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于

裴家的一場周歲宴,很多人都看出來了太子和趙王的不對盤,卻很少人知道其實代王和趙王也已經劃清了界限。

其表現在于——趙王怎麽想也沒想到自己會被傻子錾給暗坑了一把。

傻子錾是宜陽公主林煥給代王起的別稱,不為別的,誰讓他跟姓裴的死丫頭好呢,他跟她好,他就是她的敵人。

宜陽公主的世界其實很簡單,非黑即白,非敵即友。譬如,太子沒事兒總喜歡擺長兄的譜教訓人,他就是敵人。趙王有事沒事總愛送她一些宮外的小玩意,他就是朋友。

如今她也是到了招驸馬的年紀,遂拜托了趙王幫她留意合适的人選,條件就是要說動了他們父皇給傻子錾賜個側妃。

這事兒宜陽公主上了心,一想起長公主會作代王正妃的傳言,她恨不得一次性給傻子錾找上十個八個的側妃。哈哈,最好長公主還沒過門,就已經喜當娘,傻子錾那兒生出了一堆的孩子,看她還怎麽猖狂!

今日,宜陽公主一大清早就孝女上身,命人備上了食盒,等候在乾元殿門前。遠遠的就瞧見她父皇下朝歸來,她迎上前了幾步,這才發現她趙王哥哥和傻子錾也跟在了她父皇的身後。

宜陽公主給她父皇行完了禮,甜甜地叫了聲“趙王哥哥”,然後就板起臉來訓斥代王:“見了姐姐,你也不來行禮。”

莫說她比代王大了半歲,就是大了半天她也是姐姐。再有,她可是皇帝的女兒,他爹就是活着,也不過是個王爺。

就像所有的老爹都比較偏寵女兒一樣,皇帝這個爹在過去的很多年裏,也一向很寵愛這個并不是嫡出的女兒。

然而這兩年皇帝又不斷地生出了好幾個粉嫩可愛的女兒,帝王的愛是有限的,原本給了林煥十分的父愛,也随着其他女兒的出生,先是一分為二,後來又一分為三,再後來一分為四……到了如今的一分為七。

短短兩年的時間,皇帝又有了六個孩子,全特麽的都是女兒。

其實這真沒什麽大不了,反正他已經有了兩個兒子。

壞就壞在,一年之前,怎麽生都生不出兒子的裴天舒一生就生了兩個。剛好,那時候的皇帝也正好生了兩個女兒。

這就有了對比,且一對比皇帝郁悶壞了。他有一個大老婆外加小老婆無數,每天睡一個不帶重樣的,可裴天舒滿打滿共就只有一個老婆。生不出來兒子,難道是怨他每天都刨新地,新地不好出糧食?

皇帝改變了翻牌子的策略,從一天一翻,改為了一月一翻,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在這一年裏,皇帝又有了四個女兒,最小的那個分娩于昨夜,皇帝最後的希望也于昨夜瞬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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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皇宮,加上最大的公主林煥,終于集齊了七仙女。

也不知道為什麽,皇帝現在一看見女兒就腦殼疼。

很不幸的,宜陽公主觸了黴頭。

代王那句“宜陽姐姐”還沒能叫出口,皇帝的狂風驟雨已經降臨。

他吼道:“堂堂的公主沒有一點兒公主的模樣,你後頭還有六個妹妹……”哎喲,腦殼兒疼,還是換個由頭發作吧。

皇帝停頓了一下,比剛才吼的更大聲了:“你看你站無站相,在朕的面前你都敢如此松懈,如此放肆,在旁人面前,不定什麽樣。從今日起,你給我禁足三月,每日抄寫《女戒》,交到慈惠宮去。”

慈惠宮就是皇後盧氏的寝宮,皇後向來不喜她。宜陽公主白了臉色,叫了聲“父皇”,想要求饒。

皇帝擺擺手,“你跪安吧!”快走快走,看了就心塞。

宜陽公主哭着跑走了。

趙王心知他父皇的心情不佳,低垂着腦袋等着訓話。

其實皇帝老爹和普通的老爹真沒什麽兩樣,都喜歡天陰下雨,還有心情不爽的時候拿孩子順氣。

趙王那兒已經做好了挨練的準備,只見代王嘻嘻哈哈地一拉皇帝的手,道:“二伯,二伯,你真好。”

