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林栀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他神志不清地在這裏說胡話,她竟然也會覺得,媽的,有點撩。

沈南灼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看着他。

林栀與他對視,舉着兩只手揉自己發紅的耳朵,半晌,咽咽嗓子,小心翼翼指出:“叔叔,你土萌土萌的。”

沈南灼失笑:“過來。”

他一邊說,一邊握住她細白的手腕,将她整個人撈過來。

林栀尚未完全回過神,就已經被他拎到了身邊。

他并沒有真的把她放到大腿上,沙發扶手處有一個小小的拐角,他像對待一個小寶寶,把她放在自己身旁。

“再重複一遍。”沈南灼近距離垂眼看她,啞聲,“叫我什麽?”

林栀眨眨眼,小聲:“老男人。”

沈南灼按住她的手腕,二話不說,擡手去摘她的口罩。

林栀語無倫次:“灼灼灼哥哥……”

她一結巴,“灼灼哥哥”就變成了“灼灼”和“灼哥哥”。

這又是兩個意思了。

沈南灼手指微頓,眼中的光驀地暗下去幾分。

停頓一下,他問:“臉還沒好嗎?今天吃早餐時,我看紅印好像都消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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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早餐吃得匆匆忙忙,他沒來得及仔細看。

“還有一點點。”林栀說着摘掉口罩,微微偏頭指給他看,“很輕很輕的一點點,估計明天就看不見了。”

最近戴口罩出門,她都沒有化底妝。

沈南灼湊近看,燈光下,她的皮膚白皙如同瓷器,除去那一小片紅腫,連一點疤痕都沒有。

熱乎乎的小姑娘,臉上全是膠原蛋白,伸手戳戳,還會輕微地彈一彈。

沈南灼沒忍住,又戳戳。

“喂。”林栀笑着朝後躲躲,企圖避開他的手,“會癢。”

她兩只爪子握在他的小臂上,沈南灼忍不住想,她的手應該也很軟。

想把她一整只地放在懷裏揉。

“我們晚飯吃什麽?”林栀見他的手停在半空,主動轉移他的注意力,“去吃飯好不好,我餓了。”

沈南灼偏轉目光,掃一眼桌上空掉三分之二的零食盒子,低笑:“走。”

他站起身,拉住這只巨能吃的兔子:“換個地方繼續吃。”

***

沈南灼提前訂了一家料理。

八十層高樓手可摘星辰,大片大片的落地窗外,一輪霜月高高懸挂,映照整座城市浮動的燈火。

林栀一動不動盯着廚師上菜,牛排放到面前時滋滋作響,她興奮地拿起刀叉:“我開動了!”

小姑娘确實讨人喜歡,柔軟又明亮,喜歡什麽都寫在臉上。

沈南灼眼中不自覺流露出笑意,正想開口,旁邊的手機突然震起來。

林栀看也不看,直接挂斷。

沒過幾秒,又震起來。

林栀還是挂斷。

如此反複四五次之後,手機終于安靜了。

沈南灼垂眼切牛排,故作不經意地問:“誰找你?”

“林幼菱。”林栀埋頭吃肉,“她這幾天一直給我打電話,接通之後什麽都不說,就哭。”

她能猜到是什麽事,她最近跟沈南灼走得近,林幼菱大概是想拜托她去求求沈南灼。

可一來她實在沒必要開這個口,二來,讓沈尋離開的決定是沈爺爺做的,站在沈南灼的角度,他同樣沒理由去開口讓他留下。

玻璃罩中的燭光微微閃動,沈叔叔掃一眼她已經熄下去的手機屏幕,問:“為什麽不拖黑?”

“我已經拖黑她了啊。”林栀突然變得有點不高興,“她發現自己被我拖黑之後,就用我爸的手機打電話給我。”

沈南灼身形微頓,唇角有些不悅地繃緊,可眼中光線變幻莫測,又顯得難以捉摸。

林栀毫無所覺,垂着眼碎碎念:“所以剛剛我挂斷的那幾個,其實全都是我爸的電話……”

她住在沈南灼公寓的這段時間裏,林經國也不是沒有聯系過她。

确切地說是,他聯系過她好幾次。

只不過每一次開口都硬邦邦的,不是問“你住在哪個朋友家”,就是問“你什麽時候回來”,或者是“你媽知不知道你住外面”。

甚至于,他已經連“你的枕頭還在家裏,一個人在外面怎麽可能睡得好”這種話都說出來了,也不肯道一句歉。

所以林栀不太想接他的電話。

尤其林幼菱開始拿着他的手機給她打電話之後,林栀更不想接了。

看到就直接挂。

沈南灼一言不發,思考片刻,微微抿唇:“吃完晚飯之後,要不要去看電影。”

“嗯?今天嗎?”

