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我二

“你在？”媽媽開口的第一句話根本不是和宋央說的， 打量藍毛的眼神， 跟看流行病毒沒有區別。

“阿姨好。”上官抓了抓腦袋。

“你這幾天都在？”童女士滿面冰寒， 還回頭盯了宋央一眼。

上官瑾剛要做一個誠實的好孩子，卻看見小班長的手手在不顯眼的角落朝她擺啊擺， 一臉焦急，秒懂， 便故意拉長了嗓音：“哦，阿姨你說我麽……”

眼見那邊的人兒已經急紅了臉，她才咳嗽一聲， 笑着把話說完：“我剛來，今天剛來。回家浪了幾天。”

童女士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早點之類，面色陰晴不定，“你這是給宋央買的？”

“對。”藍毛還是笑，“就，她上次教我做了題。”

童女士面色稍微沒那麽難看，點了點頭，聲音也和緩了很多：“同學之間互相幫助， 不算什麽，不需要搞這些，你自己吃吧， 她要吃早飯， 自己會做。”

看藍毛還要說話，宋央搶上前附和：“對對，上官同學， 你自己吃。區區小事不足挂齒。不用這麽客氣的。”

上官瑾聽得咧嘴一笑，點頭，從小班長身邊路過的時候，眨了一眨右眼，深藏功與名地遁了。

這裏宋央才松了一口氣，給媽媽倒了水，問怎麽提前一天回來了。一年到頭難得出去一次。

童女士嘆口氣：“你舅發的動态你看了麽？”

由于童芹為老不尊，經常在朋友圈發一些與高知身份不符的日常迷信，以及深夜聚衆吸麻小等圖片，宋央早就将他屏蔽了。

因此眼下被問住，搖了搖頭。

半個小時之後，童女士帶着她到了舅舅家。

母女倆手裏都提着大袋滋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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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央跟着媽媽去舅媽的卧室問候過，便任她們說大人間的悄悄話，自個兒拉着表弟去了隔壁小書房，輔導他寫作業。

童鐳寫字個頭很大，一不小心就會超出方格之外，所以時常要用橡皮擦掉重寫。單是生字作業就要寫個多小時。宋央在一旁拿着本雜志随意翻翻。

童鐳寫字間隙擡起頭，悶悶問道：“姐姐，什麽叫胎位不正？”

宋央合上書，想了一想，揣度着用小學生的語言和他解釋，“就是，弟弟妹妹在媽媽的肚子裏，睡覺的姿勢不太對。”

“那，嚴不嚴重？”童鐳最近說話都帶點鼻音，小嗓子還微微沙啞，聽起來心事重重的。

宋央摸摸他柔軟的頭頂毛，“沒什麽嚴重的。你放心吧。”

“可我聽說要開刀诶。”童鐳幹脆放下手裏的筆，拿小胖手在肚皮那一塊兒比劃，瞪大了眼睛，“把小娃娃從我媽的肚子裏拿出來。”

“那，也很常見了，叫剖腹産。”宋央耐心道，“不會有事。”

童鐳一臉恍然大悟，然後又看着她笑，咧開嘴露出豁口很久還沒長出來的門牙，想再聊五塊錢的：“姐姐，你說說你，為什麽不好好吃飯？搞得頭發黃不黃，紅不紅的。”

宋央一聽，沉下臉問：“作業寫完了嗎？”

因為童芹去岳丈家充役，當晚母女倆在這邊陪伴。童雪做的飯，煲了一鍋滋補的湯。什麽人都不許動筷子，全部端到卧室要舅媽喝掉。一點都不許剩。

舅媽被逼着喝湯的時候，宋央也站在旁邊，收到舅媽求救的訊號，頓時聳了聳肩，露出一個無能為力的笑容，表示“你受的苦我全經歷過。”

吃完飯之後，宋央負責搞衛生，忙完已差不多是就寝時間。稍微洗漱過，躺下之後，打開手機就發現藍毛倆小時前的消息，“小班長今天出去玩兒了嗎？”

“在舅舅家。”宋央縮到被窩裏噼裏啪啦打字。

“原來是這樣，看到你的小窗子那裏沒有點燈，還擔心了好一陣子呢。”藍毛又用那種日系輕小說中毒的口吻說話了。

宋央一臉嫌棄，把手機扔在一邊不願意回複。不過輾轉了一陣子，實在覺得挂懷，又不知道說什麽，搜腸刮肚終于想出來了話題：“我問你，那個暗黑複仇漫為什麽沒删？”

“就還沒删啊。”藍毛發的語音，“有什麽問題？”

“薩老師不生氣了嗎？”宋央還是選擇文字。

藍毛含笑的聲音，“有人要求出單行本。他的氣就消了。不過也有威脅我，再敢搞事，就整死我。”

宋央翻身趴在枕頭上，心裏酸酸的，“那，你這個代筆畫家，是怎麽拿報酬的？”

“二八分。”藍毛又開始回文字，“我二。”

宋央看着那兩個字，抿嘴笑起來。默了一會兒，再發了一條，“這個霸王條款，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從我小學起。”對面都是秒回，“那時候我媽還在呢。”

“媽媽知道嗎？”宋央問。

“咱媽不知道。”藍毛又改回了語音。

宋央聽了兩遍，确信她說的是“咱媽”。頓時腦子又卡住了。手機變成燙手山芋從手裏滑脫，不知道怎麽接話。發脾氣好像太矯情。若無其事那就等于默認。真是進退維谷。

可巧，藍毛不等她回，又發來一條，“我那個時候覺得那是一大筆錢呢。”

