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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光總院普外病房。

之前那個要求更換掉傅西泮,改由林京墨主刀的大叔正拿着一炷香,插進床邊的香爐裏。

林京墨走過來及時止住了他,“病房裏不能點煙,收了吧。”

“好的,林醫生。我這就收。”

大叔嘴上應和着,又是翻身下床,莊重地對着那個香爐和菩薩雕像鞠了一躬。

林京墨撫慰道:“您不用緊張,現在腔鏡疝的手術技術成熟,沒有太大危險,要相信醫生。”

‘相信醫生’這四個字林京墨每天都要重複幾十遍,他很無奈卻也理解。

大叔捂着自己的腹部,還沒上手術臺,他就被自己的幻想給吓得隐隐作痛。

他掃了一眼病房裏的其他病患,然後拉着林京墨的手,将他帶到屏風後。

大叔掏出一個大紅包,往林京墨的白大褂口袋裏塞。

林京墨被他的舉動吓了一跳,怔住的三秒,自己的口袋已經鼓起來了。

他趕緊将紅包還回大叔手裏,“我們不能收這個,這是規定。”

“哎呀。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大叔又将紅包推向他,“林醫生,你別擔心我不會和別人說,就算手術失敗了,我也不會因此糾纏你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真不能收。”

林京墨一把抓過床邊的包,将那個紅包放進去,拉好拉鏈,再鄭重地交還給大叔,他壓着大叔推脫的手,“請您不要為難我。”

大叔嘆了一口氣,只能收回了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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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林京墨走向其他床位詢問的背影,大叔抿緊了嘴唇,手中拿着的包如同一個燙手的山芋。

他住院前,聽家裏親戚說,之前親戚做手術給醫生送了一個大紅包,所以術後的治療,醫生的态度非常好。

大叔抱着包,想了又想,終于想到一個好辦法。

下午,到了手術時間,負責主刀的林京墨帶着助手傅西泮到病房,他拿着一張手術通知單和大叔做确認。

在大叔即将被推進手術室前,他再次拿出紅包,這次他準備了兩個,一個塞到林京墨的口袋裏,另一個塞進傅西泮的口袋。

他帶着些許歉意地說:“傅醫生,我不是不信任你阿……”

傅西泮剛要說話,林京墨看到大叔堅持的模樣,打斷道:“這個紅包我們暫時替你保管,術後會歸還給你。你現在就安心等手術吧。”

“好的,好的。”

醫生收下了紅包,不管是什麽理由,日後會不會還,大叔都不在意,他懸着的心随着放進白大褂的紅包也落回了肚子裏。

更讓大叔覺得安心的是,麻醉開始前,他看到還在住院的嚴主任竟然穿着手術衣走了進來。

歲月在他臉上留下溝壑,飽滿粗壯的雙手讓人一看就很安心。

他和藹的目光透過厚厚的眼鏡片,看向躺在手術臺上的大叔。

嚴主任朝大叔點了點頭,然後指揮麻醉師開始麻醉。

整臺手術嚴主任雖沒上手,但一直站在監視系統旁看着林京墨的每一步操作。

他甚至利用這個機會,給來實習的醫生上了一課。

借着林京墨操作的每一步,他細致地講解了分離腹膜前間隙時要注意的“死亡冠”、“危險三角”和“疼痛三角”等。

傅西泮站在一邊,聽着嚴主任的講解,好像回到了幾年前剛到南光總院的日子。

那時候,他的每臺手術,都是嚴主任站在一旁把關的。

幾小時的手術,在場所有人都屏氣凝神,腦袋裏的神經繃到了最緊的一檔。

精神高度集中時,會讓汗腺分泌汗液的速度加快。

手術結束,全程沒有動手的嚴主任和林京墨一樣汗涔涔的,像是從水裏撈上來的一樣。

嚴主任走出手術室的第一件事不是回自己的病房,而是一手搭上了傅西泮的肩膀,寬慰道:“小傅呀,其實你不用太難過。我到了二十八歲才有機會做二級手術,現在不也當到主任了嘛。”

傅西泮愁眉不展的面容稍稍舒緩了一些,“主任,我明白。”

