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約法三章

宋央是被嘈雜的人聲驚醒的。

不知不覺竟然睡着了。

這還不要緊，糟糕的是，人在無意識的狀态下，靠到了藍毛的懷裏…

也不知靠着別人睡了多久。

眼見都到下班高峰期了，形形**的社會人将密閉的車廂充滿，大家都像罐頭裏身形僵硬的魚。藍毛的手輕輕攬着她的肩，而她的頭靠在人家的頸窩那裏。這個姿勢，未免有點太過親密了，若不是地鐵裏頭冷氣充足，只怕要熱得發飙。

而且，只怕是不想吵醒自己，所以這轉學生才沒有下車吧？不是說聲名狼藉的問題學生嗎，怎麽，好像有點體貼？

宋央心情很複雜。

醒來之後，她一動不動保持原來的姿勢，思索怎麽從藍毛身上撤下來才比較不突兀…不過，不等她想出絕妙的主意，便看見上來一個抱小孩的年輕媽媽。

她怎麽坐得住？刷拉一聲起身讓座。

上官被這毫無預告的大動作吓了一跳，笑了一下：“你醒了啊？”望望小班長，再望望那抱孩子的，明白她是要做雷鋒，于是也搞了一個大動作——伸手将她一拉，拉得她在座位上坐穩，自己站起來，請那母子二人落座。

宋央遭到這樣“粗暴式溫柔”的對待，臉上微微變色，擡眼朝藍毛看了一眼。

說實在的，她不習慣和人有這麽多的肢體接觸。

此刻她只巴望着藍毛早點下車。

還在被吵醒的起床氣裏，啥也不想說。等假期結束，在學校再碰面時，和她道個歉就好了。畢竟人睡着了，自控力有限，不知者不罪。

這麽想好了，眸光又落在鄰座的母子二人身上。那小孩約莫三四歲，稀疏的黃毛紮着一個沖天炮，不知因為什麽原因，在那裏吧嗒吧嗒掉眼淚，小臉蛋紅紅的，生着悶氣。她媽媽皺着眉頭望着她：“還哭！”語氣暗含威脅。

小孩嘴一癟，抽抽鼻子，眼見就要哇地一聲哭開。

Advertisement

宋央看得明白，将手裏的棒棒糖遞上去：“不要哭，不要哭。”

被陌生人搭讪，小孩子愣了一下，張大嘴沒哭成，啞在那裏，淚目看看宋央手裏的糖，伸手要接，但接之前遲疑了一下，回頭怯怯地望了她媽一眼。

她媽憋着笑，朝宋央努努嘴，“謝謝姐姐。”

小孩便奶聲奶氣地重複：“謝謝姐姐。”伸手拿過，遞到她媽手裏。很快她嘴裏就有了一抹甜。安然地含着糖，癱在媽媽懷裏，癡癡看着鄰座給糖的姐姐。

年輕媽媽也朝宋央看了一眼，說了聲謝謝。

宋央臉刷地紅了，搖了搖頭，一個字沒說。

藍毛俯視這一幕發生，沒來由覺得又甜又酸。甜的是小班長果然很可愛。至于酸？自己送給她的東西，轉眼就被她送了人…

不過也沒啥。

車廂內廣播，海棠舍到了。

終于到家了。宋央松一口氣。既然藍毛家更遠，那自己先下車也是好的。不過呢，她剛想和上官瑾打個招呼道別，只見人也彎腰将地上的行李撿起，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并排在門口等車門打開時，宋央只覺得一言難盡。

在上官瑾看過去，又是另外一番風景，剛補完覺的小班長，神情有點愣，但是大眼睛亮閃閃的，裏邊寫滿了問號。

上官先開口：“你也在這站下？”

宋央點點頭。

門開之後，兩人下車，宋央那憋在心裏的一揮手始終沒能施展，因為藍毛好像，一直和自己同一條路線。

“……”從出口回到地面，頓覺一股熱浪襲人，宋央才發現四肢都有點凍僵了。上官瑾還在自己身側，現下不說點什麽好像講不過去了啊。

“剛剛不好意思。”她拉着書包帶子，表示歉意，“我先前沒有在車上睡覺的習慣。”

