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長公主府氣勢恢宏,占地甚廣,是前朝某任皇帝在宮外的別府,這座別府如今被賜予了葉長公主。

那引路的小厮微微側目,瞥了季琛一眼:“季将軍,請吧。”

這态度,說不上恭敬,也算不得怠慢。

季琛心知,長公主府的人多有幾分傲氣,倒也不以為意。

入了門便是一座別致的竹橋,橋下是一池澄藍的水,那池水藍中帶了點兒綠,在陽光的映照下,水面波光粼粼,清澈見底。

據說,這池水,是徐太後花了極大的精力為葉長公主引來的。幾年前葉長公主去某地游玩,見了那水,便心生歡喜,流連忘返,徐太後為了讓愛女高興,這才把那水引到了葉長公主的府裏。

葉長公主如此得寵,也難怪長公主府的人走出去底氣都比旁人足。

“長公主在偏廳等着将軍呢。”才剛走到廊下,一名眉目清秀的丫鬟便迎上來,接手了引路的工作,接下來的區域,不是開頭的引路小厮可以随意踏入的了。

季琛注意到,這名丫鬟,是葉長公主身邊的貼身大丫鬟琥珀。

拐彎時,一名端着茶水的婢女冷不丁地撞在了季琛身上,手中端着的茶水撒了季琛一身。

琥珀柳眉倒豎:“你這丫頭是哪兒的人!做事怎麽這麽毛毛躁躁的!還不快向季将軍賠罪!若惹惱了将軍,有你好果子吃!”

那名婢女早已吓傻了,鹌鹑似的跪倒在地,低着頭不敢看季琛:“季将軍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請将軍饒了奴婢……”

她本就生得弱質纖纖,這一低頭,露出一段白皙細膩的脖頸來,越發顯得可憐。

“無事,你起來吧,以後小心些。”季琛本不是個愛為難人的人,況且那茶水也不燙,被潑了一身,也就是濕了衣服難受些。

琥珀道:“既是季将軍為你求情,便暫時不處罰你。驸馬前不久才剛做了些衣服,還未曾上身,你帶季将軍去換上。”

季琛心中有些奇怪,卻也未曾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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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踏入更衣之處後,違和的感覺更強了。

屋中不知熏了什麽香,聞着聞着,讓人有些躁動。

那名婢女低垂着頭,聲音柔和得似能掐出水來:“奴婢替将軍更衣吧。”說着,一雙柔荑便緩緩搭上了季琛的肩,想要将季琛的衣物除下。

季琛眸光一凜,攥住她的手一把揮開:“我自己來!衣服留下,你退下吧!”

那婢女咬着下唇,巴掌大的小臉十分蒼白,看着很是可憐:“奴婢只是想有個機會好好向将軍賠罪,将軍何必如此?求将軍可憐可憐奴婢吧,若是長公主知道奴婢沒有伺候好将軍,定會責罰奴婢的。”

說話間,柔柔的女聲和着那愈發濃烈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季琛只覺得身體中似有一團火在燒着。

若是到了這個地步,他還看不明白眼前這婢女,或者說葉長公主想要幹什麽,他就是真傻了。只是,他不明白,葉長公主特意把他叫來,就是為了讓他做這種事?他在長公主府上了府裏的侍女,對于葉長公主來說有什麽好處?

季琛一咬舌尖,嘗到了一股血腥味兒,疼痛感将他逐漸被剝離的清明帶回來不少。

“滾出去。将你們燒的香熄了,一并帶走!”

“不要讓我說第二次!”

他沒有說更多的話,甚至沒有實際的動作,但他的眼神,已經足以将婢女釘在原地。

那眼神,猶如十二月的霜雪,要将她從血液到肌膚,由內而外,一寸寸凍僵。

一個久經沙場、從屍山血海中回來的将軍是怎樣的,婢女不知道。但她知道,如果她再敢上前一步,她真的會被殺死。

長公主府的侍婢又怎麽樣?長公主又豈會為了她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得罪了位高權重、簡在帝心的季将軍?

當季琛收回目光的時候,婢女終于松了口氣,癱軟在地上。她已經無心去計較,為何季琛會對迷情香毫無反應了,她甚至顧不得長公主的吩咐,現在,她只想離季琛這尊煞神遠遠的,越遠越好!

待季琛更衣完畢,出去後,琥珀早已在門外等着了。她垂眉斂目,像是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對季琛道:“請将軍随我來。”

“這次,不會又碰上哪個不慎摔倒的婢女吧?”季琛是好脾氣,但這不代表他在被人算計後還能夠風度翩翩的裝作什麽也沒發生,他不欠葉長公主什麽:“若是再遇上這種事,就只能證明我與長公主府八字犯沖,往後長公主的邀約,少不得要忍痛回絕了。”

若不是想從葉長公主那兒得到一個答案,他只怕早就摔門走人了。別的事,他勉強可以忍,唯獨這種事,觸及了他的底線。如果葉長公主再來一次,他不保證自己是不是能夠按捺住怒火,掀了這公主府。

琥珀顯然也明白季琛心中的惱火,道:“将軍請放心,咱們長公主府中,那樣粗笨的丫頭,想來是不多的。”

雖沒有明說,卻也向季琛暗示了葉長公主沒有後續安排。

“但願如此。”

原先季琛對葉長公主只是感觀平平,如今,平添了幾分不喜。琥珀看在眼中,暗自為自家主子着急,主子別是弄巧成拙了吧?