嚴主任點點頭,露出欣慰的笑容。

傅西泮在科室裏論文發表數第一,又擔任過四級手術的主刀,鋒芒初露難免有些傲氣。

這次二級手術卻被要求替換一事,對他而言也許不是一件壞事。

這時候挫了傲氣,總比因自負造成錯誤判斷時,來得好一些。

嚴主任擡手擦掉額前細密的汗珠,年紀大了,體力跟不上年輕人,剛才在手術室一番細致的講解,說得他口幹舌燥、大汗淋漓。

他像往常一樣,後背貼着牆壁,倚靠着小憩。

可是,他前幾天剛做了切除痔瘡的手術,傷口還未完全愈合。

所以,他的屁股剛碰到冰冷的牆壁,傷口處就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

“啊……”

嚴主任的一聲哀嚎,引來了走廊裏所有人的關注。

尤其是幾個剛走出手術室的普外醫生,他們以為是手術又出了什麽差錯,三步并作兩步跑回主任身邊,慌忙地問:“主任,怎麽了?是哪裏出錯了?”

才摘掉乳膠手套的林京墨心也跟着一抖。

嚴主任擺擺手,咬着牙,忍痛道:“是我傷口好像崩開了。”

走在後面的護士聽了,幾步上前扶住了嚴主任,帶着他往肛腸科一邊走,一邊責怪他的拼命。

久坐久立是誘發痔瘡的成因之一。

一個外科醫生,每天要做十幾臺手術,有的大手術長達十幾小時不能中斷休息。

所以,痔瘡幾乎成了外科醫生的職業病。

看着嚴主任雙腿岔開,在護士的攙扶下,顫顫巍巍、步履沉重,猶如一個僵屍般的行走模樣。

幾個站在手術室門口的醫生心裏一驚,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尤其是現在手術安排最多的林京墨,他當即原地做起了高擡腿運動,嘴裏還念念有詞:“保佑我,可千萬別得痔瘡。”

聽過嚴主任‘慘絕人寰’的哀嚎,普外科而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每個醫生在辦公室都備了自己的一套健身器材。

**

手術結束後,傅西泮乘電梯下樓去食堂,經過一樓大廳時,看到大廳一側圍了一群人,其中還有舉着錄像機的電臺工作人員,而白芷淚漣漣地站在外圍。

她哭得鼻頭紅腫,眼淚淌滿了臉頰,實在算不上好看。

傅西泮走過去,“你怎麽了?”

白芷指了指坐在桌子後的小天意,她哭得上氣不接不下,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

傅西泮只得側過頭,目光轉向了臨時搭建的臺子。

小天意的媽媽帶着他坐在桌子後,桌子上放了個募捐箱。

傅西泮想起之前聽同事說過,小天意的家境窘迫,為了給孩子手術,家中積蓄已花去大半,而後續的化療和控制激素的藥物還需要大量資金。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他的治療才會一拖再拖,從最開始發現異常,到來到醫院手術,間隔了七年之久。

小天意手術時,同病房的一個病患是新聞臺的記者,他将這件事發上報紙,為小天意後續的治療募集了不少資金。

今天的這個募集會,是電視臺組織的,為了讓捐助者知道小天意的近況。

小天意的媽媽抹着眼淚,說着孩子的治療,又對着鏡頭講述着他們捉襟見肘的日常生活。

母親的難過,生病的小天意不能理解,他只是不停用手去擦母親臉上的眼淚。

面對鏡頭,孩子的眼睛依然天真無措。

白芷看得心如針紮一般疼,她側過臉問道:“傅西泮,你說生活為什麽這麽不公平啊?”

傅西泮的嘴張張合合,想說什麽,一番猶豫後又只剩嘆息。

這個問題,在行醫最初他也問過自己,可是在看過那麽多病患後,依然得不到解答。

他聳聳肩,“這大概就是醫生的無奈吧。我們有精湛的醫術、精良的設備,知道如何醫治病人,但在貧苦面前,我們也無可奈何。遺憾的是,疾病往往伴随拮據,因為窘迫所以生病,因為生病而更加困苦。”

傅西泮的一番話,讓白芷豆大的眼淚如開閘的洪水,流個不停。

場內,記者問道:“天意呀,病治好了最想做什麽呀?”

小天意眨了眨眼睛,抿着唇,作出一副沉思的模樣。

在場的人因為他的沉默,暫時止住了嗚咽,目光都緊緊盯着他。

白芷在心裏猜想,像他這樣一直呆在病房裏,病好了第一件事一定是和小夥伴去讀書、去外面的綠地上玩耍。

然而小天意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笑着說:“我想吃糖。”

周圍人相視一眼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就連經驗老道的主持人一時也不知如何接話。

只有站在外圍的白芷嗚地一聲哭得更厲害了,簡單的願望再次戳中白芷的淚腺,因為病痛小天意沒辦法理解媽媽為什麽不讓自己吃糖。

傅西泮把口袋剩下的最後一包紙巾塞到白芷手裏。

他知道現在怎麽勸她都是沒有用的,所以他低頭故意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你哭起來的樣子可真難看。”

白芷撇過臉去,用紙巾擦幹眼淚,這才又回頭,像是嬌嗔一般,嘟囔了一句:“傅西泮,你怎麽這麽讨厭。”

看着她腫得像核桃一樣的眼睛,傅西泮又嘆了一口氣。

“傅西泮,你怎麽一點都不難過?”