上官瑾咧了咧嘴：“那我很榮幸。”

宋央移開視線，看看華燈初上的城市，“耽誤你時間了吧？抱歉。”

藍毛笑出聲來：“還是我的榮幸。”

宋央不明白笑點在哪裏，點點頭，先行去到街邊，等綠燈。出乎意料的是，藍毛又跟了上來。如果說方才對這個人積攢了一些微薄的好感，拯救了一點點先前奇差的印象，此時此刻，她又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讨厭鬼。

“你怎麽還跟着我？”她沒好氣問。

上官瑾攤攤手，“我沒有。”

“……”也對，說不定人家裏也住這兒。宋央決定靜觀其變。不過在她到達海棠舍一巷的路口，發現藍毛依舊在身後時，驀地想起這貨扶着女孩的腦袋親吻的那畫面，頓時每一個神經元都炸了起來，轉身對她怒目而視：“你到底想幹嘛！？”

上官瑾似乎也很困惑，把手機遞上去給小班長，“這個地址，是往這兒走吧？”

宋央接過手機，發現她是開着地圖跟着走，但那個地址，莫名眼熟。短路的反射弧遲滞了兩秒，她陡然反應過來，那就是自己家啊！門牌號都對得上。她毛骨悚然問：“你去這裏做什麽？”

上官瑾咦了一聲：“童主任給我找的房子在這。”

宋央如墜雲霧中，皺着眉頭自顧自往家走，也不管藍毛了，爬了一層樓梯之後，到了家門前。海棠舍是這座城裏的歷史文化遺産。這裏沒有高樓大廈，幾乎都是二層到三層的古樸民居。比如宋央家的房子，還有個小小的閣樓。住在這裏的人，上了年紀的，心裏都有個情懷，年紀輕些的，都懷抱着有朝一日拆遷的美夢。

宋央對這裏既談不上情懷，也不指望暴富，她只知道這裏是家。家裏有媽媽。

大概聽到她的腳步聲吧，媽媽從裏面把門打開，劈頭蓋臉第一句就是：“怎麽回來這麽晚？”

宋央還沒開口呢，身後藍毛的聲音就響起來：“請問，是童雪女士嗎？”

宋央她媽媽點頭：“是我，你是那個要租房的學生吧。”

上官瑾嘴唇微微張開：“啊，是，”再看一眼小班長，也不知怎麽回事，突然想跳舞，“我住這兒嗎？”

童女士點點頭：“進來吧。”

雖然剛剛看到地址時就有了預感，當這種預感成真時，宋央還是被吓到了：舅舅怎麽回事？怎麽把這個危險人物放她家裏來了？還在心猿意馬，卻聽藍毛在身後催促：“小班長，你先進去呀。”

宋央做夢一樣地進到屋裏，說了聲失陪，鑽進媽媽房裏，打電話。

“舅舅，你不給我個解釋？”她氣呼呼的，“你為什麽把我們班那個轉學生弄我們家來了？幾個意思啊？”

童芹在那邊打哈哈：“央央啊，我和她長輩有些交情，也盼着她學好啊，所以就把她送到你那裏，你就當幫舅舅個忙，教教她，救救她。”

宋央扶着額頭欲哭無淚，無力坐在床沿，“那你也想想我啊？這個人很危險！”

“她再危險也就是個女孩子。”童芹不以為然，“你只在學習上幫助她。其他的，不要與她過多牽扯。舅舅相信你。”

宋央還想問他相信啥。在對面挂電話的一瞬間，她明白了。她舅舅的意思是，相信她夠直，不會被掰彎。上官早就聲名在外。童芹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否則不會叮囑她別的不要牽扯。大概他還不知道這上官是什麽段位吧。在學校發生的那些事他也一無所知。否則，絕對不敢把這麽一只不知道是狼還是狗的生物安插在外甥女的身邊。

宋央也有理由相信，這個老奸巨猾的家夥，說不定就是沒別的房子好找，又急着讨好上官紹，所以把姐姐家給出賣了。說不定還和媽媽吹牛呢，說幫她減輕了經濟負擔什麽的。她實在是了解自己的舅舅。這種被官僚主義腐蝕了靈魂的中年男人。

