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梅林沒有見到西裏爾·康沃爾的最後一面。

按照之前的想法, 如果沒能把公爵勸說留下,他還是應當去現世一趟。不為別的,至少,就為這二十年來或遠或近的觀望。

他第一次在夢裏見到西裏爾, 還不知道那個懵懂的孩子是誰。那時, 西裏爾五歲。

五歲,到二十五歲, 正好就是二十年。

粗略一算, 他親眼所見的,便是那個人造人青年的一生。

而得他這般認真地觀望的人, 除了未來早已寫下的命定之王亞瑟, 就只有西裏爾·康沃爾了。

所以才說, 于情于理,梅林都該去看一看。

——可事實卻是, 他沒有去。

公爵頭也不回地離去之時, 頭一次被人如此強硬拒絕的夢魇還是坐在湖邊, 許久都沒有動, 看上去似乎在沉思。

先前躲藏着不願露面的湖中仙女推擠着從湖中升起, 圍在梅林的身邊,伸手戳戳他的背, 拽拽他的頭發,好奇地詢問他領來的那個靈魂是誰, 來了, 又怎麽不留下?

“他……唔。”

久久未能從震撼中醒來的夢魇想了很久, 才給出了一個評價:

“是一個,不甘沉寂的靈魂啊。”

說完,他又覺得這麽評價并不貼切,但一時又不知怎麽說更好。

仙女們對梅林的回答并不滿意,鬧了他一陣,讨論了一陣悄悄觀察到的陌生靈魂美麗的外表,就無趣地回到了湖裏。

梅林還坐在那兒,隔了半晌才站起來,沿着來時的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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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撐船的人已經不在了,他自己渡過了沼澤,走進了不久前還和那人一起漫步過的花海。

約好要去看的盡頭之塔仍舊屹立在遠方,宛如星辰碎片的晶石繞着塔身緩緩旋轉。

梅林在塔前停駐,擡頭仰望,心中泛開的不止是唏噓,還是摻雜了更多別的情緒。

“有這麽明顯嗎?”

他忽然自語。

“不是人類的我,就算掩飾得再像,也……”

說到一半,梅林又頓住了,全因為他臨時意識到,用“不是人類”這個理由來為自己被徹底看穿做解釋,似乎行不通了。

有一個鮮明的反例在前。

“西裏爾閣下,你果然是最大的特例。無論從過程,還是您本身而言,都讓我感到無比地意外。”

而現在,不管怎麽說,“意外”都要消失了。

變數消失,未來就會按照預期順利地進行,作為推動者的梅林應當高興才對。

可是,也很奇怪。

梅林疑惑地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半點近似于欣慰或是歡喜的情緒。

相反,他在樂園中的高塔附近徘徊良久,不明原因地耽誤了那麽久,才動身離開了阿瓦隆。

出去以後,他也沒有直接去那座早已熟悉得不行的城堡,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弟子身邊。

還是少女面貌的王坐在桌後,油燈的昏暗打在她的臉上,卻顯得那般昏暗。

她剛寫完了一封信,落筆之時,不知怎麽的,從筆尖迸濺出的墨汁污染了她的袖角。

而此時,呆呆對着信紙發愣的國王終于注意到老師的到來。

阿爾托莉雅擡頭,緊皺着眉頭,眼裏卻透着茫然。

“老師。”她問:“總覺得發生了什麽,但又無處可尋,方才,我竟覺得一陣心痛。”

梅林張口,本來應該安慰她,亦或者直接告訴她真相。

可是,話音到底沒有出口,他只是掃了一眼桌面,語氣平靜地道:“這也是給康沃爾公爵的信?剛好,我——幫你送過去吧。”

“好的,麻煩你了。”

阿爾托莉雅沒有多想,把信裝起來,封好,便交給到了老師手中。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忽來的念頭,阿爾托莉雅在梅林接過信準備離開之前,突然問了他一句:“梅林老師,你經常去見西裏爾閣下,他的身體真的還好嗎?”

