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回國

陸斯揚心血來潮買了面包,在塞羅泊邊喂天鵝。

皇室花園裏的天鵝高貴傲慢,對別的游客喂到他們嘴邊的食物不屑一顧,連尊口都不見得張一張。

陸斯揚沒這個好耐性,面包随手一撕,往湖裏利落一灑,反倒引得品種高貴的天鵝們伸長了潔白的脖子争相搶食。

天鵝的表現使得陸斯揚在一群膚色各異的游客裏備有面子。

好幾個意大利小孩纏着他要面包,他們堅持認為那位好看的中國哥哥手裏的面包一定比他們手裏的更好吃。

陸斯揚得意洋洋把面包掰成兩半分給段淵。

段淵淡淡一笑,搖搖頭,繼續袖手在湖邊旁觀。

他不看天鵝,他要看陸斯揚。

陸斯揚比天鵝還美。

陸斯揚翻了個白眼撇撇嘴,繼續投身喂鵝大業。

段淵手機震動,他掃了一眼屏幕,默默走到不遠處接通。

陸斯揚把手裏的面包分完也不見人回來,又等了一會兒段淵才挂了電話,見他兩手空空,問:“喂完了嗎?我再給你買點兒?”

陸斯揚撇撇嘴:“再喂鵝都要撐死了。”

“那是要回去了?”

陸斯揚點點頭,忽然看到段淵接了這麽長一通電話他這才發覺,這幾天段淵好像時時刻刻都陪在他身邊,沒有回過郵件,沒有打過工作電話,甚至連微信信息都很少回,好像這趟旅行真的就只是為了好好陪他。

他是無所事事一身輕,可段淵不是的。

“是出了什麽事嗎?”陸斯揚良心發現,心中無端端生出一點忐忑來。

“我們可能得提前回國。”段淵面上永遠是八風不動的表情,不見慌張,仿佛只是平靜客觀地陳述一個事實:“我媽在住院。”

“怎麽回事?”雖然知道段家沒有幾個人待見自己的,就連段淵都跟這位生母不熟,他還是忍不住皺起眉問。

畢竟他知道體會過失去親人的滋味,他不想段淵也嘗一遍那種感覺。

段淵看他緊張,将人拉近了一點,肩膀碰着肩膀,傳遞着一些溫度:“沒什麽大事。”

段淵面上沒什麽情緒起伏,好像母親生病住院這件事還不如陸斯揚的緊張更能引起他的關注。

他眼睑微斂,淡道:“她就那樣,身體本來也不好,神經衰弱好多年了。”

有時候裝病,有時候歇斯底裏,年輕的時候對段淵不聞不問,老了之後,病就成了她武器,逼段淵給她買房子、轉股份或是去相親的時候,總能用得上。

陸斯揚不經常能見到段夫人齊嬈,其中最重要一個原因是段淵不會讓他經常接觸到段家的人。

其實段家和陸家的父輩已經算不上多麽密切交好,是爺爺那一輩有些交情在才有的往來。

等老人們都故去,關系自然又淡了下來。

自那場九死一生的車禍之後,段家不僅不念陸夫人的恩情,反而視陸斯揚為洪水猛獸。

陸正祥對段淵這個罪魁禍首的記恨和怨念直接斷絕了兩家的關系往來。

這些年來段淵對陸斯揚的看重和縱容,就更令段家上下将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仿佛陸斯揚是個被什麽東西附身專門魅惑人心的妖怪。

萬裏高空的跨國航班上。

段淵正在用筆電看文件,側目看了眼安安靜靜不說話的陸斯揚:“困了就先睡,醒來我們就到了。”

陸斯揚搖搖頭,他不想睡覺,就想這樣陪着段淵。

雖然他也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麽忙,但還是要固執地以這種清醒的方式陪在他身邊。

“不開心?”段淵見陸斯揚不說話,以為是他還沒有玩盡興,拍了怕他的手背:“抱歉,下次我們……”

“不是!”陸斯揚恹恹地打斷,“沒有不開心!”陸斯揚在心裏怪段淵對他實在太過沒有底線。

段淵放下手李的文件,定神看着他的臉,想要确定他說的話是否發自真心。

陸斯揚瞪大眼睛:“真的沒有!”為表誠心,他挪了挪位置坐得離段淵更近一些,手搭上對方的手臂:“你快工作吧,我不吵你了。”