“宋央，出來吃飯。”媽媽在那裏扣門扉。

“來了。”她把手機收起來，想了想，還是揣兜裏了，最近活動實在有點多。推開門走出去，發現上官坐在離飯桌不太遠的餐桌旁，翻着一份文件。

“……”宋央在餐桌旁邊落座，想叫上官瑾一起吃，可是又覺得，兩個人的關系好像沒到那種地步。但是自顧自開吃也太那什麽了吧。因此愣在那裏。

上官突然說話了，聲音裏難掩笑意：“诶？第十條，不能進宋央的房間？”

宋央臉僵了一僵。難以置信看向自己的母親。

童女士卻一臉坦然：“對，我宋央是要考最好的大學，你也看到了，她家裏條件差，只能靠自己。”潛臺詞是不像你還能背靠大樹好乘涼，“你住在我們家期間，別去打擾她就對了。再說她也不常回家。”

藍毛聽了，朝宋央眨眨右眼，啧了一聲。

宋央心裏有點急，想制止老媽犯糊塗，可是童女士已經先站起來，“走，我帶你看看地方。”

上官提了東西，跟着她就去門外。路過宋央的座兒，也沒說什麽。

從陽臺再上一個小梯子，就是閣樓。

宋央聽了剛剛老媽那番話，可以說食難下咽。咬着筷子皺着眉頭，聽那邊的腳步聲。

等了一會子，只有媽媽一個人回來了。見她碗裏的飯動都沒動，又皺起了眉頭，“怎麽不吃？”

“天熱，不餓。”宋央答了一句，“媽，你剛剛給人家弄了一個什麽東西？什麽叫不能進我的房間啊？”

“約法三章。”童女士不以為意，想起什麽來似的，“你今天怎麽回這麽晚？”

“……那個，”心虛地揀了一個毛豆，咳嗽一聲，“坐過站。”

媽媽沒有多追究，點頭，一面換鞋一面說：“我今天晚上夜班。你早點睡。”

宋央送媽媽出門以後，呆呆地回屋裏來。坐在座位上又發了一會兒呆，收拾起精神來去沖涼。剛沖完涼，重回自己懷抱的手機就響了。是小點點打來的，“央央，你快看。”

“啊？”她莫名其妙，“看什麽？”

“流星雨啊！”陳點點的語氣超級激動，“快到你家陽臺！不要錯過！”

獅子座流星雨不是這個時候來的。宋央将信将疑地推開陽臺門，走了出去，仰頭一望，手機滑落在地。

短暫的花火過後，天空複又歸于平靜。

不過這對于宋央來說，已經足夠震撼了。心有餘悸要回屋去的時候，擡頭瞥見藍毛的小閣樓門是洞開的。

理性一直在提醒她不要多管閑事。但人，有時候會被感性所支配。尤其是，她覺得藍毛本質不壞，一來卻受到了母親的誤解，好像她是什麽細菌和病毒一樣。盡管她自己也說她危險，但用合同來限制別人的活動範圍，就有點太奇葩了。

所以當她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小閣樓的門口，裏邊烏漆嘛黑的，更增添了神秘性。宋央想不明白，藍毛為什麽不開燈。

既然來了，告訴她不必這麽節約，順便告訴她在哪裏洗澡吧。

“上官同學？”她敲了敲門。

沒有動靜。

“上官瑾？”宋央再叫了一聲。

跟沒有人一樣。

宋央不死心，往裏邊走了兩步，提高音調喊了一聲：“藍毛！？”

可能又越獄了吧。畢竟，租房子大概是為了更好地浪。

她嘆息一聲，想要往外走時，突然腰上被一股力道一帶，整個人都陷進某個熾熱的懷抱裏邊去了。

那箍着她腰的手力氣還特大！在黑暗中遭到這樣的偷襲，第一反應難免都是尖叫……

然而她的尖叫還沒來得及出口，一只手又堵上了她的嘴。濕熱的呼吸伴随低笑埋進了她的發間，“小班長，你說，你媽媽膽子大不大？”

“她難道就不怕，激怒了我，”藍毛那手從她嘴上移開，轉而從前邊抱住了她的肩，“我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來？”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