宋央決定假裝沒聽上一條語音，“你當時小小年紀，吃喝不愁的，要那麽多錢做什麽？”

在那個消息發送的圖标轉啊轉啊轉的時候，宋央皺眉想，難道這犬科深藏不露，還是葛朗臺一流的人物。

“為了養家啊。”藍毛說，“還有，存老婆本啊。”

這天聊到這裏，就算聊死了。

“還不睡？”啪嗒一聲，有人打開燈。

聽到了這近在咫尺的人聲，宋央趕緊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再從被子裏探出頭來，果然是媽媽。

童女士站在門口，垂首看着這邊。

“馬上就睡了。”宋央略微心虛。

但是媽媽似乎頗有交談的興趣，走過來，站在了床邊。

宋央不得不捋了捋頭發，坐起身來，嚴陣以待。

“宋央。”叫全名的時候，說明這是一場較為嚴肅的對話。

“嗯。媽你坐。”這是表弟的小床，讓給了她，他自己去跟着姑姑睡。

童女士沒坐，依然站在那裏，“你在學校，我從來沒擔心過你。也從不過問你。但是最近，我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

宋央眨眨眼：“既然是風言風語，媽不要當真。”

“你好自為之。”童女士颔首，“我不想對不起你爸爸。我要是帶着好好一個人，把你帶歪了，那是我失敗。你大好的前程，自己毀了，那是你失敗。到時候你爸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宋央一聽到那兩個字，頓時心情就沉重起來。整個人都被負罪感籠罩了。胸口悶悶的呼吸不過來。

“你那個物理競賽也沒多久了吧？”媽媽接着問。

“是。”宋央垂着頭答。

“早點休息，好好準備。”這是這場對話的最後一句。

複又關燈躺下之後，宋央将枕頭下方的手機掏出來，高舉起來看看時間，卻看到藍毛的晚安消息。

她默默的，關了手機。

幾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輔導完小表弟的作業，她便直接去了學校宿舍，趴在枕頭上默默刷資料。

到了下午時分，同學就三三兩兩到校了。雅南請她嘗家裏做的酥糖桂花糕，兩個人并排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咬，但還是看見碎末末撲簌簌掉落在裙子上，都忍不住笑起來。

“你說學校變态不，”孫萍靠在對面的床架子上，欣賞她倆狼狽的吃相，“克扣這兩天假期幹嘛呢，害得大家連中秋節都不得好過。”

“這就是咱一中的精髓所在，敢為人先，敢為天下先，補課一定要補在最前面，知道吧。”雅南和她一唱一和。

“其實我在家也過不好節。”宋央歪着頭，“我媽會催着我看書。還不如在學校，沒了雜念，清靜。”

“你媽會自己包粽子，做月餅什麽的不？”舒雅南笑嘻嘻地，“我媽做點心是一絕。所以我一回家就胖。每逢假期胖三斤。”

宋央搖了搖頭，“那些都是我爸負責弄的。現在，”聲音低了下去，“現在家裏不做了。”

雅南攬攬她的肩，“大家都很想宋老師啊。”再摟着她搖了幾搖。

其實這回的中秋節，宋央可謂失算了。

她媽媽在家接到舅舅一個求救電話，說是大肚子的太太想吃酸棗糕，問姐姐哪裏買好。按照童女士的意思，外面的糕點不放心，不如自己做。童芹說自己手殘。因此童雪就買了一袋酸棗回來，打算做一些給弟媳送過去，當作中秋節的節禮。當然也要囑咐她不可以多吃。

可這計劃在第一步就告吹了…

上官瑾正叼着糖畫更新，打算畫完就去學校找小班長。找她一起過中秋節。晚自習之後，一起在草地上賞月，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最美妙不過了。

然而，她聽到一聲慘叫之後，手上的筆就頓住了，再側耳去聽時，卻沒了聲響。不過，再過了幾秒，又是噼裏啪啦一陣鍋碗瓢盆交響曲，伴随着小班長她媽媽的驚呼。

整個人幾乎從座位上跳起來。

等她撞開陽臺門進去之後，發現現場還是一地狼藉，廚房地上的水漬冒着騰騰的熱汽。宋媽媽的右手放在水龍頭下方沖刷着，整只手都紅紅的，顯然是被燙傷了。

她看了一眼擅自闖進來的轉學生，臉上是漠然的表情。

“阿姨，這是怎麽了？”上官瑾吞口水。

阿姨沒做聲。

上官看一眼摔在地上的鍋，有一邊耳朵掉了。大概這就是事發原因。當機立斷道：“阿姨我送你去醫院。”

童雪擡眼看了看她，“你出去。”

“可你受傷了。”那只手眼看就要大規模地起水泡。十分可怕。

“別廢話，給我出去，不要你管！”

上官瑾也不生氣，估摸着這阿姨被她撞破窘态，還有點惱羞成怒，笑了笑，“我倒是想滾，可是阿姨您想，你要是受傷，不處理，嚴重了，宋央知道，得多擔心呢？那她還要不要準備考試了？”

童雪愣了一陣子，終于還是嘆口氣，“去把我的藥箱子拿來。在……”

“我知道。”上官不等她說完，嗖地一聲消失不見。

童雪滿臉詫異之色走到客廳，果然看見轉學生抱着急救箱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讓大家受到驚吓了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