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禮物
陸斯揚沒有聽清:“什麽?”
段淵不假辭色,一雙烏深的眼睛冷清也鎮靜,不留一分讓他含混過去的機會,索性将話攤開:“我不覺得你是真的有多麽喜歡在外面玩。”
陸斯揚回過神來了。
段淵這是嫌他不學無術無所事事成日鬼混?
“你覺得?”陸斯揚長久以來在人前勉強撐起的自尊一片一片地碎裂開來。
他也知道自己是有夠玻璃心的。
可是沒辦法,他就是這麽不争氣。
或者說,是愛讓人變得不争氣。
他用聲色犬馬掩蓋自己的執念與真心,暧昧、縱酒和夜半的舞場都不能麻痹他的一腔愛意,反而招來了質疑和不屑。
“那你還是真是自以為是。”陸斯揚嗤笑,黑如鴉羽的睫毛微微垂下,下一瞬又驀然掀起,身上長起的刺聞聲可見,泠然倨傲,譏诮一笑。
那笑容也是極為明豔燦爛的:“段總看不起我應該也有一段時日了吧?憋到今日才說真是難為您了。”
段淵沉下臉,眉心蹙起:“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陸斯揚還是笑,薄薄的、輕飄飄的,一層風過就能吹散的浮雲。
段淵把人向着自己拉進一步,距離不過咫尺,堪堪就要額頭相抵。
他這才發現陸斯揚身體已經僵成一片,不由得心疼地輕輕拍了下他的背,放軟了語氣:“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更不會看不起你。”
“如果我沒記錯,你是高中開始和陳一帆他們出去玩的。”
“那段時間……我太忙了,沒有空陪你,總是留你一個人在家,還安慰自己說你能交到一些朋友也是好事。我總是怕你……不是真的過得好,不是真的開心。”
陸斯揚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
段淵垂眉斂目,無奈一哂:“算了,難得和你出來玩,說這些做什麽,走吧。”說着又伸手揉了一把陸斯揚烏黑蓬松的腦袋。
他收回手放在兜裏,轉身走了沒幾步,衣袖就被一股輕小但卻篤定的力量一頓。
段淵回過頭:“?”
身後牽住他衣袖的人猶豫了很久,才把臉撇到另一邊,嘟哝道:“和你一起比較開心。”
段淵沒有聽懂:“什麽?”
陸斯揚這會兒又不害羞了,繃着臉像宣讀聖旨一樣陳述:“我說,和你出來比跟他們玩開心。”
說出這句話跟賞賜似的,滿身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勁兒。
段淵面色微凝,一不留神就被這小祖宗一記直球砸得心裏泛甜。
說話的人倒是絲毫沒有自知之明,仍然沉浸在段淵剛剛的話裏。
他過得開心嗎?
和陳一帆他們在燈紅酒綠裏夜夜笙歌一擲千金真的開心嗎?
一開始的确會被花花世界裏的刺激和新奇俘獲,但過後又會被新的空虛、失落和苦惱淹沒。
那時候這樣放縱自己,不過是在段淵忙着下場厮殺那幾年以這種方式控訴他對自己的疏忽和漠視,千方百計引起他的注意。
但現在……
段淵讓他擡起頭:“真的?”
陸斯揚被他烏沉深邃的眼神逼得沒有辦法,才不情不願“嗯”了一聲。
段淵星目幽深:“那就多和我在一起。”
他想說,那就和我在一起。
陸斯揚扭開橘子汽水喝了一口:“看你表現。”
“嗯,我一定好好表現。”段淵淡聲道。
随即圈住他的手腕,稍稍用力一拉,避開迎面撲來的不知哪個國家的旅游團,花紅柳綠的一大群人。
陸斯揚看了一眼他節骨分明修長的手指,沒有掙開:“哦。”
霍爾西塔教堂是當地著名的打卡聖地,湖邊是一個販售博物館。
裏面都是一些上過世界巡回觀展臺或者拍賣場的物件,經過官媒的鑒定和宣傳,專門供世界各地有錢的旅客來拉動經濟增長。
給他們講解的是一個大胡子,用西塔納口音濃厚的英文介紹十三世紀貴族的酒杯、文藝複興時期畫家遺留的顏料、哪位教皇衣袖上鑲嵌的紐扣……
陸斯揚聽得興致缺缺,走馬觀花,連打哈欠。
大胡子口音太濃,他只能偶爾攫取到一兩個詞,雲裏霧裏。
段淵倒是聽得很認真,大胡子很精明,每一個物件都介紹得很詳細。
畢竟中國游客財力豐厚,出手大方,而這兩個氣度不凡的男人絕對又實屬中國游客裏品相上乘的有錢人。
當他介紹到那根十八世紀王妃佩戴過的腳鏈背後浪漫絕美的愛情故事時,那位看起來更高一點的俊朗冷清的中國游客腳步一頓,深沉幽黑的眼睛裏劃過一絲亮光,漸漸浮上些許趣味。
大胡子抓住機會,更加賣力地賣弄起這根鏈子的做工、價值和背景:“這是莎塔十三世遠航波羅的海之時,太過思念皇宮裏的王妃。采了大加高羅索山脊之巅的琥珀,命十七名工匠同時趕設計趕工而成。”
“莎塔十三世和王妃是我們國家愛情的象征,他将鏈子送給王妃時,附上信說,這是我對你不可估量之愛,所以,BCC作寶鑒專訪的時候,命名其為不可估量之愛……”
大胡子見段淵有興趣,說得起興,恨不得再将國王與王妃的浪漫愛情故事從頭到尾背一遍。
陸斯揚覺得頭疼,聽又聽不懂,不耐煩地戳了戳段淵,示意他跳過這一個環節,直接去下一個地方逛。
段淵反手一按,直接将他的手指收覆掌心:“不急。”
随後朝大胡子示意,這條鏈子他将會買下。
大胡子的滔滔不絕陸斯揚一句沒聽懂,但段淵醇厚地道的倫敦腔他可是熟悉得不得了。
“你買這個幹什麽?”
段淵低眉考量鏈子的做工和材質。
陸斯揚一頓,臉色微變,強硬地将自己的手指從那溫熱的掌心裏抽出,輕飄飄一笑:“段總好興致,出門在外不忘買伴手禮回去讨人歡心。”
段淵薄唇欲啓,大胡子恰好将包裝好的鏈子和發票送回來,他只能先簽字辦理保險保修手續。
陸斯揚一想到段淵和他在一起出門游玩還不忘買如此昂貴的禮物去哄國內不知哪個女人,他就滿腹心酸委屈,就算是公事合作上的禮貌客氣、逢場作戲也令人難以忍受。
總不可能是要送給他母親,段淵與他生母關系寡淡,段家的女輩裏他也數不出什麽适合這份禮的人選。
陸斯揚唇線抿得緊。
他愛不到他想愛的人,他只有這一點點時間,他想讓段淵這短短幾天時間裏只有他一個人,被他滿滿地占據。
他只是想擁有一段純粹的回憶,不算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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