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明唐】番外

若說唐宿之最怨恨的是什麽東西——或許根本沒有東西是唐宿之不怨恨的，但他最恨的是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在有記憶起他就是一個小奴隸，過着最卑賤最底層的生活，他的面龐總被各種各樣的污濁沾染，似乎常年沒法見到陽光，他生活的地方暗無天日，只有永無至今的咒罵和鞭打。

若是這般，将人的心性抹去便罷了，至少他還不會知道這世間居然還會有公平，還會有是非對錯。

但命運總同他開一些過分的玩笑。

他在各種各樣的人手中輾轉，作為最最廉價的勞動力，他在很小的時候就看遍世間冷暖險惡。

當他再次被黑市商人賣到一個他連身份姓名都不知道的人手中時，他再次跌入了一個更加可怕的境地。

或許那日他就不該在井邊把自己的臉清洗幹淨。

即使他從未經歷過，但他還是對那男人對自己露出的眼神感到極度厭惡，以及那男人想要對他做的事情……不過那男人只是在他身上添了幾個淤青，幾處惡心的觸感，就被那個貌似是買下自己的人攔下了。

他以為他得救了，那一瞬間，他竟然會覺得這世上是有好人的——那真是自己這輩子有過最愚蠢的想法。

那人以高價把他買到了長安的花樓中。

那一年他才八歲。

或許是看他身子骨瘦如柴，實在沒有一絲美感，只是臉蛋出奇的妖冶漂亮罷了。

他就在那樣的環境中，接觸着來自這世道最肮髒最醜陋的東西，他開始知道了何為谄媚，他學會用自己唯一的資本去取悅他人，從而獲取利益。

只不過這花樓一向規定，小倌十四歲後才會挂牌接客，在這之前他們都會接受着标準的調-教——讓他們在十四歲之前，成為一個合格的玩物。

唐宿之漸漸清楚了自己的處境。他是怨恨，怨恨命運對自己的不公，但他心中總是記着，從前某一日他偷懶趴在所謂富家小姐少爺專門設置的私塾外聽見的內容——大丈夫能屈能伸，而或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自此他着魔似的癡戀上了這樣的感覺，他從此每日都偷偷溜到私塾外聽教書先生講課。

直到有一天他的行為被主人家發現，狠狠責罰了他這個小苦力，并把奄奄一息的他當做一個贈品随手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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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一直在隐忍，他相信，他總有一天能同這該死的命運抗衡。

改變他命運的契機，是花樓中發生的一場流血事件。

挑事者被那持劍的俠客毫不留情地刺穿喉嚨，血濺當場。他躲在櫃臺後，緊緊盯着飛濺的鮮紅，只覺得骨子裏正有什麽異樣的東西燃起。

他想要獲得——這樣的力量，他甚至把那喉管被割斷的人想象成那些虐待他，打罵他，侮辱他的人。

唐宿之的心，同那輕功絕塵而去的俠客，一同飛走了。

他開始尋找機會，終于有一天趁着人不注意，爬上了一輛運貨馬車的後面，在塵土飛揚中逃離了他待了兩年的地方。

那輛馬車一路颠簸，駛向惡人谷。

唐宿之知道惡人谷，他知道，自己一定很适合這樣的地方——充滿了對命失望，對天絕望，再無回頭之路的人。

在那裏，他遇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貴人，滿頭銀發的絕美男子，裴隕鳳。

“谷主若是不介意，大可讓隕鳳來照顧這崽子。”照顧只是暫時照顧，而且甚至于談不上照顧，更像是他在照顧這個男人。

他見到裴隕鳳時候，裴隕鳳已經精神恍惚了，總是對着空氣自言自語，有時候會在深夜裏驚醒，然後抓着一件黑色的披風泣不成聲。但有時也會正常一會兒，正常時候就會給他講一些奇聞異事，無一例外都是關于雁門關的，或者下廚給他做些吃的，讓他多吃點肉，說着要把胳膊腿養結實些，這樣抱起來才舒服。

裴隕鳳讓唐宿之喊他哥哥，告訴他他可以将他當做親人。

唐宿之覺得，裴隕鳳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了。

不過很快，萬花谷便派人來把裴隕鳳接了回去，裴隕鳳本想将唐宿之帶回萬花谷，但他所認識的一個唐門友人說，唐宿之的骨骼經脈有修習驚羽訣的絕佳資質，若是在唐家堡學藝，将來定然會有大成。