“……”

真是個令人為難的問題啊。

阿爾托莉雅的直覺非常準确,她或許,已經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得到與自己有血緣相連的親人離開的預警了。

梅林沒有回答。在不久之後,她自會知道答案。

繞了這麽大一圈,又在路上磨蹭了一陣,梅林終于帶着信來到了熟悉之地。

他耽誤得似乎太久了些。

到的時候,比他後一步出發的那幾人早已經抵達了。

雖然,他們的“早”,只是相對而言,真正的情況是,他們仍然來晚了。

那一日,大雨下得異常激烈。

如長線般狹長密集的雨宛如劃破了天空,降在布滿泥濘的大地上,拍打出的铿锵聲響就像最悲痛的奏鳴曲。

魔術師戴着鬥篷,站在前方之人不會注意到的暗處,遠望小坡上聚集着的人們。

康沃爾家族世代的歸屬就在這座墓園裏,而沉寂已久的墓園中,終究新添了一方被雨水打濕、幾近看不清其上刻印字跡的墓碑。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那幾人,看身着盔甲和持劍的裝束就知道,他們都是騎士。

然而,備受尊敬的騎士大人們——

無論是面色僵硬的金發騎士,還是偏過臉不看向前方的黑發騎士,亦或者,還有年紀稍小一些的那兩位。

如瀑的大雨打濕了披風,讓水珠布滿直垂向地面的劍,全身沒有一處幹燥的地方。他們在雨中,一站就是三天,宛若無法移動的雕像,整個人便石化在了真正僵硬不動的墓碑之前。

梅林不欲去探究那幾人此時是什麽心情,那與他無關。

他向來是只在乎“故事”的結局,而非過程的。

可是,當他也在雨裏站了三天,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離去之後,一步一步走到那方墓碑前的時候。不久前還讓他疑惑不解的奇怪感情,竟然再度浮現。

不僅浮現了,仿佛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無法理解,他實在不明白。

阿爾托莉雅寫的信已經無人來讀了,梅林把早已被雨水模糊掉至極的無用之紙和他自己帶來的花一起,放在了墓碑前面的平地上。

“西裏爾·康沃爾。”

他再度默念起了這個名字,拿過花的那只手,不知怎麽就擡起,落在了白袍上的某一角。

指尖所觸碰到的位置,剛好對應了隐隐作痛的心髒——假若,夢魇也有心的話。

“直到最後,您好像還想要告訴我什麽……我忽略的,我所不知的,我尚未察覺的,您想要提醒我的,到底是什麽呢?”

這個疑問,無人應答。

能回答他的金發青年已然被掩埋在了重重泥土之下。

梅林想,他目睹了他盛放,又目睹了他凋零……

不,西裏爾·康沃爾甚至沒有等到盛放的那一天,就被迫枯萎了。

帶着至今不解的困惑,梅林無聲地離去。

其後發生的事情,大體按照正常的軌跡推進,但其中,還是有不少可讓人悲嘆的細節。

梅林依舊以旁觀者的身份游離在外,那些所謂細微之事,都被他看在眼裏。

康沃爾公爵的病逝,讓全國上下千萬人的悲痛。

除了已經無人可繼承的爵位,還有他十八歲那年由人畫下的一幅畫像,與公爵本人有關其他東西,竟然寥寥無幾,幾乎什麽都沒能留下。

家族傳承下來的財富他一樣都沒有動,全部給了他的姐姐摩根。他的那幾個外甥,也都得到了單獨的禮物。

而這些年來,由他自己經營而來的私人財産,公爵的遺囑上寫着,他把這些東西分給了身邊的每一個人,分量最多的那一份則交給騎士長,讓他用以照顧還留在領地內的難民。

這樣的公爵,如何不讓人悲痛萬分,如何不讓活着的人敬佩?

