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哄不來的,就搶來好了
沉瑟當局者迷,見着那麽小的十七之後,滿天滿地滿眼就只剩下這一個小小的人兒。
倒是修福瞧的仔細,剛才那個藏身于石頭後的少年滑身下來的那套功夫——出自雲天居!
這一世的修羅門仍舊是個半邪半正的存在,生殺予奪憑的仍舊是沉瑟的喜好,而能與之分庭抗禮的雲天居便更趨向于正途。
只是這小小的少年身上也有股子邪氣。
修福眼尖,看得那個少年手腕略轉了下,似乎扣了個甚麽利器在手裏。
「主上!」
沉瑟往後掠了一步,寬大的袖袍卻一卷,「當啷」一聲菜刀落了地,小小的人兒還沒明白甚麽事,已被帶入一個冰冷的懷抱,鋪天蓋地的白,像是那十二月的初雪,能洗滌去世間一切污穢。
年齡僅僅只有十三歲的姑娘低頭尋思了會兒,才想起自己現在是打劫人家,為甚麽被他抱得飄了起來?
只是很快,她就喪失了思考能力。
因為她一眨眼,就發現她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於是她不眨眼,她發現一個景色在自己面前有片刻停留,然後「咻」的一下,她就到了另一處地面上。
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她的小手不由自主扯住了這個男人的衣領,第一把還沒揪住,第二下錯開了點位置揪住了,才發現已然污了他領口一片髒。
「喂,你給我停下!姑奶奶這可是在打劫你……」
沉瑟垂下眼來,瞥了懷中的小人一眼,嘴唇抿的更緊了。
從十七這個角度擡頭看,只能瞅見這人瘦削的下巴,高挺的鼻梁,濃長的睫毛。
他老子的,一個男人,做甚麽要長得比姑娘還好看。
十七摸了摸自己粗糙的小臉,皺了皺鼻子,爾後挪了挪自己的小屁股,扯過這個男人的衣領來,用力的擤了下鼻涕。
沉瑟整個身子一顫,差點一口氣沒提的上來從樹尖尖上掉下來。
本就暴脾氣的沉大公子原地面色變了幾變,擱以前,他早一扇子将敢這麽對他做的人切成片了,可他現在,只是莫名的又緊了緊自個兒的手臂,似乎想要把懷裏的這個小孩揉進他自己的身體裏。
他還記得,上一世,他的十七,為他死了。
模模糊糊間,好似又回到了那鵝毛大雪滿天飄的季節裏。
寂寥院裏豈敢再談寂寥,蘇提燈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孽一手扣着燈籠,一手捧着暖爐,笑的猶如九天神佛之上的谪仙般溫善,開口的話語卻句句惡毒,「沉瑟,你別難過了。」
「畢竟她為你死,是她死得其所。」
是啊,一個殺手所信奉的信條是甚麽?
是可以在危急時刻,毫不猶豫的為主上舍命。
當日情勢危急……
他來不及趕回蘇提燈的身邊。
明明沒有開口說過,必須護得蘇先生安全。
可聰慧如她也單純如她,知道蘇提燈對于自己的重要性。
及至他趕回來的時候,遍地殘骸,血流如注,只有中央那一灘紅的異常詭豔。
肉醬一樣的東西如何拼出模糊的身形。
是了,她替自己護住了蘇提燈,可她卻是為自己死的。
因為,她所一直信仰的,是自己。
沉瑟極力的克制住自己的呼吸平穩,緩緩吐出了口氣。
懷裏的小人兒先是被他身上暴漲出來的殺氣給激的瑟縮了下,發現對方并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反而還有點難過,就更加得寸進尺的一手攀着他寬闊的肩膀,一腳踩在他胸膛上,爾後拍了拍他那白玉般的臉頰,居高臨下道,「喂,放開姑奶奶我,不然我砍……」
話未說完就被沉瑟的大手給按住了腦袋摁進了懷裏,小姑娘的臉一瞬間就貼到了沉瑟的皮膚上。
她微微有一瞬的失神。
夏日的灼躁,蟬玩了命的嘶叫似乎都沒有了。
這個人,是雪做的吧。
只可惜,她的出神還沒愣幾秒,那雪花飄飄夾着風的感覺就消失了。
她聽到這人好似跟別人交談了些甚麽。
努力扭了扭頭,想要看看這是到了哪裏,她還記得她要是成功的打劫了這一票,就可以跟着竹子哥哥占山為王了呢!