唐宿之舍不下裴隕鳳，但他更想要變強，得到力量，或許将來有一天能夠保護裴隕鳳。

不過唐宿之總喜歡跑去萬花谷看裴隕鳳罷了。

等他再長大一些，便知道了裴隕鳳其實在等一個人，一個或許永遠都不會回來的人。

而唐宿之本來就是一直把裴隕鳳當做親兄長來看待。

即使是換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環境，唐宿之依然習慣于用自己那副作樣來保護自己，除了小時候在花樓學到的那一套，使自己看起來輕浮做作，他故作妖孽，為的只是将自己與這個世界隔離起來。給所有人展示出好像什麽都不在乎，沒心沒肺的模樣。

但沒人比他更努力，更努力地想要使得自己變強，奪人命于無聲，他強加給自己的超乎年齡的訓練，使他成為唐家堡頭牌挂牌殺手。

他最享受的，就是他的追命奪魄之箭刺穿人的心髒時候，那人絕望的眼神，不過很多時候那些人連絕望都來不及，就失去了心跳，和絕望的機會。

他命中的第二個貴人，叫陸明滅，是個西域人，西域名字叫阿爾塔薩。

那是有一日忽然接到裴隕鳳十萬火急的飛鴿傳書，讓他去幫忙救他徒弟。這點小事自然是不用考慮的。

只是唐宿之沒想到，他會被那明教的喵崽子一身正氣給吸引。

就像是內心終年黑暗的人，總不由自主渴望有光明一樣。

待到裴隕鳳的寶貝小徒弟救出來了，他問那喵崽子，可想同他一起作殺手？

“我不喜歡殺人。”喵崽子皺着眉頭，顯得眼窩更加深邃，淡棕色的眸子裏閃着純潔的光——不谙世事的感覺，對事情總是一腔熱血。

好像要——将這種美好據為己有，然後吞噬得一幹二淨。

于是他好不掩藏地表露對那喵崽子的喜愛。那喵崽子可真是正直，面對唐宿之的熱情，自認為不可以辜負小哥哥的一番好意，終于在唐宿之的軟磨硬泡下告別師兄，跟着着唐門開始了殺手生涯。

但這喵崽子有個前提條件——只殺惡人。

“切，哥哥我便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嘞，你怎的不代表浩氣盟消滅我？”唐宿之對陸明滅的要求嗤之以鼻，惡劣地揉捏着陸明滅肉嘟嘟的小臉，仗着自己個子比陸明滅大，總是将小喵崽子抓起來逗弄。

沒想到，喵崽子眨着他犯規般迷人的淺棕眸子，認真道，“你不是壞人……你只是……”

“只是什麽？”狹長的鳳眸眯了眯，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唐宿之鐵爪勾起陸明滅精致如同娃娃般的臉蛋，湊近了，竟然還嗅到陸明滅身上一股淡淡的奶香。

“你看起來很孤獨。”陸明滅毫不畏懼唐宿之釋放出來的威壓，還未變聲的稚嫩童聲卻沒有聽出一點玩笑的意味，“你的眼睛裏都是孤獨和仇恨……你不要這樣，宿之哥哥，有什麽不高興的你可以說給我聽啊。”

“說給你聽？”唐宿之一下子甩開喵崽子，轉身試圖掩蓋自己有些失控的表情，擡手戴上了面具，“你這種在溫室裏長大的小崽子懂什麽……說得輕松罷了。”

那喵崽子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安撫一樣抓住唐宿之的手，所觸及的是冰冷的鐵甲，他順着鐵甲摸到唐宿之溫暖的手臂，“沒事的宿之哥哥，我可以陪着你。你餓了嗎，我去做飯吧。”

說來也羞愧，他竟然會淪落到被一個小孩子安慰，還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被照顧的地步……都怪這喵崽子太懂事，說什麽他年紀小他應該來做家務。

在一起朝夕相處幾個月，唐宿之胡亂解決肚子問題的習慣早已被陸明滅摒除，非得學着去做飯，然後漸漸地試着自己給唐宿之做飯。

執行任務的時候也給唐宿之帶來莫大幫助，受傷時這喵崽子還會給他上藥包紮，給他熬粥……

“喂，你大可以別把自己當做個小苦力一樣哈。”唐宿之睡覺時候也喜歡擁着軟軟的喵崽子，向來神經異常敏-感，睡眠極淺的唐宿之，在陸明滅輕哼的異域歌謠中，竟睡得出奇安穩。

“宿之哥哥那麽喜歡我，我不想看宿之哥哥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你看我笑的是不是特別好看？”唐宿之在黑暗中朝着陸明滅抛了個媚眼。習慣了夜間視物，陸明滅把唐宿之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不……你不開心……好了，要睡覺了……不準熬夜今天。”陸明滅嚴肅地蓋住了唐宿之的眼睛，又用軟軟的指尖将唐宿之硬扯出來的笑挪回去，輕輕哼唱起，唐宿之聽不懂的歌。

作者有話要說：

明唐還會交代他們咋在一起的，然後琴花番外剩下的我修了修又大着膽子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