正因如此,即使後來他已然去世了相當長的日子,人們依舊記得他,口中不斷地将公爵的美名傳頌,詩人用詩詞給予他贊美,想來,後世的歷史記載也會有屬于他的濃墨一筆。

再把時間回到還沒有那麽遙遠的現在。

爵位無人在意了,因公爵的死,曾經熱鬧非凡的城堡逐漸變得冷清空蕩。

最先離開的是摩根。她帶走了康沃爾公爵僅有的那副畫像,哦,還有莫德雷德。

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那個女人。

只有多年後,女人瘋狂的複仇行為暴露之後,摩根的名字才作為可怕的魔女的代表,與支離破碎的亡國一起烙印進歷史長河。

公爵的外甥,無一例外全是後世聞名的圓桌騎士一員的那四人,陰差陽錯地來晚了兩日,沒有見到舅舅的最後一面。

這數年的時間,他們完全被瞞在鼓裏,根本不知道舅舅的身體在自己離開之後一日日變得那麽糟糕。其中的悔恨和痛苦,自是無處可言。

公爵的葬禮是阿格規文操持的,葬禮後失去主人和管事之人的公爵府的諸多雜事,也是阿格規文依次處理的,其餘三人在沉默中出力幫忙。

悲傷的消息又隔了數日,才傳遞到遠在千裏外的國王陛下耳中。

阿爾托莉雅沒能趕來,她畢竟是一軍統帥,還要警覺敵人的動态,根本無法脫身。

但縱使如此,從未生過病的王仍是大病了一場。

她不知這宛如心被剖掉一塊的劇痛,不止是因為這幾年來一直支持她、信任她的好友死去,還有更深層的原因。而這個原因,等到高文等人回來,她才從阿格規文——還有自己的老師口中得以知曉。

原來,西裏爾·康沃爾是她同母異父的弟弟。

阿爾托莉雅終于知曉,在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她看見等在樹下的金發青年時,心中為何會湧起一股強烈的親切感。

可終究知道得還是太遲了。

公爵的逝去,沒能被時間歲月給埋沒。不論其他,他對生者造成的影響,可以說是相當之大。

阿格規文在他人不曾知曉的時候變得偏激,加赫裏斯遠比以前更加沉默,加雷斯仿佛在那靜立不動的三天三夜裏一下子舍去了天真。

看上去最正常,仿佛沒有多少改變的高文只在私底下對他的弟妹們說:“我又一次失信了。”

“我的承諾,不能完成了。”

“生與死的隔閡,我怎樣才能跨越——啊,是的,已經……沒有機會了。”

