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如果那時多待一會兒, 登上高塔，看到此時眼中所見的光景，他是否會改變心意，留下呢？

因為在此刻, 只有在高處才能望見的景色太過美麗。

長河緊倚着紫紅花海的邊緣, 蜿蜒婉轉，潺潺流向未知的世界。

純潔的靈魂将登上由仙女指引的小船，搖曳着，所去往的地方或許就是星河。

永久的安寧和幸福, 似乎是每一個靈魂都無比向往的東西，對它們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即使相隔這麽遠, 西裏爾亦受到了吸引。

他幾乎要起身, 向遙遠的那方靠近——

“小心哦。”

就在西裏爾下意識地傾斜身體，似是要讓自己跌入幾十米下的花叢之時。緊靠在他身邊的魔術師伸手, 将他拉了回來。

“因為你是生者，第一次看見的時候，可能會受到一點影響。”

梅林也看向那邊。

同樣的景色，映入魔術師仿若閃動流光的紫眸裏，就不會有失神的迷蒙。

“每一個來到這裏的人類的靈魂，都會得到生前無法獲取的寧靜祥和。在仙境，沒有痛苦，沒有悲傷, 他們将在幸福中走向來生。”

“只要留在這裏, 就能得到幸福嗎？”

西裏爾回神過後, 問道。

“他們會忘記生前所經歷的一切苦痛，慢慢地，活着時的其他記憶也會忘卻。沒有了這些記憶，剩下的，也就是純粹的幸福了。”梅林回答。

Advertisement

“原來如此，竟然是……”

通過遺忘的方式，來獲取“幸福”嗎。

因為忘記了生前受到的所有苦難，在獨立的仙境中，方能夠無憂無慮。

西裏爾由此想起了，他上一次來到阿瓦隆，得到的便是魔術師“留下”的邀請。

不過，尚未等他再提起這件陳年舊事，梅林自己就搶先說了出來：

“啊啊……那時候，我是覺得，你要是能夠留下，就不用再去承受現實中的痛苦了。”

“其實，唔，我的理由，在當時就告訴你了，你的意思我也能夠理解。”

西裏爾倒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可提的。

他是在當時強硬地拒絕了梅林的提議，并對魔術師居高臨下的态度十分不喜，可這不代表，他還會對魔術師有什麽意見。

“不過。”西裏爾認真地想了想，看法果然還是沒有改變：“如果獲得幸福的代價是付出記憶，那麽，這樣的幸福，不是我所認可的……”

“……”

敏銳地察覺到有些許不對，他的目光往旁邊輕瞥，就見親愛的梅林閣下正抿巴着嘴，眼神略顯得飄忽。

西裏爾：“……”

“你又背着我做了什麽，請務必從實招來！”

“唔哇不要說得我好像經常背着你做壞事一樣啦，沒有的，那只是——嗯……”

在西裏爾鄭重考慮要不要抽身走人之前，早已吸取教訓重新做夢魇的的魔術師便老實交代了。

也是一件陳年舊事。

西裏爾一直以為，前一次——也就是他臨死之前的那次夢中游歷，便是他第一次來到理想之鄉阿瓦隆。

可結果居然不是。

梅林告訴他，原來，在更早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見過面了。

在夢中無意間相遇時，西裏爾剛剛五歲。

金發的男孩兒一眼看到了站在花叢中發呆的白發夢魇，還以為他是騎士小說裏提到的妖精，張口，便叫出了“妖精先生”這個名字。

“按照物種來分的話，這麽叫其實也不算錯。”

不知不覺地陷入了回憶，梅林托着腮，想起那個像小太陽似的撲到他身前的金發男孩兒，唏噓之餘，還不禁面露深深懷念。

“真可愛呀。”

“那麽小小的，會用崇拜眼神看着我的親愛的，啊，要是當初多看幾眼就好了……“

許是懷念着懷念着，腦中就浮現出了小時候的公爵軟乎乎的模樣，梅林真情不自禁地陶醉——

西裏爾（眉毛跳了一下，嘴角微微抽動）：“……哦，是這樣啊。”

梅林（猛地回神）：“！”

“抱歉，現在并不可愛的我能說點實話嗎？”

“不不不，親愛的你現在也非常可愛，實話能不說嗎我差不多都猜得到——”

“不能哦。”

說着，西裏爾就往左邊靠了靠。

請相信，他的表情是相當淡然的，并沒有透出哪怕一絲氣惱。

就只是一下子湊近之時，似是帶起了淩厲的旋風。而他的雙眼，也叮叮地注視着魔術師，投射出的視線仿佛可以看穿魔術師的內心。

他一字一頓：“梅林閣下，原來，您就是一個，對天真無邪的小孩子，有特別的——”

“停！停停停！再往下說就進入非常危險的領……哇呀！”

他們本就是坐在懸空着的橫梁邊，梅林再一激動。

方才西裏爾沒有恍惚着摔下去，試圖解釋自己對人類幼崽并沒有特殊興趣的魔術師身子晃晃悠悠，他倒是差點兒歪扭着掉下去了。

“唉。”

在魔術師丢臉地啪叽一下砸進花叢裏之前，西裏爾在緊要關頭伸出手臂，一只手抱住橫梁，另一只手拽住魔術師的袍子，慢吞吞地把丢臉的梅林閣下提了回來。

晃悠悠，看起來格外輕松，就像提着一只白花花的——

“……親愛的，你的臂力，好像增加了不少……”

“不，是因為這裏是仙境，我受到了環境的加成。”

西裏爾把梅林放在了原處。

用“放”來描述，總覺得有些許微妙的可愛……

上來之後，梅林便正襟危坐。西裏爾沒有嫌棄地移開，但也沒有看向他。

才中斷了危險話題的兩人将這好似有些尴尬的氣氛維持了挺久，好似觀望遠處的風景，都比在這麽近的距離下聊天有趣。

——只是。

——如果，在魔術師的寬袖底下，他們的手也沒有仿若無事地扣在一起的話，這面上的冷靜自持，還能算作數。

“我有些累了。”

“對不起我錯……哎？累了嗎？”

“有一點兒？”

“怎麽是不确定的語氣啦。”

話雖然是這麽說。

梅林面上的神色也是極為鎮定的，雲淡風輕，沒有什麽能讓他動容。

可他在此時響起的話音，又格外的輕，仿佛擔心再加重一分，就會驚擾到悄然落在他肩頭的蝴蝶。

“那，就靠在我身上，先休息一會兒？”

……

大概并不止“一會兒”的許久之後。

某個被丢到這除了花就是樹的地方的熱血青年，在經歷一番辛苦尋找後，終于找到他要找的人了。

“嘿！爬得這麽高？差點沒看到。”

跑到高塔之前，他氣喘籲籲，累得不行。

插着腰擡眼，看到坐在高處好似很悠閑的那兩人，不知怎麽的，心頭略微有些哽塞。

想不出來為什麽，那就不想了。

熱血青年抛去心頭的雜緒，打起精神，正想對着上頭振臂高呼。

——噓，小聲，不要把我心愛的人吵醒啦。

這麽一道藏着笑意，卻又莫名顯得飄忽的聲音，便悠悠地在他耳邊響起。

熱血青年：“……”

熱血青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