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離別

月光清冷，從窗外撒進來，往裴清的面龐上鍍了層銀霜。裴清神色安詳，就仿佛普普通通的，睡着了一般。

只是裴清如此，已經好幾日了。楊輕雲等待着，這幾日更是寸步不離。今早時，苗茵茵來将蠱蟲拔除，好在過程十分順利，并未發生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

而裴隕鳳按着裴清之前所寫的方子，加了幾味改進的藥，又給楊輕雲施了針，如今楊輕雲的眼睛竟然已經能夠感覺到光影明晦變化，這個認知使得楊輕雲有些不知所措……他，或許就要重見光明了。

那時候他便不再需要有人在一旁攙扶着他，他可以一個人，一個人到任何地方去，不再會有束縛。那時候，裴清也不會再趴在他身上，用指尖在他的手心筆畫，或許也不會給他寫自己所見之景色。

他的眼睛好了，就會離開裴清——他們之間的交集，本來也只是為了治好他的眼睛，不是嗎？他回他的長歌門，裴清回裴清的萬花谷，或許很多年後，裴清會把這幾個月來的朝夕當做普通的朋友間的相處，光陰将會沖淡一切……而他自己，甚至也會慢慢淡掉這段回憶。

這樣的認知讓楊輕雲有些懼怕。

楊輕雲甚至想要留在裴清身邊，一直呆在他旁邊，把裴清所有的記憶一筆一筆刻上自己的身影。

但他不能。

“呃……嗯……”

“清？清，你醒了嗎？”楊輕雲的思緒被裴清低聲的呻‖吟拉回現實，他起身小心将手放在裴清額前，裴清迷迷糊糊中醒來，借着月光，隐約看見楊輕雲的眼睛上蒙着一層白紗。裴清将手放上楊輕雲的臉，輕輕摩挲着，楊輕雲不再說話，摸索着從床頭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喂給裴清，裴清喝了水，把楊輕雲拉下來，縮進楊輕雲懷裏，一陣疲倦之意襲來，裴清打了個哈欠。

我想你了。

裴清在楊輕雲的手上寫道。楊輕雲說，“我也想你了。”

昏迷的這幾天格外漫長，他就像在走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他能夠感覺到，楊輕雲一直在他旁邊，握着他的手。所以，他總是很努力地想要醒過來，想要看看楊輕雲的模樣。

裴清眼皮打架，卻不肯閉眼，有些煩躁地在楊輕雲身上扭。

“睡吧，先睡吧……”楊輕雲一下一下撫摸着裴清的後腦勺，低聲道。

裴清緊緊抓着楊輕雲的衣襟，眼睛禁不住合上，漸漸再次失去了意識，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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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隕鳳早前就通知了長歌門來接楊輕雲回去。

“清已經醒了。”楊輕雲在裴隕鳳為他換藥時說道。

“嗯，這次藥完了，你的眼睛會慢慢好起來，起初不要見太強烈的光，白紗在白天不要取下，完全能看見後過三五日再取下來。”裴隕鳳叮囑着，聽見外面由遠而近，馬匹嘶鳴。

“多謝前輩。”楊輕雲道，“還請前輩替我同清說……”

“不等他醒了再走嗎？”裴隕鳳嘆了口氣。

楊輕雲朝屋子裏望了望——即使什麽也看不到。

“不必了。”他真害怕自己舍不得離開。

幾個淡青衣儒雅氣質的人走進來，恭敬朝裴隕鳳作揖，“多謝裴大夫。”

裴隕鳳擺擺手，轉身回到裴清的房間。聽着楊輕雲和長歌門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裴清的眼睛緩緩睜開，寫滿了清明。

過了許久，裴清才開口。他的聲音很沙啞，雖然很低，但還是沒有變聲的音色。

“師父……他會忘了我嗎？”

“吾不知。”裴隕鳳坐到裴清床側，撫摸着裴清的頭發，另一只手拿來熬好的藥，喂給裴清喝，裴清乖巧地一口氣将苦味四溢的藥全部喝下去，就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他要是忘了我，不喜歡我了，我就把他抓回來用鐵鏈鎖着……”裴清悶悶道，或許是剛剛能夠說話，裴清的語速很慢，咬字并不清楚。

“好，他若不喜歡清兒，師父幫你去把他抓回來。”裴隕鳳溫柔道。

“他為什麽要走？”裴清起身，靠着裴隕鳳。

裴隕鳳點了裴清幾處穴位，裴清口中立刻吐出一灘污血，裴隕鳳用衣袖為裴清擦幹淨，“他眼睛好了，自然要回去他的家。”

然後就能夠不需要他了嗎？裴清神色黯然。楊輕雲還沒有聽過他的聲音，他還沒看到楊輕雲的眼睛好起來的樣子——他就這麽走了。眼睛好了，楊輕雲就不會再依賴自己，不會再需要自己牽着他的手，不會再需要自己在他手上寫字，告訴他周圍的景致是何等美好。這樣的話……裴清忽然想要楊輕雲就這麽一直盲下去……但又很想看看他眸子清澈透亮的模樣，定然是會比星星還好看的。

裴清想起那時候第一次見到楊輕雲，就被他身上那種冷冽的氣質吸引，當他去接近楊輕雲時，又發現楊輕雲其實意外的溫柔，楊輕雲讓他牽着他的手的什麽，這種感覺就像他完全都屬于自己那般。占有欲——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裴清甚至不希望有人看見楊輕雲眼睛明亮的樣子。

哦，對了，還有以後都得自己梳頭發了。裴清苦惱地抓抓自己蓬亂的長發。“陸明滅呢？”裴清好不容易想起他們的小夥伴。

“那喵崽子嗎？”裴隕鳳想了一下，“宿兒好像把他帶到巴蜀那邊去玩了，宿兒挺喜歡喵崽子的，那崽子看上去也很喜歡和宿兒在一起。”

裴清舒了口氣，陸明滅沒事就好，前幾日看陸明滅昏過去時真是令人擔心死了。

“他們都各自回去了，我們也回青岩吧。”裴隕鳳輕松地把裴清抱起來，“你師祖回來了，萬花谷可有得鬧的了。”

“師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裴清問。

裴隕鳳皺着秀氣的眉頭，“不是個好人。你以後少跟你師祖走在一起，會被帶歪的。”

裴清眨眨眼睛。

這似乎，更令人想要去和師祖待在一起了。

“師祖的師父呢？”裴清并不帶着目的，單純只是問着好玩。

“師祖沒有師父，自學成才。”七曜正好走到兩人面前。換上了萬花谷藍色半夏套，背後背着萬花谷的琴，師祖看起來真的像個小蘿莉……

“穿得越樸素的，往往越可怕。”裴隕鳳語重心長地教導。

裴清點了點頭。

江子非走了過來，“東西收拾好了，咱回青岩吧。”

作者有話要說：

快長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