豈止是他一人。

他們,都是。

這場戰争拖了足足十年,才以亞瑟王的勝利艱難告終。

在第五年的時候,康沃爾公爵病逝。之後再過了五年,浩蕩的騎士軍隊得勝返回王城,一路上得到了民衆熱烈的歡呼。

國王和少數幾個騎士卻在中途臨時離開了隊伍,繞道去了另一個只有墓碑的地方,隔日才回來。

高文他們還是做着王的圓桌騎士,因為,舅舅希望他們代替自己輔佐能夠為不列颠帶來和平的王。

但是,不知為何,幾兄妹之間甚少聚在一起,就算重聚,似乎也有無形的隔閡。

之後再過幾年,圓桌騎士的列席中多出了一道矮小的身影。

金發碧眼,長得和王——還有已逝的某位大人有幾分相似的騎士,其名為莫德雷德。

再後來。

曾出現在觀望者千裏眼中的畫面,就按部就班地發生了。

度過了一段相對平和的平穩時期,圓桌騎士中的蘭斯洛特與王後私通,阿格規文最先被蘭斯洛特殺死。追捕過程中,加赫裏斯和加雷斯相繼死在蘭斯洛特手下。

最後,連悲憤交加為弟妹報仇的高文也被那位騎士殺死。

緊接着,趁着亞瑟王集結軍隊準備出征讨伐之時,隐藏已久的莫德雷德發起叛亂,讓整個國家陷入血海紛亂之中,好不容易被亞瑟王統一的土地再度分裂。

而亞瑟王和叛逆騎士本人,也死在了那一場戰役之中。

……

這就是擺放在魔術師眼前的“結局”。

他果然還是沒有去深究,不去探尋故事中人跌宕起伏的情感。他只是看到了,那一張張足以反映內心的面孔。

就比如,看到了弟妹的屍體,在剎那間面色籠罩上極深陰翳的太陽騎士。

“曾幾何時,我在舅舅的身邊發誓,一定會保護好我重要的親人。然而然而——又一次!這是第二次了,我違背了誓言!”

又比如,在劍丘之上,面對着重傷的亞瑟王,從此之後将會背負惡名的叛逆騎士臉上等同于虛無的表情。

“母親的心願,我算是完成了吧。打倒你,将你拉下王位。可是,為什麽!我完全不感到喜悅。”

摩根曾經發下狠誓,為了報複梅林和尤瑟,她要奪走他們千方百計才得到的一切。

這跟阿爾托莉雅沒有直接的關系,但就是因為她便牽涉進了那兩人的計劃之中,不列颠也包含在“一切”之中,摩根才不會管那麽多。

如果康沃爾公爵還活着,就算仇恨還在,摩根也不會做出如此決絕,完全變成了洩憤的事情來。可偏偏,康沃爾公爵那麽早就死去了。

再偏偏,摩根自以為地報複了梅林——其實并沒有。

只有梅林自己知道,他的目的并不是守護注定會崩潰的不列颠,只是順應發展,把歷史向相對美好的結局推動一把而已。

他頂多嘆息一聲,真正會被影響的,只有還在這塵世體會聚散離合的局中人。

沒有人來阻止摩根。

沒有人能夠充當緩和這些牽扯複雜之人恩怨的紐帶,也沒有人來及時地關心他們,成為他們前進的後盾。

如果康沃爾公爵還活着,事态不會發展到這一步,至少,他不會放任莫德雷德成為摩根複仇的工具——換個角度來看,就會發現,如果沒有康沃爾公爵的出現,結局不會改變,但過程,應當會減少許多糾結和悲痛。

所以……

——那位閣下的出現,對‘他們’而言,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這個問題浮現在梅林的心裏,起初只是偶然的一次。但後來,因為尋不到合理的答案,它便不停地浮出水面。

是壞事?

因為無論怎麽看,與西裏爾·康沃爾有關的人,承受的痛苦都遠比“原來”多得多。

梅林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都是這麽認為的。

可他卻沒想到,自己會在看到阿爾托莉雅迎來最終的結局前,便獨自離開。其原因,竟是莫名地不想去“看”。

他再度想起了那個生命早已遺失在過去的金發青年。

枯萎消瘦但卻依舊美麗的青年對他說過,梅林閣下,您總是在高處俯視我們,對眼前發生的事冷眼旁觀。

這一次,仿若弟子與青年相似的面容激起了他心中潛藏極深的那一點痛處,梅林忽然不想見證下去了。

他回到阿瓦隆,漫步在花海中,不知不覺,走到了花海深處那座高塔之前。

——登上那座塔,就能眺望到仙境的盡頭嗎?啊,想想就感到期待,在高處望見的風景,一定和在地面所見的大不一樣。

耳邊似乎還響起了比風還要輕柔的故人嗓音。

在産生這絲臆想的同一時間,梅林忽然就後悔了。

他想到,那一天,公爵和他并肩游覽仙境的時候,他應該率先陪他到這塔上來。如果那日能夠來到這裏,或許會讓公爵少一個遺憾……

……

遺憾……嗎?

