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從那一天開始, 西裏爾的生活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這座孤零零矗立多年的城堡, 原本只有他和姐姐, 以及很少幾個負責照顧他的仆人。

就這麽幾個人,住在這仿佛被外界遺忘了的地方,當然十分冷清。

西裏爾不知道“熱鬧”的含義,他一誕生就在這個環境之中,早已經習慣了。反而是突然有一天, 這個習慣被打破, 生活節奏陡然改變,最初之時,他才會覺得很不習慣。

“……”

新來的女仆姐姐動作輕柔, 正謹慎而又迅速地給西裏爾梳理起了頭發。

少年的金發摸上去比細絨還要柔軟,不至于一碰就碎, 但卻讓觸碰的人下意識地把動作放得更輕更輕。

所以, 多費了一些功夫,女仆才松下繃緊的神經,大功告成。

本就柔順的金發不需要怎麽梳理, 耗去最多時間的是此時紮在少年腦後的紫色發帶。

顏色是西裏爾自己選的,他現在的頭發還不是很長, 絲帶打成的松散蝴蝶結便貼着發尾,金色與紫色混到了一起。

“今天有客人來嗎?”

西裏爾覺得疑惑。

在這之前,他已經乖巧地讓女仆姐姐們把他全身上下都重新收拾了一遍。

頭發只是其中之一, 小少年換上的新衣全是手工量裁的精致華服, 胸前還扣着珍貴的綠寶石胸針, 可以說從頭到腳,都彰顯貴族身份。

“……但是,好奇怪。”

他小聲說,忍住把擠得脖子很不舒服的衣領扯開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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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确很奇怪。

一大早,西裏爾就被喚醒了,平時他都可以賴床睡到快中午的時候的。

好像只是睡了一覺,家裏就變得大不一樣,憑空多出了好多仆人,城堡內外以前仔細看就能發現的殘破處全都被修補好了,眼中所見之處都是一塵不染。

然後,他就被女仆姐姐們包圍,折騰了這麽半天。

西裏爾以為,這麽做的原因是,今天會有重要的客人來拜訪。

嗯,他猜的。

自他有記憶的那天裏,就沒有外人到城堡來過……哦,姐夫來過一次,但只待了半天不到就走了。

西裏爾隐隐覺得有些不安,問女仆姐姐,她們也說不知道,只是得到摩根大人的吩咐,才會這麽做。

“姐姐說的啊……”

那他放心一些了,只不過,又問:“姐姐在哪裏”

“西裏爾大人,我們也不知道……”

話音還未完,女人們就自動消聲。

原因無他,就在這時候,前一刻還在話中的那位大人已然出現。

摩根勒菲·康沃爾,是這座城堡實際上的主人。

外表看來,她是一位極其美麗優雅的女性,但其實,她雖然還很年輕,但已經結婚了,還生下了孩子。

只是,不知為何,摩根和丈夫關系極差,夫妻二人分居多年,她的孩子也留在了丈夫那裏……

——就是因為,要照顧他。

西裏爾說不出自己為什麽這麽肯定。

他其實了解得也不多,只見過一次姐姐的丈夫,姐姐的孩子、他的外甥一次也沒見過,但是……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西裏爾。”

熟悉的溫柔呼喚打斷了少年飄遠的思緒。

西裏爾回頭,露出高興的表情:“姐姐!你來啦。”

“身體有覺得不舒服嗎?親愛的,我們要出一趟遠門。”

穿着暗色長裙的女人走了進來,她的語氣雖然溫和,卻讓閉緊嘴的侍女們飛快地讓開,顯然,這位女主人的威嚴早已深入人心。

西裏爾:“沒有不舒服,但是……真的要出門?”