說完就乖乖地坐着,嘴巴緊閉,不再說話。

段淵嘴角一彎,低下頭閱覽文件,看到某份財務報表的時候嘴角的弧度又漸漸平淡下去

其實,他只跟陸斯揚說的,只是那通長電話裏的一半。

齊嬈忽然發病的原因倒是只字未提。

從徐陽收集到的消息來看,段奇恐怕早有預謀利用他離國的這段時間跟柳家搭上線。

早前柳家低聲下氣登門了幾回,見段淵對聯姻之事一直未肯松口,也就自然對段奇順水推舟。

一廂有情一廂有意,司馬昭之心,不必再藏。

只是沒有想到段奇膽子大到出手這麽快。

齊嬈八成就是被他背後的手段刺激了,再加上柳家的推波助瀾,情緒起伏才這麽大。

段淵不想混這趟渾水,齊嬈可是熱衷得很。

倒也無妨,就先讓他們折騰着。

這些年來他也不單單是光守着段氏這塊肉,自然留了其他的底牌。

只不過這事兒他跟誰都沒提過,就連齊嬈都不知道半分。

也不怪她着急,這些年來,齊嬈作為段家續弦活在衆人的飯後談資裏,段家豐厚的家産最後落到誰的手裏還不一定。

段淵不是元妻之子,她一個續弦,絞盡腦汁處處在老爺子面前搶着表現,大有一副與段奇和段晴這兩個原配子女争個你死我活的架勢。

在那些闊家豪門的夫人太太裏頭更是不能失了半分面子。

只不過她自己也沒想到,争着争着就把自己跟親生兒子段淵的情分一同失掉了。

段淵是她在老爺子面前的利器和砝碼,是她在人脈交際裏填補虛榮的資本。

段淵也的确從小到大很争氣,除了性子冷了點,以及每次在只要關乎到陸家那禍水的事上有些拎不清輕重之外,完全是無可指責的。

但段淵對這些都沒有興趣,不是不體諒她在段家的處境和為難,而是自從小時候知道了自己母親為留住老爺子在家,命令仆人在晚上暗暗将他房間裏的窗開了讓他順理成章地感冒之後,他心裏唯一渴求溫暖的火光就被撲滅了。

段淵少年老成,碰上一個風流成性的爹再加上一個喪心病狂的媽,從此往後都得靠自己。

段淵生病後,齊嬈甚至暗地指使家庭醫生小少爺這病不用好得那麽徹底,也不必好得那麽快。

家庭醫生輕而易舉被女主人買通,不知道亂開了什麽藥,一個小小的風寒斷斷續續治了一個多月都不見起色,反而大有越演越烈之勢。

那時候的段淵,就這麽拖着沉重的腦袋,每天上學渾渾噩噩,還是被陸夫人發現了帶去醫院最後才根治。

陸夫人親自照顧了段淵幾天,他很喜歡陸夫人。

也喜歡那時候擔心又着急地問“阿淵哥哥會不會有事”“阿淵哥哥我的羊都給你你要快點好起來”的陸斯揚。

那幾乎是他灰暗無光的少年時代裏唯一溫暖的色彩。

他無數次想,擁有這樣一位溫柔的母親和可愛的弟弟,那該是多麽幸福的事。

那時候他每周最快樂最期盼的是就是到陸家去做客。

都是安城裏的名門望族,段家是個吃人不吐骨頭和血肉的狼窩。

陸家完全不一樣,陸夫人溫暖高雅,陸斯揚天真可愛。

那時候的陸叔叔也很爽朗愛笑,每次他們家的家庭聚會都帶上段淵,有時候是去野餐,有時候開車去鄉下的農家樂,或是出海露營。

那些溫馨美滿,那些閃閃發亮的快樂刻在他的腦海中這麽多年也不曾失色半分。

可從那場車禍之後,就一切都變了。

陸夫人因為他過世,陸斯揚那麽可愛的一個小孩子失去母親後變得沉默乖戾,陸正祥心如死灰,無心打理家庭公司。

即便只是意外,他也是一切悲劇和罪孽的源頭。

陸夫人臨終前的囑咐還回響在他耳邊。

“小淵,你不要難過,不要愧疚,這是阿姨自己的選擇,阿姨這麽做,不是為了讓你餘生都活在悔恨裏,如果可以,你以後幫阿姨多多照顧斯揚好嗎?他……”

陸夫人讓他好好照顧陸斯揚,可是他懷的是什麽心思他自己知道。

依仗着這個借口和理由賴在陸斯揚身邊,妄圖掌控他、管制他。

這些年,他也沒算照顧好陸斯揚,不然為什麽陸斯揚總是過得不夠快樂自由。

飛機在颠簸的雲層之中降落,機場大廳裏,徐陽和二助早已在關外等候。

下機的時候陸斯揚還沒徹底從長夢中醒來,有點迷糊,段淵攬着他去取行李。

到了門口又買了杯咖啡給他才将一直由自己拉着的旅行箱放到陸斯揚手裏:“助理先送你回去,好好洗個澡,睡個覺。”

“你呢?”陸斯揚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面無表情,手上卻是拽得緊:“你去哪裏?”

段淵見他面色罕見地露出些不安,心下疑惑,但還是耐心安撫道:“我去醫院一趟,你先回去,晚上找你吃飯。”

說完捏了捏他的手心。

陸斯揚猶豫着,手沒放開。

段淵拍拍他的肩:“去吧,我一會兒就找你,很快。”

陸斯揚愣愣點點頭,在對方轉身之際又突然加快步伐跑上去:“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段淵聞聲心下一動,頓步回頭。

一雙冷靜幽深的眼睛直直抵向他,沉沉的目光裏帶着點意味不明的探究和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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