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初
說完那句耀武揚威的臺詞,上官瑾就等着看好戲,看對方會是個什麽反應。不過意想之中的發瘋大哭和撕扯摔打都沒有出現,這個女的非常淡定,只是安安靜靜呆在那裏,像只面臨禿鷹獵食的小雛鳥一樣,安靜屏息,不願驚動天敵。
反而是上官瑾自己先憋不住,眉眼花花地笑:“這是默許了?”
恰在此時,晚自習的下課鈴聲勢浩大地響起,這簡直像是某種魔咒,這咒一下,不遠處燈火通明的教學樓,原本鴉雀無聞的空氣突然沸騰起來,平添許多青春洋溢的叽喳聲。
宋央似乎清醒過來,一把将她推開,人已經奔出去幾步了,回過頭來說了一句,“你那一套,對我不管用。宿管那裏,你自己去登記。”
上官看着她瘦小單薄的背影沒入夜色,自覺得沒趣到了極點。
逞口舌之能的唯一快樂就是看對方驚慌失措方寸大亂。宋央毀了她這份快樂。
不過也無所謂。她聳了聳肩,準備安靜如雞地回宿舍休息。今晚和原來學校的同學吃散夥飯,酒喝得有點多。主要是,每個人都在起哄,故意捉弄,上來灌了一輪。
她是個來者不拒的人。比如敬酒,有多少喝多少,先倒下算我輸。比如女朋友,對方說要試試,好,那就試試。然而許多想要做她終結者的人,最終都成了黃繼光,渾身槍眼。
最最要命的是,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反正在與人交往時,無論是朋友還是女朋友,她都已經盡己所能,只要自己有,只要對方要,她都毫無保留地給了。但就是逃不出那個鬼打牆似的結局,對方淚眼婆娑地控訴她吝啬。
“我到底哪裏吝啬?”她問。
大家的回答驚人地一致,上官瑾,你沒有心。
總之女人很難懂就是了。她很郁悶,摸摸自己正在有力跳動的左胸膛。以前那些小姑娘她不懂,現在這個空降的管手管腳的,她更搞不懂了。
按照宋央的提示,她回宿舍前先去宿管的辦公室一趟,說自己是新轉來的某某學生。宿管大概是聞到了她身上尚未散盡的酒氣,聲色俱厲地警告她不要搞事,在宿舍被抓到酗酒就記大過處分。
上官瑾倦慵着雙眼答知道,領了鑰匙,轉身去了一趟宿舍樓旁邊的超市,拿了一盒甜橙果汁,一套洗漱用具,還有一床涼席和一張毯子,拎着回了宿舍,開門,找到空着的床位——發現都是上鋪,将涼席撲好,毯子扔上去,人就去浴室沖涼。等她洗完,同宿舍的另兩個人,依然沒有回來。
足見這學校多麽可怕,她在校門口那兒調戲宋央時,晚自習已經下了,完了她又搞了這麽多動作,她們竟然還在教室裏邊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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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不以為意,拿毛巾胡亂将頭發擦了幾把,踢掉鞋子,爬到上鋪去躺平,用擦過頭發的濕毛巾蓋在眼睛上邊,降溫。
手機滴滴響了兩聲,是一條新的微信消息。
上官瑾掃了一眼,“今天,謝謝你。”扔下手機繼續睡。
她入睡容易,尤其在有酒精助眠的情況下,但她睡眠挺輕,在她差不多快要睡着時,宿舍門那裏響起開鎖的聲音,成功将她驚醒。進來的舍友有個是女低音,另一個是蘿莉音,兩人正在讨論什麽,蘿莉音說:“你覺得宋央能行麽?就她那小身板,竟然報一百米。”
女低音道:“沒辦法啊,咱們班不是都不積極麽,對于這些文體活動都不上心,班長大人只有自己禦駕親征了。”
蘿莉音說:“可她那麽受,鐵定輸。”
女低音哈哈笑起來:“重在參與麽,還有啊,你這麽說她,她聽到了肯定不放過你。”
“才怪。”蘿莉音換了一種獵奇的口吻問:“喂,你覺得,陳哲軒是不是對咱們央央有意思?什麽破事都來粘着咱們央。”
“有意思也沒有用啊,宋央不會接受的。以前她花式拒絕別個的時候,不是說了,早戀會被她媽打斷腿,還有大學畢業之前不會考慮個人問題,之類的。”低音似乎在脫衣服,後半句甕聲甕氣的,“再說,我覺得那個陳哲軒配不上咱們班長。”
“有道理,你先洗還是我先洗?”蘿莉問。
低音笑哈哈:“要不然一起?”
“好啊,來啊。”
“算了,我怕你男朋友打死我。”
接着這低音就先進洗手間洗澡去了。嘩嘩的水聲之中,有敲門聲響起。
門開了之後,上官瑾聽到熟人的聲音,眼睛緩緩睜開,将毛巾從眼皮子上撤下。
那個超愛管閑事的小班長又來了,開口就是查水表:“陳點點,你們宿舍到齊了吧?”