他努力板起臉,做出自己很認真很嚴肅的樣子,但卻掩不住一下子亮了的眼睛:“我們要去哪裏呀”

此時此刻,西裏爾還只是一個比同齡人成熟,聰明一些的天真少年。

他沒想到,自己的命運,就是在這一天出現了最為重要的轉折。

如果能夠在事先知道,他也許——不,不會。

就算是在很久以後,這個快要衰敗的公爵回想起今日,也并沒有任何後悔或是抗拒的情緒。

只是感到心疼,對摩根。

只是感到,有那麽一點小小的遺憾……

對他自己。

……

“今天,是一個至關重要的日子。”

“我們去皇宮。尊敬、高尚的國王殿下……呵,他将向所有人宣布,你是父親唯一的直系繼承人,在萬衆矚目之中,尤瑟将授予你公爵的爵位。”

“……”

“……姐姐?”

西裏爾不是第一次從姐姐口中聽到這些字眼。

爵位、繼承人、公爵、尤瑟王……

他聽說過,卻不曾知曉,摩根隐藏在這些字句下,深入骨髓的執念。

在茫然之中,女人無法按捺住內心的喜悅,半蹲下來,緊緊地握住弟弟的肩,冰藍色的眼睛與少年的綠眸相視。

“從此以後,繼承父親的爵位和領地的你,就是西裏爾·康沃爾公爵了。”

“終于,終于……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摩根已經忍耐了太多年了。

最初的幾年,是拼命地專研魔術,拼命地用各種方法嘗試,讓不是人類卻與人類無異的弟弟順利降生。

後來的幾年,是察覺到了再強大的神秘也還是無法創造出真正完美的靈魂,她太着急了,以至于弟弟的身體始終虛弱。

光是為了照顧好他,想辦法讓他稍微健康一些,就耗去了摩根幾乎所有的精力。

直到最近,因為西裏爾的情況還算穩定,她才能抽出空來,去籌備另一件絕不可能遺忘的要事。

摩根不會忘記,她還要複仇。

複仇的內容,她還沒有告訴西裏爾,不過,将弟弟推上公爵之位,也算是複仇的第一步。

這個位置本來就是西裏爾的。

而她所做的,也不過是把他們失去的東西,一樣一樣從尤瑟手中奪回來而已。

“就是這麽一件值得慶祝的好事。”

摩根滿意地笑了,沒有留意到,弟弟呆望着她隐現出重重陰霾的眼睛,欲言又止。

她繼續叮囑:“沒關系,西裏爾,不會花太久的時間,你只需要露一面就可以了。”

“不要怕,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女人低聲說,又把弟弟抱在懷中,拍着他的背,給他心安,也是自己向自己定下的諾言:“沒有人能夠傷害你。”

“……嗯。”

對從未吃過遠門、見過外人的少年來說,這個變故十分突然。

他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定要做這個“公爵”,心裏還莫名地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但為了姐姐能夠開心,當然不會反對。

于是,就在這一天,以最莊重華貴的姿态,名為西裏爾的少年來到了一國之主所在的宮殿。

很奇怪。

左右兩行,無數衣着同樣華貴的陌生面孔站在一旁,神色怎麽看怎麽怪異,他們的眼神也都偷着古怪。偏偏,誰都不說話。

很奇怪。

不知何時,就只有面露迷茫的金發少年站在宮殿最中央。

他的面前就是王座,有些蒼老的男人坐在王座中,頭戴王冠,看向他的目光,西裏爾更加不可能讀懂。

“一模一樣……不會有錯,是她的……”

“陛下!這怎麽可能,康沃爾公爵和公爵夫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經——”

有人當着他們的面争吵,先前安靜無比的人群也不禁議論紛紛。

直到傲慢地站在人群最前的金發女人回頭,冰冷的目光掃過,宮殿內才算是重新安靜了下來。

說實話……

西裏爾聽不懂國王的喃喃自語,也不知道為什麽,四周而來的視線會那般鋒利。

在仿佛越加擴大的不安中,他接受了國王親自主持的授爵。

果然,儀式結束後,之後的宴會都省略了。

摩根直接把西裏爾帶回了他們居住的、父親和祖輩們留下的城堡,仿佛這一天,除了中途發生了一些波折,跟往日的平淡沒有半分區別。

然而——就算某些人這麽期望,現實又怎麽可能如此簡單呢。

區別體現在,原本以為一直會是姐弟兩人相依為命的城堡變得煥然一新,忽然間,西裏爾繼承到的領土多了一倍,城堡裏的管家和仆人多了兩倍,老公爵留下的財産全部正式歸到他的名下……