皇帝噗嗤一下,頓時就笑了。

趙王松了口氣,擡了頭,也跟着皇帝笑了起來:“還是錾弟最會哄父皇高興了。”

皇帝不置可否,他和皇後一樣認為林錾是個至純至善的好孩子,就是因為他傻才沒有那麽多的想法。

皇帝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次子,他只比太子小了一歲,且與太子都是嫡出,誰又能保證他的心裏不會生出“同樣是父皇母後的孩子,憑什麽哥哥是太子可以做皇帝,而他就不能”的想法。

這也是皇帝急于生個其他兒子的原因,往往就是有潛在的“外敵”之時,原本離心的兄弟才能夠其利斷金,處于弱勢的那個才能甘心情願地去做輔政大臣。就像當時他和他大哥,如此那般的和諧。

很顯然,就連皇後也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皇帝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眼神從代王的身上掃到了趙王那裏,道:“知道我今日叫你來所為何事?”

趙王颔首低眉:“兒臣不知,可是兒臣犯了什麽錯誤,還請父皇明示。”

皇帝敲了敲案幾:“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前幾年一直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我也依了你,可幾年都過去了,我問你你可找到自己心中所愛之人!既然不曾,為何又不肯依了你母後為你所尋的親事?”

趙王被逼問的一時啞口無言。

皇帝便又道:“我今日叫你二人過來就是告訴你們,不管你們願意不願意,趙王妃和代王側妃一定會有。”

趙王瞬間就哭道:“是得給錾弟尋個妥當的,如此才能更好地照顧錾弟起居。至于兒臣,我知父皇是為了怕太子哥哥難做,其實兒臣就是不成婚,也是可以出府自立的啊。”這是在避重就輕,随便倒打一耙。

代王心道,恐怕他出府自立了太子才更加擔心。可他并不想參合太子和趙王之間的事情,遂只道:“二伯,你是要将妹妹賜給侄兒做側妃嗎?侄兒是很高興的,就是侄兒不明白妹妹為什麽不是正妃呢?其實侄兒無所謂的,不管正妃還是側妃,侄兒就只要她一個就對了。就是不知道妹妹她會不會因此而不高興。”

他說的很認真,就是差點兒沒噎死了皇帝和趙王。

皇帝心道,裴天舒的女兒就是讓她做代王正妃,他下聖旨的時候都得斟酌了再斟酌,主要怕他哥托夢揍他。如果是側妃,別說已經挂掉的他哥了,就是裴天舒那個疼女兒的刺頭,說不定真敢犯渾了揍他一揍。

再說了,長公主做側妃,特麽的是要讓王母娘娘下凡來做正妃嗎?

也就只有傻孩子才能說出來這樣的傻話了。

一邊的趙王則是氣了個半死,那位他也就只敢在心裏想一想,他這兒日想夜想,唯恐被人看出了心中所想,這位倒好,直接表明了非她不娶。

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怎麽這麽大呢!

趙王有一肚子的反駁話不敢說出口,那邊的皇帝想了想,和顏悅色地道:“阿錾啊,妹妹還小,可你已經不小了,先給你找個側妃跟你玩。等妹妹大了,那不是還有一個正妃的位置嘛!”

皇帝的話并不敢說死,他可不敢說“妹妹一定會是你的正妃”,他這兒答應了,裴天舒要是不應可怎生是好!他要是硬擺出皇帝的威儀說這事就得這麽辦,這不是生生就得和裴天舒離心。就連他哥在世的時候,也不敢逼急了裴天舒,換了他,那就更不能了。

代王表現出了一如既往的倔強,堅定道:“你要能找來和妹妹一樣的我就要。”

噗!皇帝內傷,這熊孩子的“一樣”,他早就領教過了,那得是一模一樣啊!

皇帝又不能說,你是沒嘗過女人的滋味,嘗過以後就會發現,關了燈,這女人真沒什麽兩樣。

趙王就适時哄騙道:“或者還有比長公主更好的呢!”

代王心想,老子不去招惹他,他倒來招惹老子了。那還能有他的好!