她雖對葉長公主忠心不二,但主子的決定,不是她能夠質疑的,因此,也只能幹着急。

偏廳中,葉長公主正在擇花樣子,驸馬生辰将至,她與驸馬感情甚篤,想要命人趕制一條發帶出來,作為給驸馬的生辰禮。女紅之事,她是不擅長的,但在繡娘即将完工時,她也會繡上幾針,聊表心意。

聽到門外的動靜,葉長公主側首,露出半張白玉一般的面容:“将軍來了?”

琥珀早已自覺地守在門口,眼觀鼻鼻觀心。

“将軍來得這麽快,可是我府中的婢子笨手笨腳的,沒有伺候好将軍?”

聽到自家主子就這麽将方才的一番算計說出口,琥珀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

季琛看向葉長公主的眼神微冷:“季某孤陋寡聞,還真不知長公主府竟是這般待客的。回去後,季某就告訴同僚,長公主熱情好客,長公主府侍婢服侍周到,想必會有不少大臣樂意來長公主府做客。”他已受封王爵,與葉長公主品級相同,無需向葉長公主行禮,說這些話也多了分底氣。

琥珀聽得微微色變,季琛話語中的意思,竟是隐隐将長公主府與秦樓楚館相提并論了。

葉長公主聽聞此言,面上仍笑吟吟的,看不出有絲毫不悅來:“若不是此番一試,我也不知道,将軍與我那皇弟,竟好到這種地步。”

琥珀聽得心中震驚,季琛卻并不十分驚訝,葉家人沒有一個是傻子。若是他和葉雲澤戀愛這麽久,還沒有人發現端倪,那才是不正常。

“長公主是何時得知的?”

“許是皇弟拒絕娶妻,拒絕充實後宮的時候吧。有人為你說親的時候,他也是心浮氣躁的樣子,看誰都不順眼……他又那樣寵你,便是本宮想不多想都難。本宮可不信什麽君臣情深的鬼話,本宮這弟弟,連自家人都防備着,平白無故的,怎會掏心掏肺的對一個人好?”

葉長公主看着季琛,忽的幽幽嘆了口氣:“将軍還記得,母後曾想把本宮許配給你的事嗎?那一陣兒,皇弟也是心情煩躁,坐立不安,待你拒婚後,他心情反倒好了起來,還在母後惱火的時候為你求情……那時候,本宮就知道你與皇弟關系不一般,卻怎麽也沒想到,竟是這樣的……”

“長公主把季某叫來,就是為了探讨季某與皇上的關系麽?”

“那是自然。皇上是本宮的弟弟,是天下之主,如今為了一個男人而守身如玉,不娶妻不納妾,這怎麽得了?季将軍,本宮聽說你是個忠臣,既然是忠臣,就該為了自己侍奉的主君着想,而不該因一己之私毀了他,是不是?”

“所以,長公主才給季某設套,就是為了讓季某與那名婢女成事,好讓皇上對季某死心?”季琛看着眼前言之鑿鑿的葉長公主,眉眼間閃過一絲厭惡。

總有些自以為是的人,妄圖擺布別人的人生,還要說是為別人好。

“沒有子嗣,誰來繼承大統?季将軍,你是我大齊的開國功臣,你不希望你有一天,成為我大齊的罪人吧?再者,本宮的弟弟開創大齊王朝,日後定會名載史冊,你也不希望他因為好男風而被人诟病吧?”

“季某相信這些,皇上都考慮過。”季琛不為所動:“皇上當年為保全太後與長公主,不得不揭竿而起,早早支撐起葉家,如今,長公主與太後得享尊榮,憑的都是皇上的功勞與血汗。還請長公主不要為了自己的某些想法,而一味的逼迫皇上,讓皇上做自己不願做的事。”

自出生以來,季琛懷疑過很多事,比如自己為什麽要被生下來,比如為何他生母一家凄慘,他生父那個混蛋卻能夠一直過着逍遙快活的日子,再比如他占山為王,組建起一支屬于自己的隊伍反抗前朝,究竟是對是錯……但有一件事,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那就是他與葉雲澤的愛情。

他們的相愛,雖然不合理法,但礙不着旁人什麽事兒。繼承人的事兒,葉雲澤對季琛提及過,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至于史書上的評價……那時候,他們早就不在了,哪裏還顧得上這些。

他們前半身颠沛流離,是一路苦過來的,若是功成名就的現在,還要為了後世的些許虛名而壓抑自己,一輩子不舒坦,還不如趁早抹脖子得了。

季琛相信葉雲澤,就如葉雲澤相信季琛。在別的方面,他們或許有妥協的可能,唯獨在這件事上,無論是季琛,還是葉雲澤,都不會退讓分毫。

葉長公主看向季琛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看來,将軍是要一意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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