只是,他大概還是不能離開城堡。

“……”

“我想到外面走一走。”

“西裏爾?好吧,我抱你——”

“不,姐姐。”

西裏爾不知怎麽非要堅持:“讓我自己走吧。你不放心,我就不走太遠,只是去院子裏看一看。”

摩根不解,但又無法拒絕弟弟的請求,便把風和太陽全都避住,自己也跟在後面,隔着一有不對就能立即上前的距離。

恰好,大風刮起來了,又沉又陰的雲層離大地更近。

西裏爾自己走路的時候很少,但正如他說的那樣,只是幾步,還是沒有問題。

最開始,他的腳步有些不穩,看得摩根心急如焚。

幸好,真的沒有走遠。

西裏爾只略微搖晃地自己走了幾步,就停在了城堡的正門口。

站在這裏,他向在今日之前還是荒蕪着的花園邊緣眺望。

眺望了許久,像是在尋找什麽,結果卻是,少年藏着點點期待的綠眸微睜,不死心地再尋找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

沒有了,前一陣還生長在那兒的野花。

西裏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堅持來看這一眼,他就是忽然想起了它來。

之前來看的時候,花兒還頑強地盛放着,只是花瓣邊緣鑲嵌起了一絲不起眼的黃,有了枯萎的趨勢。

他這次再來,或許是抱着看它會不會已經枯萎了的念頭……

然而,在那之前,這朵曾經吸引過他注意的渺小的花,就因公爵住所裏裏外外的整頓,而被從泥土中粗魯地鏟除。

這是西裏爾短暫的生命中,頭一次感受到了“惋惜”,好像,還有些——似乎失去、以及将會失去什麽的傷感。

“西裏爾!”

摩根看到弟弟低着頭,站在門口發呆,小小的身影更顯脆弱,莫名出現了一瞬的心顫。不由得多想,她匆匆喚了他一聲。

“姐姐。”西裏爾回頭,柔柔地笑了起來。

至始至終,他都沒提自己在意的野花被不知哪個仆人鏟斷的事。

“累了嗎?下次別站這麽久,來,姐姐抱你……”

“嗯,對不起。以後,我不會這樣任性了。”

說着話,這對姐弟便匆匆地避開陰雲所籠罩的範圍,走進煥然一新後稍顯鮮活的古老城堡。

對少數人來說至關重要的一天,也不例外地被洶湧的歷史潮流推進。

接過父親爵位的西裏爾公爵的生活還是沒有發生太明顯的改變,以他的保護者兼唯一親人自居的摩根把年幼的公爵嚴防死守,不接見任何試圖上門拉關系的小貴族,也不接受任何貴族聚會的邀請。

摩根對外的宣稱是,公爵還沒到可以參加舞會的年齡,他需要在自己這個姐姐的培養下,先過上幾年安靜的、不被他人随意打擾的生活,才會在上流世界露面。

前康沃爾公爵的女兒摩根,是出了名的不喜歡跟貴族們打交道,态度不說友好,甚至還能算得上惡劣。

少有人喜歡自找冷臉,更何況有傳聞說,摩根并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摩根還有一層魔術師的身份,據說,連宮廷魔術師都不想招惹她,此前一聽說摩根要來皇宮為弟弟讨要爵位,宮廷魔術師立即就逃跑了,麻煩的程度可見一斑。

對于這種比起外表的美麗、更讓人在意長着的毒刺的危險女人,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所以,得到摩根庇護的西裏爾公爵沒人願意惦記了,也就更沒人會猜到,摩根想方設法欲要掩飾的,其實是年幼的公爵身體非常不好,根本就出不了門——這個事實。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