代王忽地一笑道:“趙王哥哥都不曾娶妻,我着什麽急啊!二伯,等你将趙王哥哥的婚事定下來,再為侄兒操心也不遲的啊。”

皇帝一想,也對,遂瞪着趙王沉默不語。意思是,看看,就因為你,連弟弟的婚事都耽擱了。

趙王:“……”TMD,林錾他是真傻嗎?

******

許是連老天也能明白趙王的為難,将才還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起初是幾粒,漸漸就像鵝毛一般鋪天蓋地落在了這蒼茫的大地上。

因着趙夫子家中有事,請了半月的假期,裴金玉他們也有半月不用上學。她娘就抓緊了這半月的時間,讓她和弟弟們培養感情。

這會子,她娘還特別放心地将百威和雪津放在了雕山小築,自個兒去巡查庫房去了。這不是快到年關,身為王妃也得親自打理送往各家的年禮。

裴金玉讓佳柔和嘉榮看着在榻上亂爬的兩兄弟,自己只遠遠地看着。

對于弟弟這種生物,在裴金玉心裏的位置,幾乎等同于已經挂掉的林青巒,是一定要避而遠之的。

無他,可以說以前有多愛,如今就有多怕。

雖說這兩個不是衛單,可她也說不清楚為什麽,還是會心生畏懼。

且衛單小時候,也是同百威和雪津一樣,特別的喜歡那時的她。

當時的長公主衛妩比弟弟衛單年長五歲,他們的皇帝爹那會兒可不止衛單一個兒子,他是嫡出不錯,上面卻已有兩個庶兄。

他們的皇後娘,要忙着和各宮的美人争鬥,還得忙着處處提防別有不軌之心的人趁機害了衛單。是以,從小衛單的身旁只有她能夠随意親近。

衛單對她的依戀,甚至超過了母後。

而衛單對于她來說,也是生命中誰也無法替代的人。

結果……卻是那樣的一個結果。

要說上一世,林青巒害的她孤苦難當,那麽衛單就是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裴金玉愣了會兒神,忽地發現裴雪津不知什麽時候爬下了炕,正歪歪斜斜地朝她走來。還伸出了兩只小手,嘴裏頭咿咿呀呀地不知在念叨些什麽。

“佳柔。”裴金玉趕緊叫,“快把雪津公子抱回炕上。”

就在佳柔朝裴雪津伸出手的時候,他突然哇哇大哭起來,仍舊不死心地想要裴金玉抱他。

裴金玉只覺頭疼,指使着佳柔,“快想法子哄哄。”

佳柔很是為難,“雪津公子這是想讓長公主抱哩。”

裴金玉當然知曉他是什麽意思,可她真的不想抱啊。

正在為難之際,就聽見了楚氏的大喝聲:“金玉!”

裴金玉一轉頭,就看見她娘那雙飽含了失望的眼睛,她硬逼着自己轉過了頭。

楚氏等了許久也沒有等來應有的解釋,命了奶娘抱起兩個兒子,也不顧外頭還飄灑着雪花,頭也不回地出了雕山小築。

裴金玉知道,這一回,楚氏是真的動了怒。

******

雪,一直下了許久,下的這天地之間只有它的顏色,也照亮了早已黑暗的夜空。

趙王的探子趁着雪光在代王府中疾行。

她用一只野貓輕易瞞過了看守在殿門前的侍衛,一閃身進了內殿。又因着她早就将代王的居所摸了個仔細,是以她很順利地進了代王的寝殿中。

此時的代王還不曾熟睡,聽得窗邊傳來的聲響,心內警戒,遂一躍跳起,拿了床邊的長弓,對着聲響,連發三箭。

只聽“咻”的一聲,又是“铛”的一下,她連忙翻滾,可是最後那支泛着寒光的箭頭,還是沒有半分情面地默入了她的身體。

至死她都不明白,說好的傻子怎麽如此耳聰目明,又怎麽可能有着出神入化的射術?

黑暗中,有人的聲音在殿中響起:“王爺。”

“拖下去。”只聽代王淡淡道。

“是。”

好似有一陣風吹過,再看殿中,連一絲血跡都沒有留下,仿佛剛剛的一切只是一場不可思議的夢。

代王立在窗前,屋外的雪依舊在下,這注定是一個無法入眠的夜。

與此同時,雕山小築的窗前,裴金玉也正無聲地看着寂靜的雪和寂靜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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