“對。”

她看起來好不開心的樣子。

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麽逗小女孩開心。

“但是我晚上有一個咨詢要做……”林栀撓撓臉,“你記得我今天跟你說的那個,把所有咨詢時間都改到了晚上的來訪者嗎?她今天要來見我,我等會兒可能得過去一趟。”

沈南灼短暫地皺一下眉頭:“晚上?幾點鐘?”

“九點四十。”林栀看眼表,現在剛剛八點多,“吃完飯趕過去,時間應該剛剛好。”

說完,半晌沒聽見回應。

她心裏納悶,擡起頭,見沈南灼表情微妙,一動也不動地盯着她看。

林栀愣了一下,笑起來:“是女孩子,她是大學生,前段時間剛剛換了新的實習,所以現在只能晚上過來。”

微頓,她促狹地看他,故意拖慢語速:“你是在擔心我,還是在吃醋?”

沈南灼眼皮微跳,與她對視幾秒,認輸一般,悶聲:“我送你過去。”

林栀笑意飛揚:“咨詢師不可能跟來訪者戀愛的,這是行規。”

她聲音很輕,像是安慰。

可沈南灼仍然像一只悶悶的熊。

“萬一遇見真愛?”

“這種概率也不是沒有,但是萬裏無一。”林栀撐住下巴,解釋,“一旦建立咨詢關系,很多微妙的情緒就說不清楚了,有時候連咨詢師自己都分不清,咨詢師裏産生的感情到底是共情還是投射……所以必須在一開始就劃清界限,不然對來訪者也很不公平。”

沈南灼眉頭稍稍舒展,重新拿起刀叉:“那現在,我們欠彼此一場電影。”

林栀喜歡這個說法。

不是你欠我,是我們和彼此。

她整個人都開始冒泡泡:“最近年關,你應該也很忙,我們可以等你有休假的時候再一起去啊,還可以去……”

沈南灼唇角噙着抹笑,順遂地接話:“游樂園。”

“對!”林栀興奮,“你終于可以get到小女孩的點了!我之前一直好擔心我們會有代溝!”

沈南灼:“……”

差七歲竟然就他媽有代溝了?

沈叔叔咬牙切齒:“吃你的肉。”

同一時間,城市的另一頭。

林家。

客廳內落針可聞,林幼菱低眉順眼地站在林父和闫敏面前,安安靜靜,一臉乖順。

“我再問一遍。”闫女士氣勢洶洶,“林栀人呢?”

她下午跟朋友去摘草莓,晚上開車路過林家想來給林栀送一筐,進來之後卻發現一大一小支支吾吾,林栀根本就不在。

這是什麽情況,林經國把她的小寶貝給扔出去了?

闫女士怒不可遏:“說話!我就不該讓林栀跟你一起生活是不是?多大的人了連女兒都能養丢,你也配做她爹!”

林父本來一直沉默,聽見這句話,終于被惹毛:“什麽叫我不配做她爹?她成年了,出去跟朋友住一段時間,難道我還攔着不讓?”

當初林栀回國來北城工作,提出讓她來家裏住的,就是林父本人。

雖然他風流,可一方面愛面子,一方面又确實喜歡大女兒,他從小看着林栀長大,對她的秉性了如指掌,也想繼續養在身邊。

闫女士冷笑:“出去跟朋友住?她出去跟什麽朋友住,才能連你的電話都不接,一連五個全部挂斷?”

被踩到痛處,林父覺得丢臉:“我怎麽知道她跟什麽朋友在一起!”

“那你不就是把林栀給養丢了嗎!”闫女士氣急敗壞,沖上來跟他拼命,“林栀要是找不回來,你看我不殺了你!”

其實她根本不擔心林栀的安危。

因為兩個小時之前,林栀才給她私發了張圖,說,跟可愛的老人家一起吃了好吃的牛排。

她猜,她的小寶貝肯定是在跟導師或者某個長輩一起吃晚飯。

所以她本來是想把草莓放下就走,結果林經國和林幼菱一個比一個心虛,見到她的瞬間臉都白了。她壓根兒沒怎麽問,就順遂套出了話:林栀這些天根本沒回家。

闫女士很久以前就給她的小寶貝預訂過全年酒店,無論她走到哪個城市、帶不帶銀行卡,四季的頂層總有為她預留的房間,總有她下榻的地方。

可林經國一問三不知,連林栀去了哪兒都不知道,她氣急敗壞,想掐死前夫。

“你講不講道理!”前妻打起人來又抓又撓還揪人頭發,林經國不好還手,又躲不開,“我不是給林栀打電話,還留言了嗎!說不定她看到就會回呢!”