許是過去了頗為長久的日子,久到高調了一回很快就又沉寂下去的康沃爾公爵被貴族們徹底遺忘……

城堡內,歷史的古老氣息最為濃郁的地方,是位于四樓走廊盡頭的書房。

這些年來,窸窣的紙頁摩擦聲不曾間斷,坐在同樣不變的書桌前,背對着從窗外滲透進來的陽光的主人幾年如一日地在這裏讀書。

最開始在這兒坐下,鋪着暖和墊子的椅子還需要加高,才能讓他的胸口越過桌面。

幾年過去,雖然保暖的坐墊撤不了,但椅子總算是可以恢複正常的高度了。

窗簾大大地拉開,和往常一樣,斜照進來的光柱中夾帶着閃閃的亮點。

大半的光柱投到背對着窗的少年背上,就像與他用發帶紮起的金發融為了一體。只有少數熒光落到了被白玉般的手指輕按住的書頁上,輕快地貼上他的指尖。

與幾年前區別不算大、只是身子拉長了些的金發少年一開始還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如旁人所見,他現在正在看書。

一旦找到了事情做,西裏爾都會心無旁骛,專心致志,更何況,閱讀本來就需要沉下心來,這樣才能品嘗到更多的樂趣。

大概是因為他平時能做的事情太少了,讀書就占據了最大的比重。所以,西裏爾幾乎每天都會泡在書房,幾年下來,這足有幾間屋子那般大的書房中的藏書,已經有一大半都被他仔細地讀完了。

年僅十歲的少年在閱讀一事上有多專注,由此可見一斑。

如果沒有人卡着時間來叫他,他肯定可以在書房一坐就是一整天,達到廢寝忘食的程度指日可待——

“不行。讓你大早上起來就在這裏坐着不動,已經是極限了,好了,西裏爾,該去吃飯啦。”

柔軟但不乏威嚴的女聲在安靜的書房中響起,讓沉浸在書海的少年猛地回神。

“這麽快就到時間了嗎?唔,這本游記,我還沒有看完……”

他摩挲着書殼,似乎念念不舍,不太樂意把書合上。

然而,就像摩根總是會對他的請求退步再退步那樣,他也對姐姐的要求無法違逆。

“吃完飯,休息一下,午覺睡醒之後,你還能回來再看一會兒。”摩根迅速說完,就怕慢了一點,好不容易狠起的心就消融在了弟弟純潔無瑕的目光裏。

好了,現在純潔的目光暗了暗,但很快就重新振作。

“好吧。”西裏爾說:“不過,這位美麗的女士,請你再多等片刻,我需要把我的書簽夾在這兩頁中間,打斷一下格雷爵士和他的情敵之間的決鬥,等我下午回來,再讓他們繼續吧。”

“美麗的女士”失笑,看着弟弟真的頗有架勢地把書簽夾在了書裏,不用說,這副作派又是從他翻完的五花八門的書裏學來的。

由于滿腦子都是甜蜜的溺愛,女士沒能敏銳地捕捉到出現在這番話中的敏感字眼——情敵?什麽情敵?

她成功地把西裏爾趕去吃飯,和往常一樣,即使弟弟用餐的姿勢完美無缺,非常符合公爵的形象,摩根也要坐在他身旁,用滿是疼愛的目光将他注視。

對此,西裏爾表示姐姐開心就好。

摩根注視着他的時候,往往都會忘記自己也要進食,不過,他卻不會忘記,時不時就提醒,或者幹脆把自己盤子裏的食物切碎,知道姐姐不會嫌棄,便笑意盈盈地喂給她吃。

姐弟兩人獨處之時,氣氛真的很好。

在弟弟面前,摩根露出的永遠是溫柔的那一面,對西裏爾,她不會有任何的不耐。

被刻意隐瞞了,西裏爾自是不會知道她的“真面目”。

所以,正因為有着這個自信,在用午餐的期間,聽到西裏爾突然而來的詢問之時,摩根才只是奇怪,沒有覺察到異樣。

“姐姐最近好像經常出門,是在忙什麽嗎?”

“……!”