扭了半天也沒能扭出這人大手的鉗制,她蹬了蹬短胳膊短腿,照樣沒掙脫,卻把那人的衣領蹭的更開了。
耀耀陽光之下,那人的皮膚白到似乎都在反光。
一層細密的薄汗從結實的肌肉上冒了出來。
她盯着那細密的小汗珠愣了愣,腦海裏只浮現出兩個念頭:
一,咦,這個雪人是不是要化了?
二,口好渴。
沉瑟渾身突然一顫。
「嗳呦!」
十七慘叫一聲,她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被人大力甩水裏頭去了。
沉瑟下意識的緊了緊衣領,突然覺得脖子上黏糊糊的,反手一抹,盯着手上那透明又黏糊糊的液體看了會,微垂在身側的左手已經不自覺的握成了拳。
十七撲騰了幾下,終于扳着桶壁站直了,還得墊着腳仰足了脖子,才能不讓水嗆入鼻腔裏。
「咳、咳咳,」吐出去幾口水,半大的小孩不樂意了,「你到底要幹嘛!小心我砍你!」
「脫衣服。」沉瑟平靜的吐出一口氣,克制住自己現在蠢蠢欲動的想要殺人的欲望。
「啥……啥?!」小姑娘不可置信的瞪大眼,這人看上去風度翩翩跟個公子哥似的,沒想到是個大流氓!
沉瑟現在一想起脖子上滿是她的鼻涕,就搞得自己也很想洗澡,但是又擔心面前這個野丫頭完全不懂洗澡是怎麽回事,便耐心的留下來打算看一看。
可沉瑟向來是個沒耐心的人。
語氣也不由得有些惡劣,「叫你脫你就脫!你以為你全身上下,我哪裏沒見過?」
話未說完,沉瑟卻早已身體比言語更快一步的行動。
只聽「滋啦……」一聲,将小孩身上那本就破爛的衣衫撕了個幹淨。
十七在桶裏嗷嗷的叫起來,一邊叫還一邊玩了命的撲騰水打沉瑟。
小孩子身形嬌巧,像尾魚似的滑溜抓不住,沉瑟擡起一邊胳膊擋水,一邊終于摸到了她肩膀,連點了幾個穴位,剎那世界安靜了。
十七瞪圓了一雙眼,像是恨不得要吃下去沉瑟一樣。
沉瑟卻連多看一眼她的身體都沒有,繞到她背後把自己的上衣也脫了,胡亂擦了擦身體,爾後找到桶邊的皂角,一手從她身前肋下繞過,防止她掉進水裏,一手在她後背上搓了起來。
看了眼那亂蓬蓬的頭發,沉瑟耐着性子去一點點理順,然後透過一桶的泡沫,準确無誤的點到了肩膀的穴位,「前面和其他地方你自己洗。洗不幹淨就不用出來了。」
十七的身體恢複自由後,第一反應就是想回頭乎他一熊臉,結果一扭身太滑了差點跌進桶裏,再大口喘着氣從水裏浮出頭來,只堪堪看得及那人玉一般光滑的窄瘦腰身,以及那漂亮的脊線。
她看的,微微有些呆了。
心說乖乖,這人長得可真比女人還好看。
沉瑟洗完了換了一套嶄新的白衣出來後,甩了甩仍舊濕漉漉的頭發,就打算泡杯茶給自己寧寧神。
他覺得自己現在的思緒有些亂。
這裏是修羅門在洛陽地界的分處,沉瑟發現,自己現在無論想甚麽,總能跳出十七的那一張小臉。於是便不耐煩了,直接喊了這裏的管家過來,想要他調幾個侍女過去給她洗洗澡。
「爺,您忘了不成?修羅門裏本就少女子……我這,這都是些男的小厮。」
沉瑟揉了揉頭,想睡一覺,興許自己睡一覺起來發現自己還是坐在三生石畔邊上,有一個喜穿花衣服的瘋子老是來纏着自己搭話,於是便随口道,「那你随便差幾個……不必了。」
管家就見着沉瑟的臉色變了幾變,爾後眉間蹙起來了。
他一想到別人要是看見她光着身子的模樣,哪怕她是個小孩兒的身板,也讓他怒火中燒,他接受不了這樣的事。
十七正跟一堆泡沫玩的開心呢,就覺着一股子冰渣的氣息又靠近自己了。
擡頭一看,是明顯全身上下連帶着頭發稍都結了一絲薄冰的小白臉。
扭頭看了看窗外仍舊大大的烈陽,十七有點鬧不明白了,這人怎麽身上會結冰呢。
沉瑟也不知道怎麽了,明明在剛才那間屋子洗完澡很涼快,可是一來到這裏就覺着渾身燥了起來,又想讓頭發上的水分快些幹,便索性用內力凍了下,此刻他沉了一口氣,爾後猛的一扭肩。