“回你媽!林栀從來不會看到消息不回,更不會挂父母的電話!”闫女士越想越氣,“我要是今天不過來,你是不是就打算讓林栀一直在外面待着!你是不是覺得她不回來,你這個私生女就名正言順了?!”

林經國再一次被踩到尾巴,蹭地炸毛:“你說什麽呢?什麽私生女,菱菱也是我的女兒!”

“對啊,都是的骨肉,只不過我跟你有國家和家族認證,她媽連結婚證都沒跟你領而已,也不知道她戶口怎麽辦下來的。”

“你——”

林經國惱羞成怒,還要開口。

“對不起阿姨……”一旁的林幼菱突然細細弱弱地道,“都是我的錯。”

闫敏白眼上翻,不想給她眼神。

“是因為我……姐姐誤會了我,生我的氣,才離家出走的。”林幼菱語氣無辜,甚至帶着點兒焦急的哭腔,“對不起,我這就去求她回來……”

離、家、出、走。

闫敏這輩子沒聽過這四個字。

這他媽的是對林栀做了什麽,她才會氣到離家出走?

可林幼菱無措地垂着眼,還在哼哼唧唧:“雖然姐姐現在不接我電話,我也不知道她在哪,但我到處問一問,一直問,總能問到人的……”

見她真的要出門,林經國皺着眉伸手欲攔,闫敏一聲冷笑:“別急着走,你先跟阿姨說說,林栀她誤會你什麽了?”

林幼菱身形微頓,嗫嚅:“姐姐她,她跟公司一個已經結婚的高管不清不楚……我跟她說這樣不好,她就,就生氣了,讓我不要管她的事……然後讓我在門外罰站,天不亮不準進門……”

這事兒林經國也不知道,吃了一驚:“你聽誰說的?”

“就……公司裏都這麽說……”林幼菱心裏陡然一突,可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我還親眼看到他上了一個高管的車,打電話叫對方叔叔……”

——并沒有。

只有樓涵這麽說。

前幾天她搬着箱子離開研發部,在走廊上撞見樓涵,對方開口第一句話“你是林栀的妹妹?”

第二句話,“我給你爆個料。”

林幼菱将幾件事的前後因果全部打亂重組了,林經國沒聽出來,可闫敏一個字都不信。

林栀的牌那麽漂亮,她完全沒有理由,也沒有動機去和一個已婚的高管在一起。

“親眼看見?”闫敏抱手冷笑,“什麽時候,在哪,哪個部門的高管,開一輛什麽車?公司裏那些傳話的人,人人都親眼所見?你們公司的員工整天閑着沒事幹,就都蹲在停車場門口,等着看上司八卦,是吧?”

林幼菱自己是道聽途說,樓涵也沒看清那具體是輛什麽車。

“我……我就是看見了。”她無言片刻,咬牙,“我還看到她在夜場被一個男人按在牆上親,雖然當時光線不好,但我能确定那就是……啊!”

林幼菱話沒說完,闫敏一耳光甩了過來。

她跟林經國不一樣,力道一點也沒有收,分毫不差,重重地打在她臉上。

林幼菱整個人被打得一個趔趄,退後兩步,差點摔在沙發上。

臉頰迅速高高腫起。

林經國被吓了一跳,見闫敏還想動手,他趕緊拉住:“你怎麽打人?”

闫敏沒搭理他。

她居高臨下,一臉冷漠:“我是生不出你這樣的女兒,你要是在闫家,早被打死了。造謠會挨打,這麽簡單的道理,看來你媽真沒教過你。”

林幼菱咬着唇不說話,臉頰火辣辣地疼,眼中迅速蓄起一包淚。

“既然你這麽堅持,那我們來打個賭。”

在這種事情上,闫敏對林栀有十萬倍的信心。

“如果你說的這些事情是真的,我讓林栀來向你道歉,保證她以後再也不出現在面前,見到你一定躲着走。但如果你剛剛說過的話裏,但凡有一句是假的——”

她停頓一下,閑閑道:

“你就滾出林家,再也別出現在林栀面前。”

***

闫女士口中的毛茸茸小寶貝,此時對林家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晚上十點半,她準時結束咨詢,提着包下樓,将路上買的蛋撻放在保安小哥的桌子上:“辛苦了,再見。”

小哥樂呵呵地幫她開門,玻璃門外冷月如霜,他看到立在門外、背對着這邊、只露出半邊身子的高個子男人,忍不住多問一句:“小林老師,那是你男朋友嗎?”