摩根微怔,第一反應竟是慌張,以為西裏爾是對她這些日子沒有一直陪在他身邊感到不滿。

就算不是不滿,而是傷心,難過……光是想到有這個可能,她的心都要被撕裂了。

“姐姐沒想過要丢下你,只是——”摩根剛想解釋,但話到一半,又卡住了。

她猛然回神,自己這些天匆忙離開、又匆忙趕回的原因,不太适合告訴西裏爾。

先說明,摩根從沒覺得自己所做之事是錯誤的,反而覺得正确得很。

不适合告訴西裏爾的內容,只占據了其中的一小部分,而且,是因為她下意識地認為西裏爾聽了不會喜歡,才不願說明。

“是我不能知道的事情的話,沒關系的。”西裏爾笑道:“我的意思是,姐姐要保重身體,不要太累了,我有大家照顧,一個人留在這裏也……”

“不行!”

摩根想也沒想就打斷。

西裏爾靜靜地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綠眸澄澈,倒映出了她激動未消的臉。

有一剎那,摩根莫名地想,西裏爾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不,這絕對不可能。

沒控制好情緒的女人深吸一口氣。

“我……去了孩子們那裏。”

“姐姐的孩子……啊,那不就是我的外甥嗎?”

“是的。”摩根勉強笑了笑,說起自己的孩子,語氣并沒有柔和多好,就像提起的只是冷冰冰的工具。

“他們不聽話,所以,姐姐要教育他們,不能違逆——咳,怎麽了,親愛的,快吃飯吧。”

“姐姐。”西裏爾意外地沒被摩根轉移注意。

最讓摩根不願的事态出現了。

他對“外甥”似乎很感興趣,接下來問的都是“外甥”們的事。問他們叫什麽名字,每個名字對應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各自都多大了。

摩根再不願意,也不得不回答。而回答完,西裏爾拉了拉她的手。

“我從來沒見過他們。”他望過來:“能讓外甥們到這裏來玩嗎?這是姐姐的家,我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當然要住在一起,對不對?”

“西裏……”

“最重要的是——這樣一來,我就是可以照顧晚輩的舅舅了呀。”

西裏爾的眼裏有摩根根本無法拒絕的期盼。

摩根(內心掙紮):“……”

“姐姐——”

“…………”

“欸,不可以嗎,那就……”

“可以。”

不知怎麽轉過臉,用手背擋住雙眼的女人只有聲音傳過來:“可以!當然可以!明天……對,明天,我就把……孩子們,帶過來,做你的玩伴。”

“好啊,我真期待。”

西裏爾聽到許諾,開心地笑了。

他笑得高興,卻不知道姐姐摩根在之後離開,心情有多複雜,複雜還引起了遷怒。

摩根非常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跟西裏爾見面。

她有丈夫,也有衆多情人,與丈夫和情人生下的後代在她看來,都只是為複仇而準備的“道具”,跟西裏爾是不同的。

然而,已經答應了弟弟,又不能反悔。

摩根只有陰沉着臉,從繼承了自己血脈的幼兒中,選擇了在她看來最聽話、也最沉默的那一個,帶到了西裏爾的城堡。

“西裏爾,這就是你的外甥。”

努力扮演母親的角色,但也掩飾不了從內心溢出的冷淡。

摩根連那孩子的手都沒牽。

西裏爾似是沒注意到,期待的視線落到和姐姐一起來的少年身上。

這個少年是黑色的頭發,跟他們都不一樣。表情是冰涼的,身上總有一種陰沉的氣息。

很不明顯的,只有在被母親催促時,他才會局促地抿起唇,眼裏閃過一絲委屈和不願。

“告訴舅舅,你叫什麽名字。”

摩根道。

“……”

黑發少年猶豫着,直到母親不耐煩了,方才擡頭,跟今天第一次聽說的公爵“舅舅”對上視線。

就這樣。

他看清了坐在面前的金發少年的面容,也看清了,這個宛如聖潔化身的少年的眼裏沒有嘲弄和審視,反而盡是歡喜。

——如此溫柔明亮的目光,可以掃清他人心中的所有陰翳。

“我是你的舅舅,見到你真高興。所以,你叫什麽名字呀?”西裏爾問。

“我——”

黑發少年在突兀的愣怔過後,終于緩緩地回答了:

“……阿格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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