蘿莉音想必就是陳點點,人笑得可甜:“我們兩個最乖了,不會給你惹事的啦。”
宋央默了一默,稍後問:“那轉校生住你們宿舍,怎麽她還沒回來嗎?”這例行每天查寝,兩年來已經成了習慣。
陳點點咦了一聲:“啥?沒看到人啊。”
“……”宋央無語地瞥一眼地上多出來的第三雙拖鞋,指着問:“這是你的還是鹿小葵的?”
陳點點從兜裏把近視眼鏡掏出來戴上,一瞧,大聲驚呼,“不、不是我的,應、應該也不是她的!”
宋央喊了一聲:“上官瑾。”
沒有人答應。
宋央再喊了一聲。沒人。
她補了一句:“藍毛?”
一旁的陳點點噗地笑出聲,“哈哈哈什麽鬼。”
宋央忽然問她:“你聽沒聽過喝酒喝到休克的?”
陳點點表示受到了驚吓:“你幾個意思?”
“那個轉學來的藍毛,喝醉了。”
陳點點捂住嘴,點了點頭:“難怪剛剛隐約聞到酒氣,我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宋央咬住下唇,鎖眉看向那上鋪。主要是那個人很瘦,可能又躺在了最裏邊,居然在她這裏造成了視角盲點。退遠兩步,踮起腳尖去看,卻還是看不到究竟。她母親是三醫院的護士,上次回家的時候,一直告誡她任何時候都不要酗酒,她們急診科最近有三個喝酒喝過去的…其中一個的家屬還怪他們搶救不力,鬧了一場大的。
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毛骨悚然起來,連腳丫上的涼鞋都忘了脫,踩着那個小梯子就爬上去看,上官瑾死了沒有。
她爬上去時,那藍毛頭發還是半幹不幹,好似剛淋過雨,不過應該是沒有死透,因為她睜着眼睛,好端端躺在那裏,一雙桃花眼裏有異樣的情緒流轉,見了她,眨了眨右眼,嘴裏問:“竟然這麽主動?”
宋央還在發愣,本想質問她為什麽不答話、懂不懂做人最基本的禮貌和素質,聽了她的發問,自然要想一想這句是什麽意思,結果突然就發生了一件晴天霹靂似的事。
她的嘴唇,突然遭到了恐怖襲擊。
那個藍毛微微擡起上身,湊過來找準她嘴唇就啄了一下。而且發出啾地一聲響。
石化的宋央僵硬的身形保持了三秒鐘,這才呆呆地擡手捂住嘴,眼眶裏迅疾地蓄滿淚水。
“不用客氣。”藍毛似乎心情很好,又躺了回去。
宋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像兔子一樣從那小梯子上撤下來,撒腿就要跑,卻不小心迎頭撞上了剛從浴室出來的鹿小葵,小葵還笑着問了一句:“喲,央央又來查房啦?”
見班長臉色遠非尋常可比,不但沒答她的話,人也跑得特別快,嗖地一下就消失不見了。
這裏小葵問點點:“她怎麽了,怎麽見了我跟見了鬼一樣,卧槽我有那麽難看嗎?”
陳點點支支吾吾紅了臉:“我不知道啊,我什麽都不知道。”
宋央回到宿舍,自己的兩個舍友快餓死了,正在等泡面當夜宵,見了她,問要不要給她也泡一碗。另一個正在浴室洗澡。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委屈,那麽難過,直挺挺就倒在自己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
李梅梅還吐槽了一句:“今天央央睡好早。”
央央睡得一點也不早。
這一點,第二天大家就發現了,因為她那一雙眼睛,腫得跟兩個水蜜桃沒區別。睡得早的人,不是這個樣子。
上官瑾在宿舍走廊上和她狹路相逢時,吃了一驚,指了指她的臉,“你……”
宋央完全把她當個透明的,手裏捧着一大摞書,轉眼就消失在樓梯口。
上官的心情很複雜。她早起,和這個學校其他學生的早起目的不一樣,不是因為想當一只有蟲吃的鳥,她是起床晨練來着。誰知撞見了小班長。腫成那樣,昨晚怕不是哭了一夜吧。本來不打算去上課的她,回宿舍換了個衣服,拎了手機還有錢包就追去了教室。
她是混不吝,想開個玩笑。沒想到玩得太過火,清純的小班長不堪其辱,走上了自我毀滅的道路。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道歉,得道歉。
宋央是教室裏到得最早的一個,拿猶自發燙的眼睛盯着書,在讀古詩詞部分的背誦篇章,這些資料大家都已經背到滾瓜爛熟,好比小和尚念經,有種奇特的鎮定心神的作用。剛念到一半,有個東西從天而降,安穩坐落在她的課桌右上角。
“給你。”是藍毛,“紅糖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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