多，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談青檸一怔，從床上起身，走到門口開門。

白津寒穿着黑色的家居服，身形挺拔。烏黑頭發順着額頭垂下，眉眼間略有些疲憊。

“你……又失眠啊？”青檸想了想，輕聲問道。

白津寒點點頭：“可不可以——”

“可以。”談青檸徑直打斷他的話。

白津寒一愣，不可置信地問：“真，真的？你知道我要說什麽？”

青檸抿着唇笑了，踮腳圈上他的脖子，嘴巴湊到他的耳邊，輕聲道：“你昨天沒有經過我同意就進我房間，我要懲罰你。

白津寒渾身一震，還沒來得及未自己辯解，便聽到談青檸柔軟的聲音。

——“回你房間睡吧，就罰你抱我過去。”

細微的氣流從耳邊劃過，酥麻的感覺從耳朵向各處蔓延，血流在全身四處竄動，熱得幾乎沸騰。

他的喉頭滾動了一下：“好。”

如果這是懲罰，也是有點太甜蜜了吧？

白津寒就着這個姿勢抱起談青檸，女生柔軟的發掃過他的臉頰，淡淡的清香在空氣中流動。

他的腦袋逐漸發暈，快要無法思考。

回了主卧，兩人面對面躺在床上對視。

談青檸主動仰頭，親了親他柔軟的唇：“晚安，好夢！”

好夢？

白津寒眨了眨眼睛，恍惚覺得自己已經身處一個美好的夢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