“因為難過沒有用。”

“啊?”

“你知道像這種時候,怎麽做最有用嗎?”

白芷搖頭。

傅西泮的手覆上她的腦袋,将她的腦袋側向自己,兩人目光相對。

他緩緩啓唇,“別看。”

“這樣的事情太多了。你難過不過來的。健康平安的不會來醫院。所以,不要看,只要做好我們該做的就好。”

白芷咬着唇,說不出話來:“可是……”

“去食堂嗎?今天,我請你。”

白芷搖搖頭,小天意的悲慘遭遇讓她從心裏難過到了胃裏,她現在什麽也吃不下。

她婉拒了傅西泮的好意:“不要了。我回辦公室休息一會,晚上輪到我值班了。”

傅西泮看她耷拉着腦袋上樓,原本自己去食堂的興致也沒了。

他垂着手,跟在她身後也回到了辦公室。

傅西泮從抽屜裏拿出一盒餅幹和病患資料,他咬着餅幹,邊填寫診單。

今天康複科也恰好輪到葉遠志值班,他特意繞到普外科來找傅西泮一起去食堂,但是一進辦公室他先被傅西泮桌上的棒棒糖吸引住了。

他走過去,從筆筒裏抽出那根棒棒糖,“喲。你不是不愛吃糖嘛?那歸我啦。”

傅西泮擡頭,從他手裏抽走棒棒糖,收進了抽屜裏。

“不可以,這是我的診費。”

“診費?”葉遠志歪着頭,有些詫異,“你又不是在兒科,哪來的小孩給你這個當診費的?”

他在說這番話時,傅西泮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白芷雙手合十對着流星許願的認真模樣。

他手裏寫診單的筆一頓,笑道:“可她就是小孩子阿。”

葉遠志摸了摸腦袋,傅西泮的話聽得他一頭霧水。

在傅西泮這裏吃了閉門羹,他只得退出辦公室,自己去食堂。

在緩步經過普外病時,葉遠志發現應該下班的林京墨此刻還坐在病房裏。

他走過去,“學長,要不要吃飯?一起去食堂啊!”

林京墨擡手,用食指壓在唇上,說:“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或許是葉遠志的聲音,讓麻醉失效的大叔一下子驚醒了。

他側過臉,看到林京墨坐在自己身邊,連忙拉起他的手問:“林醫生,我的手術成功了?”

林京墨被他的話逗笑,“是的。很成功。接下來,你只要聽護士的話,三四天後就可以出院了。”

大叔感激得眼淚溢出了眼角,“太好了。謝謝醫生。謝謝。”

林京墨淺淺一笑,從口袋裏拿出術前大叔給的紅包。

手術成功了,大叔更是推手道:“這給了我怎麽能收回來。”

林京墨搖頭,轉而從另一邊拿出一張捐贈單:“這紅包我們确實不能收,也不會收。但我們醫院有捐助渠道,我建議您把對手術的這份擔心轉化為愛心,讓更多的病患可以安心地治療。”

“好!”

大叔拿過單子,爽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不僅如此,他又從包裏拿出了一些錢,“既然是獻愛心,那不如再多一些。”

**

葉遠志走出普外的病房,恰好遇上在神經外科病房外徘徊的白芷。

他小跑幾步,跑過去問道:“白醫生,今天也值班?”

白芷雖點點頭回應他,目光卻是看向別處的。

“怎麽了?”

白芷抿着唇,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将自己手裏的一個厚信封,投進了病房門口小天意專屬募捐箱。

葉遠志又問道:“白醫生,去不去食堂呀?我請客。”

完成一件心事的白芷終于長舒一口氣,她笑着轉過頭,卻婉拒道:“謝啦。但我吃過啦。”

她背着手,一跳一跳地,腳步輕快地走下了樓。

葉遠志看看她,又轉過頭看看身後的普外病房,摸着頭暗自納悶:“今天是怎麽了?傅西泮工作狂的病症會傳染?三個都是鐵胃阿,都不用吃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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