「嘁哩喀喳」的聲響此起彼伏,地上盈了一堆細小的碎渣渣。
十七瞪大眼看了會兒,然後不可置信的哆嗦着手指他,「妖、妖怪!」
「……」
修福一面分析着他家主子的心裏,一面溜着那個緊追着他不放的孩子,七拐八拐終于還是尋來這分堂的時候,天色已經微暗了。
氣喘籲籲的落了內院裏,還未來得及去找找這裏管事的問問話,就瞧見一只木桶「唰」的從自個兒頭頂上飛過。
如此出神入化的輕功也就……
修福眼皮子一跳,年過六旬的老者見着他像是見着救星了一樣撲上來,「小修,你快去勸勸沉公子……他……他在服侍別人洗澡!」
修福嗷了一嗓子,「主上,換水甚麽的放着我來,主……」
未及撞開木門,就見一層寒冰突然覆于其上,室內傳來沉瑟那比寒冰冷冽了不知多少倍的聲音,「滾出去。」
一場澡從中午洗到了晚上,不知換了多少桶水,去掉多少浮灰,搓禿嚕多少層皮去。搞得小十七淚眼汪汪,沉瑟卻也好不到哪去。越到後面換成了清水,他胸膛上,後背上,脖子上被撓出來的血痕就越清晰。
貓倒是不大,爪子和牙齒都鋒利的緊。
倒也不叫嚣着甚麽我砍死你之類的鬼話了,只是雙眼噴出來的怒火有點往殺氣的方向過渡了。
清澈的水裏映着小孩白皙透紅的身體,哪怕盡力瑟縮着身子,也能清晰的看到身前那兩點嬌嫩的紅纓。
沉瑟的視線在其上停了一眨眼的功夫就繞到水的清澈程度上去了。
确認這遍是沒甚麽灰了,他單手伸進去撈這個打算憋死的小孩,單手去扯屏風上的毛巾。
把小孩徹徹底底從水裏撈出來的時候,他的胸口和肚子分別中了好幾拳好幾腳,把人勒懷裏拿毛巾包住別讓她着涼的時候,還虧得他偏頭快,沒被咬破喉嚨,咬到了脖頸一側。
吃疼不假,但這一次恨不得是把他一層皮給咬下來似的。
沉瑟蹙眉,使了個巧勁倒手撞了她一下,随即就把人包成個團扔床上去了。
有些氣憤的暗啐了口,沉瑟對于自己的脖子先遭到鼻涕攻擊,現在又血流如注,非常的不爽。
小孩兒在毛巾裏掙紮了半天,終于露出個頭來,一雙眼也紅紅的,扭頭啐了一口嘴裏的血肉,雙眼卻死死的盯着他,恨不得真将他咬碎了吃幹淨似的。
沉瑟看的一愣。
想當年,十來歲的他初遇不到十歲的她。
冰天雪地裏,他一身潔塵的白,她一身血染的紅。
被欺負的都快死了,她也沒哭。
在十七的世界裏,從來沒有哭這一說。
在沉瑟的上一世裏,他也從來沒有見到她哭。無論多麽苛刻的訓練,無論多麽殘忍的對待。
他們都知道,如果哭了,只會讓敵人更加開心而已,於是他們都不哭。
可沉瑟卻忘了,一個正常的孩子,是會哭這個表情的。
於是沉瑟看的莫名新鮮了起來,甚至那一張除了冷峻幾乎沒其他表情的臉色,嘴角也微微勾了起來。
「你哭甚麽?」
「你、你混蛋!你看光了我,我再怎麽嫁人?!」
沉瑟愣了愣,終于不可抑制的大笑起來,甩了甩一手的血,重新捂住脖子,然後歪了歪腦袋,「你才多大點?就想着嫁人了?」
「我今年都十三了!不小了!」
面前這個好看的男人突然惡劣的笑了,聲音也帶了絲不易察覺的愉悅輕佻,「哦,是嗎……」拖長的語調裏突然讓十七聽的有幾分心驚。
然後,如水色的唇輕啓輕合,她聽到這個十分好看但是十分流氓的男人輕聲道,「看你那身板,我以為你才七八歲呢。」
十七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突然覺得自己噎住了。
眼瞅着那人晃晃悠悠的走遠了。
她才憤憤的啐了一口,這一口仍舊帶着點血沫子,舔了舔口腔裏仍舊充盈的血腥味,十七心說,你他老子的,老娘砍你個小白臉信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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