獨自登上高塔的白發魔術師将目光穿透過狹小的窗,遙望向了遠方,心口的微痛又出現了。

他不解。對此時的感受,始終不解。

進入這座塔後,梅林就再也沒有出去了。

他自己把自己封鎖,一方面是為所做之事反思,在曾經觀望過的人造人青年和自己費心照料的弟子相繼迎來末路後,終是覺察到了自身犯下的錯誤。

而另一方面。

梅林後知後覺地發現,此前還好,待在塔裏清閑之後,他想起康沃爾公爵的次數居然越來越多。

他作為夢魇的無盡生命,如今只雖然過了百多年,但遇見過的人,觀望到的事,都可用無窮來記。

無數張面孔,包括他自己最喜歡的人類女性動人俏麗的面容,都在這些歲月裏匆匆而過,留不下深刻的印記。

這跟梅林時刻謹記着自己是與人類格格不入的另類,有一定的原因。但是,也還是與他自己的性格有關。

不懂得“愛”,也沒有人心的夢魇,從未如此頻繁地想念起特定的某一個人,這人還早已不在。

第一次,這般鮮明。一點兒輪廓都沒有模糊,反而愈是想起,便愈加深刻。

梅林忘不掉那座總有鮮花盛放的花園。

花園角落,獨立出的小片樹蔭裏,也總會有一道靜谧安詳的身影。

是的,公爵閣下……排除會暴露出倔強和一絲氣惱的少之甚少的時候,都像是在花園中安然綻開的郁金香,優雅而寧靜。

他還在的時候,梅林就很喜歡和他聊天,不厭其煩地講着發生在天南海北的故事,一點也不麻煩,更不會無聊。

那時的魔術師沒有察覺到,他那麽殷勤地多次前來,目的早已沒有開始那麽純粹。

現在,梅林似乎察覺到,意識到了。

“公爵閣下,您想要提醒我的,我很有可能會忽略的東西……我想,我終于找到了。”

“您那時就明白了嗎?不,您應該只是發現了我的心不在焉,不會想到,那是被心不在焉所遮掩的,那時還只是萌芽的感情。”

“真是諷刺啊。”

高塔中的夢魇微笑。

真諷刺。

他自诩為和昆蟲沒什麽區別的冷漠生物,便如公爵所說那般,總是高高在上地俯視衆人。

然而,就是這樣的他——竟然在與某個不該存在的例外接觸的時候,不知不覺地愛上了他。

這就是“愛”吧。他終于體會到了。

在公爵靈魂深處不滅燃燒的火焰,融化了夢魇豎立起來把自己與他人隔絕起來的冰層,并且,無比強烈地灼燒到了他的心。

“……放任您離開,是我做過的最正确的事情。”

夢魇還是微笑着。他的指尖向上伸出了窗外,觸碰到了一縷帶有細微溫度的陽光。

“然而,對我自己而言。。”

“這似乎,是我做過的最錯誤的事情。”

從今以後,他将在此間停留,靜靜眺望不變的花海,同時,品味自己頭一次得到的甜美與刺痛交織的滋味。

直到……

——所愛之人,再度出現在遠望的視野中的那一天。

梅林沒能想到,那一天真的會到來。

……

……

千年後,某個狹窄密室中。

桌面與地面一片狼藉,空氣之中,彌漫着坩埚爆炸後的詭異味道。

毫無疑問,這就是魔藥熬制失敗的事故現場——導致這一事故的罪魁禍首兼受害人,此時便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仿佛已經失去了呼吸……

哦,不對。

失去的呼吸,竟然在時間緩慢流淌之間,重新回來了。

“……”

“……”

“唔……”

伴随着從口中漏出的極輕的呻.吟。

倒在地上不動的年輕人,他在爆炸中被染黑的手指,冷不防地顫動了一下。

繼而。

緩緩地,他擡起了極為沉重的眼睑,漏出了半抹茫然的綠色。

——我……

——怎麽,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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