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走,我們回家打電動
段淵幾乎是花了整整一個漫長的青春期去扭轉陸斯揚怯懦沉喪、自我懷疑的性格。
陸斯揚去了段淵高中的初中部,兩人每天一起上下學。
周五是段淵班裏一個頗有名氣的漂亮女生生日,人家托人三請四請,段淵不好再推,禮貌地笑掩下眼底微微的不耐,發了短信讓陸斯揚自己先回家。
陸斯揚側頭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問,回了個:“好。”
段淵皺了皺眉,補了一句:“好好吃飯,我很快回來。”
這次陸斯揚沒有再回複。
從飯店出來,段淵一看已經八點,禮貌拒絕KTV續場,衆人苦苦挽留,段淵語氣溫和,離開的步伐利落堅決。
一回到家,還沒等自己上樓問,阿姨就跑過來告狀說陸斯揚今晚就只喝了一碗湯,房門關着,不讓人進。
段淵眉峰一攏,書包往沙發一扔,上樓,經過洗衣間的時候看到桶裏扔了一件髒兮兮的T恤,滿是泥濘,不由得頓了頓腳步。
段淵敲房門的時候陸斯揚正在寫作業,洗過澡的少年漆黑的短發還沾着晶瑩的水露,睡衣上印着幾只傻乎乎的羊——來自段淵的買辦。
棉質的衣料讓他的氣質顯得明亮柔和,低頭寫字露出的一小截頸子在明晃晃的燈光下白得發光,如同一枚質地溫潤的羊脂玉。
少年看到進來的人是段淵,眼眸從死水一潭有了點亮光的漣漪:“你回來了。”
段淵“嗯”了一聲,雙手抱在胸前,斜斜地倚靠着門框“嗯”了一身,朝他招招手:“頭發沒吹幹。”
陸斯揚乖順地走到他跟前,像往常一樣虛虛靠在段淵胸前,語氣平平地問:“好玩嗎?”
段淵拿起毛巾輕輕揉他的腦袋,淡淡說:“一般。”
陸斯揚仰起頭,白白的一張小臉蹦得緊,沒什麽表情,一兩秒後慢吞吞說:“我以為你要很晚才回來。”
“這是不吃晚飯的理由?”段淵專心地擦拭着他柔軟的頭發,狀似無意問:“想要我早點回來為什麽不說?”
陸斯揚飛快小聲否認:“我沒有。”
段淵笑笑,忽然想起洗衣間那件滿是泥濘的T恤,嘴角一平,斂了笑意,随口問道:“晚上自己回來的?”
陸斯揚一直放松倚在段淵懷裏的脊背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放松下來,小聲應道:“嗯。”
段淵輕柔地擦拭着他頭上未幹的水珠,修長的指節穿過他一頭濃密柔軟的短發,手上沾滿了洗發水清淡的果香,等着陸斯揚對自己坦白。
直到頭發擦幹,也沒等來一句開口。
陸斯揚見段淵若有所思地不說話,怯怯往後推開一點,猶疑道:“怎、怎麽?”
段淵定定看了他幾秒,漆黑的眼眸像一潭深不見底潭水,半晌,拍拍他單薄的肩膀,從容一笑:“沒事,寫完作業早點睡。”
陸斯揚上了初中就不跟段淵同一張床了。
段淵給他把門關好,心理醫生沒有說錯,陸斯揚臉上的怯懦自疑太明顯,不願意麻煩別人,拒絕交出信賴,把自己當成一個麻煩,盡力減小存在感。
第二日放學,段淵直接到陸斯揚的班級等人,引來初中部一陣騷動,大名鼎鼎的風雲學長是來等誰?
陸斯揚被段淵拉着手去往一條并不是回家的路:“我們去哪兒?”
段淵捏了捏他微涼的掌心,沒回答,陸斯揚擡起頭就看到昨天圍着他罵沒媽的有錢同學被幾個眼熟的保镖押着。
他們看到陸斯揚,臉上的表情又驚又懼。
但被身後的保镖大漢死死壓制着動彈不得。
這幾個隔壁班的來找他麻煩不是一天兩天了,也許是他們在家裏聽說了什麽,來學校就傳他掃把星害死了他媽媽,他爸爸也恨不得親手結果了他。
陸正祥對他的放棄和怨忌讓他成了同齡人間的笑話。
陸斯揚退後幾步,瞪大了眼:“你怎麽知……”
憑段淵對陸斯揚的上心程度,知道這些沒什麽難的。
他微微俯下身,手放在陸斯揚肩上,将人虛虛攬住。他人長得高,說話時微微彎下腰,平視陸斯揚驚疑不定的眼睛,用一種充滿尊重的商量的語氣問道:“你看,是想自己動手還是我出手。”
陸斯揚不解。
段淵輕輕笑了笑,也不管那幾個公子哥的求情嗚咽,專心認真地對懷裏的人循循教導:“是這樣,我覺得,兩種方式都可以。”
陸斯揚耳朵動了動,深呼吸一口氣。
段淵知道他未必相信,耐心很好,重複:“羊羊,都可以,你可以反擊任何傷害你的人,如果你不想,告訴我讓我來也可以。”
“任何?”這麽肯定的詞,陸斯揚還是必須再三确認一下的。
“任何。”段淵拍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增加承諾的分量。
那天陸斯揚親自動手把幾個同學揍到哭爹喊娘,以後老遠見到陸斯揚就扭頭。
那是自從母親故去後陸斯揚第一次對外界的惡意和傷害做出反應,也為他往後的無數次打架開了第一扇門。
陸斯揚看着那幾個落荒而逃的背影,回頭找段淵,看到他雙手抱在胸前,曲着腿半靠在牆邊,袖手旁觀,任憑自己自由發揮。
穿堂風自耳邊過,掀起段淵的衣角,瓦藍暮色與橘色晚晖交融于天際,瑰色晚照炫目奪人。那一刻,陸斯揚竟覺得,絢麗爛漫的雲彩也卻無法比眼前這個人日益長開的面容奪目。
陸斯揚揍完同學,臉上的狠厲和暴戾悉數收起,帶着一點不确定的猶疑向他走去。
段淵沒有怪他把對方的後槽牙都打掉,反而贊賞地笑了一聲,牽起他的手:“走,我們回家打電動。”
陸斯揚愣愣地、亦步亦趨跟在段淵身後,夕陽将兩道人影拉得越來越長,直至兩道斜影交纏,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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