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瑰色

早上在旅舍吃了老板夫婦親手做的烤松餅和拿鐵。

最後一塊楓糖奶油司康,陸斯揚咬了一口,嫌太幹咽不下,段淵直接拿過來三兩口解決了。

微胖的金發老板娘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對他們說了幾句當地的俚語。

陸斯揚沒聽懂:“她說什麽?”

段淵臉色微變,不自然地咳了一聲,淡定回道:“她祝我們旅途順利,玩得愉快。”

陸斯揚笑着用英文高聲回老板娘,信誓旦旦保證:“我們會的。”

金發女人懷着一種滿意的、慈愛的微笑目送他們裝車。

回霍爾西塔鎮中心陸斯揚搶着開車。

途徑草色碧青的牧場、池塘和田園,一望無際的郁金香和桔梗、細雨洗過後黛色的群山是歐洲人獨享的殊榮。

陸斯揚開了窗,剛飙了會兒,就被段淵肅聲提醒時速保持在40邁的限速以內。

說了兩次。

陸斯揚不耐煩:“好了好了我知道!”

段淵低頭回郵件,又聽見他讨價還價談條件:“回去你給我封路,陳一帆說他又進了一輛超跑,讓我試試手。”

段淵不樂意他總是跟那幫公子哥混一塊,沒擡頭,不置可否:“再說。”

陸斯揚狠狠瞪他一眼。

潮濕的海風從窗口徐徐灌進來,吹得人心頭舒暢,陸斯揚一時興起,嘴角一勾,連窗外經過的奶牛都不放過,對着人家吹了聲口哨。

那股日天日地的浪蕩勁兒沒眼看。

段淵淡淡出聲提示:“專心開車。”

陸斯揚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到了鎮中心,游客越來越多,吉普的駕駛座才換了人。

今日的陸斯揚全然不是昨夜的陸斯揚,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都不是。

大概是昨晚說開了之後睡得不錯。

今日看起來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段淵剛倒進車位停好車,就看到陸斯揚站在不遠處的中央銀幣廣場上被兩個金發白膚女郎圍着搭讪。

他打小知道陸斯揚生得美,可不知道他這妖孽的長相在審美标準不同的國外也這麽吃得開。

剛剛進入小鎮的路上堵了一會兒車,有一輛紅色敞篷莎塔從他們的吉普邊上緩緩蹭過。

車上坐了幾個膚色不同的女人,大膽得向陸斯揚起哄發放飛吻。

陸斯揚嗤笑一聲,索性将車窗開到最大,輕車熟駕地将雙手擱到車沿邊,大大方方地望回去,報以一個紳士的微笑,一雙桃花瓣似的眼斜斜一挑,波光流轉,一星淺褐色的淚痣熠熠生輝。

整個人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都在放電。

隔壁車上那幾個熱情奔放的女人恨不得在大馬路上跳車過來。

段淵一腳油門踩下去,将他們的眉目傳情絕斷在席格利亞的玫瑰大道上。

而此刻,段淵沒有下車,獨自坐在駕駛座上遠遠打量過去,廣場上音樂噴泉交錯變換,白鴿飛了一路。

大西洋西海岸的陽光灑在陸斯揚白皙如玉的臉龐,身邊那兩個白人女孩很高,一人一個游客背包,像是從附近過來過節的大學生。

但還是陸斯揚更高一點點,看得出來他今天心情真的很好,也很耐心。

他微微低下頭湊到其中一個女孩耳邊說了幾句話,逗得兩人開心地哈哈大笑。

陸斯揚嘴角一歪,也露出了狐貍一樣狡黠的笑容,漫不經心的,自在,松快,又有點壞。

不是在安城各個場合裏那種精心設計過弧度的精致的笑容,沒有鋒利,沒有茅箭,沒有隔閡。

這個節日裏鎮上到處都是玫瑰,各色的。

一個女生把手上的一捧花送給陸斯揚,陸斯揚客氣地收下,還入鄉随俗親了親女孩們的手背以示感謝。

段淵遠遠看着陸斯揚展露在晴空之下的笑容,心裏竟不覺得吃醋或難受,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甚至,自心底深處生發出一層祥和平靜的自豪感、充實感,沒有嫉妒,沒有占有,懷着欣賞和感激。

在安城,他永遠看不到陸斯揚這樣的笑容。

早在很久之前,他便想過他們之間該寫或者說只能寫一個怎樣的結局。

陸斯揚心性不定,或許會再玩幾年,玩到一定的年齡就會在喜歡他的一群人裏挑幾個試着認真談一談戀愛。

過幾年再從那些人裏找一個他最喜歡的結婚,當然,那個人必須經得起段淵的考驗。

性格要好,要包容陸斯揚奇奇怪怪的脾氣。

廚藝也不能太差,陸斯揚的胃太嬌貴了,他養了十幾年才把人養好一點,不能就這麽又被另一個什麽都不懂的人來随便糟蹋壞。

那個人應該要是全天下第二愛陸斯揚的人,因為,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人愛陸斯揚能比得過他。

到了那個時候,陸斯揚有事還會第一時間告訴他嗎?跑車壞了誰來幫他修?如果喝醉了會是誰在半夜去接他回家,照顧他?