林栀眨眨眼,大半張臉埋在圍巾後面,輕聲:“對呀,他是不是長得超好看。”

“雖然看不到正臉……”小哥老老實實,“但是,是的,超帥。”

林栀樂壞了,兩只眼彎成橋。

朝小哥道別,她雀躍地小跑出去:“叔叔。”

夜風沁涼,沈南灼一只手埋在口袋裏,感覺一團熱乎乎的氣息沖他跑過來,将他包圍住。

他回過身,見她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低笑:“發生什麽了,高興成這樣?”

林栀一臉驕傲:“保安小哥說,我男朋友長得超好看。”

“哦。”沈南灼唇角止不住地上揚,“你現在承認,我是你男朋友了。”

林栀把臉藏在圍巾裏,圓滾滾的眼睛轉來轉去。

沈南灼搓搓她的兔子毛,回頭掃一眼大樓,低聲:“你們這棟樓,十點二十就關燈?”

“嗯,不過我跟保安小哥打過招呼,他會多給我留二十分鐘。”

沈南灼若有所思,後半句話拖得很長:“可女孩子晚上在外面這麽晚,也還是很不安全——”

“我安排在晚上的咨詢,只有周三、周五和周六有。”林栀飛快get到他的點,主動接話,“你每天都來接我好不好呀,叔叔。”

小姑娘甜唧唧的,沈南灼握緊她的手,眼中的笑意完全擋不住:“好啊。”

怎麽拒絕得了。

走出去幾步,夜風迎面掀掉林栀的帽子。

沈南灼幫她重新戴上,順勢把她的爪子塞進自己口袋。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的手指碰到小小的棍狀物體:“這是什麽?”

他微怔,突然想起來:“是給你的。”

說着,他攤開手掌。

裏面躺着一枚跟他手掌一樣大的棉花糖。

林栀眨眨眼,拿起來:“只有小女孩才會吃這種糖。”

沈南灼伸手搓兔子毛,聲音溫潤低醇:“只有小女孩才會叫我老男人。”

“……”

他去開車,林栀站在原地将塑料包裝紙拆下來,慢吞吞張開嘴,咬掉一小塊。

同樣是便利店裏買的棉花糖,可她總覺得跟她以前吃的有點不太一樣,軟綿綿的甜,連包裝紙也想留下來。

沈南灼将車停在面前,她一手拿着糖,一手抱着包坐進去。

他探身過來幫她系安全帶,清淡的雪松木氣息在鼻間輕輕漾開。

盯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林栀忍不住,舔舔唇:“叔叔。”

“嗯?”

沈南灼轉眼過來,尚未回過神,一點冰涼的氣息印在他側臉。

輕輕一啄,一觸即離。

腦子裏炸開一束小小的煙花,他身形停住,看着她。

小姑娘像做了壞事,眼睛睜得圓滾滾,裏面落着小星星。她一言不發地與他對視,口中還含着沒有完全化開的糖,心跳撲通撲通。

沈南灼眼神微暗,動作自然而順遂地,低頭含住她的唇。

他唇角泛涼,吻得很輕很慢,舌尖撬開唇齒,一點一點地擠進去,碰到柔軟發甜的氣息。

“嗚……”林栀只是用嘴唇碰了碰他的側臉,沒想到他會直接親過來,有些無措地屏住呼吸,生澀地回應他。

他的吻卻在這裏停住。

安靜狹小的空間內,光線昏暗。

沈南灼稍稍松開她,垂眼:“這個糖不好吃,它太甜了。”

林栀眼睛裏泛着點兒水汽,眼神茫然:“……唔?”

趁着她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下一秒,他拆開一枚巧克力,塞進她口中。

然後扣住她的後腦,重新吻下去:“來,我們換一顆糖嘗嘗看。”

作者有話要說:

親完之後。

灼灼:這個也不好吃,我們再換一顆。

小栀子:???

闫女士:誰都不可以欺負我的小寶貝。

沈叔叔:誰都不可以欺負我的小寶貝。【一本正經地複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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