不,陸斯揚結了婚,他就要逐漸退到一條合适的界限之外。

不能再單獨兩個人一起去喝酒、旅行、看電影玩電動,只能偶爾在某個加班之後的深夜打給電話問個近況,或者在小圈子聚餐的時候碰個杯問上一句最近好嗎。

如果陸斯揚喜歡的是女生,結婚幾年後就會自己的孩子。

那他也一定是個比孩子爸爸媽媽還疼他的叔叔。

在他生日的時候買豪華的蛋糕和昂貴的禮物。

小朋友很有可能也像陸斯揚一樣成績不好,他沒準連教功課的任務都要攬在身上。

這樣一想,好像也沒什麽不好的,沒有什麽過不去的,總歸還是陪在他身邊,這一生都陪在他身邊。

換一種方式而已。

要知足。

他的生命裏能有一個陸斯揚來過,就應該要知足了。

段淵輕輕閉上眼,擡起一只手臂擋在額頭,想要緩解不知道何時湧上心頭的煎熬和抽痛。

明明都想通了,明明一切都還不算太糟糕。

明明他還能找到不徹底離開的方式,明明大西洋西岸的陽光這樣和煦溫喜,不知怎麽就讓人感到眩暈,焦灼和無力。

他緩了許久,放下酸痛到麻木的手臂,一睜眼就看到了抱着一大束玫瑰朝自己走過來的陸斯揚。

日光鼎盛,那一刻,之前的定論又統統推翻。

青年明神情傲踞又張揚,五官精致得近乎邪魅,臉色太白,唇色又太紅,玫瑰映着他,他的臉龐卻又比玫瑰更魅惑人心。

他的心情這樣好,嘴角勾着就走過來,那雙桃花眼晃啊晃,直接晃進了人心裏去。

天地曠野,陸斯揚是唯一的一抹瑰色,鮮活,天真,明麗,永不失色。

這許多年的命題,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思慮得再周全再完滿的結局全都統統推翻。

段淵認了。

他跟陸斯揚認輸,跟自己認輸。

陸斯揚就是他心口上那一枝最嬌豔欲滴的玫瑰,他不能忍受他将手裏的那一捧玫瑰獻給任何人。

陸斯揚剛剛給兩個背包客指完路又在廣場上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人,只好直接走去停車位看看。

不知道默默坐在車上不動的人在想什麽,遠遠看過去,段淵落寞孤寂的身影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不由得加快腳步,抱着花彎下腰敲了敲車門。

故作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你在車上幹什麽?”

段淵搖搖頭下了車,淡淡瞥了一眼對方恨不得堵到他臉前的一大束鮮豔玫瑰,心裏好笑,嘴上故作疑問:“哪來的花?”

陸斯揚蹦跶半天等的就是他這一句,面上卻是漫不經心地,好像收到花發生在他身上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哦,剛才兩個白美人送的。”

段淵了然點點頭,繼續從善如流道:“看來陸少在國外也很受歡迎。”

陸斯揚一臉“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表情:“應該的。”

見段淵沒再答話,他又用一種“說到這我順便一提”的語氣道:“國內也大把人排着隊給我送花。”

這倒是不假,而且送花的男女都有。

段淵擡手,露出骨節漂亮的手腕,把襯衫衣領拉低一分,自嘲一哂:“是嗎。”

“你什麽情況?”陸斯揚嫣紅的眉尾一挑,盡是得意的嘴臉:“我以為這是全安城都知道的事情。”

段淵面色淡淡,敷衍至極地應了聲“嗯。”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快步朝前面走去。

陸斯揚被落下了幾步,線形優美的薄唇微微抿緊,悄然洩露了他的主人根本沒有他所表現的那樣怡然自得。

他跟上去,鼓足勇氣,佯裝不在意地将手上裝束精美的玫瑰往身側之人的懷裏一塞。

被塞了一懷抱香氣的人微微一愣。

段淵:“你……”

這個人到底知不知道當地月亮節送玫瑰花的意義。

送花的人倒是很兇:“讓你幫我拿一下而已!”

段淵靜靜地看他,良久,本是沉黯平寂的眼底浮泛起淡淡笑意:“好,我幫你拿着。”

霍爾西塔鎮被一條運河貫穿,兩個人跑去坐船。

段淵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了個單反,陸斯揚一開始還端着擺着不想讓段淵拍自己。

拍游客照是全天下最傻、逼是事兒!

真香!

他發在狐朋狗友群裏的照片被陳一帆和杜三那兩只狗腿誇得天地失色,驚為天人。

陸斯揚快有點找不着北了。

段淵顯然是很會拍他,斟酌着光影,于動靜之間捕捉到他最生動鮮活的一面,那些細微的神态和表情,他都懷疑平時段淵是不是有偷偷地觀察他才能拿捏到如此精準細致的地步。

在他的相機裏,陸斯揚不是原來的陸斯揚。

是羅西利亞河面金箔閃閃的碎影,是山麓牧野田園最蓬勃嬌豔的玫瑰,是中央銀幣廣場音樂噴泉下潋滟水光,是他心尖頂禮膜拜、悉心供養的無與倫比的昳麗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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