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皇帝一下了早朝,就遇見了專程等候在門邊的穆九。

皇帝問他:“咦,朕不是準你今日出宮為你爹娘掃墓!”

穆九沖他磕了個頭,快速爬起來後,伏在他耳邊小聲道:“皇上,您不是說過也想去,可您也沒說到底是去啊還是不去,所以奴才這不是等着皇上您的準話了嗎!奴才是想,萬一您要是真想去了,奴才要是沒等您,這不就犯下了大罪一樁嗎!”

皇帝之所以喜歡穆九,喜歡的就是他這份謹小慎微,他就是有了這份勁頭,才能将人伺候的特別體貼和周到。

皇帝被順毛順的很舒坦,可這兒人多,不是說話的地方,遂白了他一眼道:“多事。”

穆九趕緊垂首而立,恭送皇帝。

皇帝走了沒幾步,頓了腳步,喊他:“還不給朕滾過來伺候。”

“是。”穆九應了一聲,快走幾步跟上。

乾元殿裏。

皇帝看了看堆積如山的奏折,忍不住皺了眉頭。

這人啊,就是奇怪,想當初他還是皇太弟的時候,怎麽看這奏折就怎麽喜歡,一天不看就渾身上下沒有一個舒坦的地方。到了如今,天天看,天天看,實在是膩的不行了,又懷念起不用看奏折的日子。

還真是賤到了家。

皇帝嘆了口氣,對一旁候着的穆九說:“行了,你快去快回,你是個好的朕心裏明白。”

皇帝出宮可不是一件小事,再說了還有上一回的刺殺,如今想想還是心有餘悸。

穆九看了看他的面色,勸道:“奴才鬥膽說一句,皇上,您要真想去,要不然就叫虎贲中郎将帶人跟着。”

他有多久沒有出宮轉過了,要說不想出去轉轉,還真是謊話。皇帝沉思了片刻,衡量了許久,終于下定決心道:“傳虎贲中郎将。”

莊霖海初聞皇帝要微服出宮,也就驚愕了片刻,勸阻的話一句都沒有說,直接領命而去。

然後,皇帝換上了常服,坐在馬車裏,穆九則負責趕車。有皇帝的特赦令,二人順利出宮,于宮外和莊霖海彙合,又一路往東,絕塵而去。

******

五月十五是個極好的天氣,陽光明媚,萬裏無雲。這一日,不僅僅是皇帝突發奇想要微服出宮,就連許久都不曾在洛陽城內走動的裴金玉也預備着出門轉轉了。

不為其他,實際上是給人當陪襯去了,用她爹的話說她就是一顆“照明功能極強的夜明珠”。

五月十五又叫大端午,洛陽城中有廟會,林枞想要約高再婵出去逛逛,可總得有原因不是。

這原因就是——長公主相約。

作為長公主的三叔,林枞自然是要随身保護的。

林枞想的很好,可他委實沒有想到的是——城中有廟會,既然長公主都能去逛逛,作為長公主的七個師兄,要是不去,也說不過去啊!

走哪兒帶四個高瘦、條順的大小子,還有三個半高的二小子,連侍衛都不用多帶的好嘛!

林枞頗有些欲哭無淚,可是為了如花的女神,什麽都可以忍耐。

于是,兩個想要去談戀愛的,一個不情不願當夜明珠的,還有七個興高采烈的,另外還有誰誰的丫頭,誰誰的小厮,浩浩蕩蕩的二三十人,一起出了武陵公主府。

他們一走,裴天舒就跟楚氏調侃,“知道的是去看廟會,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打群架哩。”

榻上的裴百威和裴雪津正在搶一只布老虎,争奪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兩個熊孩子使出了吃奶的勁,誰都不肯讓誰。

裴百威聽見了他爹的話,暫時同弟弟休戰,手一松,他弟咣當倒在了榻上。倒就倒呗,不管他什麽事啊,他扭頭看了看他爹,有樣學樣道:“打……架。”

裴雪津好不容易爬了起來,沒他哥嘴皮子利索,流着口水也道:“打……”

裴百威的注意力又轉移了,一把奪過了布老虎。緊接着就真掐上了,裴百威把裴雪津當了馬騎,裴雪津一鼓作氣又将他哥掀倒在榻上。

裴天舒覺得挺有意思,不止袖手旁觀,還在一旁助上了威,一會說“百威快上”,一會兒說“雪津,快快,你哥又來了”,然後一拍大腿,樂的哈哈大笑。

楚氏嗔了裴天舒一眼,将裴百威抱到了一旁,說了一句:“什麽爹呀!”不僅随女兒跟小子們瞎混,還慫恿兒子打架。真的是,世間也難找到這樣的“好爹”!

面對楚氏的埋怨,裴天舒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

楚氏便趁機道:“女兒的事,你想好了嗎?她都已經九歲了。”

九歲的年紀,在他前世也就是才上小學四年級,很大嗎!裴天舒依舊不以為然地說:“怕什麽,咱們女兒不用出嫁,是要招夫上門的。”

說的好像招夫就用不着名聲了似的。楚氏又瞪他一眼道:“再如此下去,招夫也難。”

裴天舒想了一想,也嘆了口氣。

楚氏以為他明白過味了,又道:“哼,若你早聽我的,哪裏至于如此煩惱。”

裴天舒沒吭聲,只因他和他媳婦的煩惱根本不一樣啊。他的煩惱是,就他女兒那個小爆脾氣,尼瑪可不是常人能HOLD住的呀。

還有,人家小姑娘誰沒幾個小閨蜜呢。以前他女兒沒閨蜜的時候,他煩惱,最近有了一個閨蜜,他還是煩惱。

才九歲的熊孩子,跟個二十五六歲的高再婵做了閨蜜。好吧,其實年齡并不是關鍵,關鍵是高再婵是在鬼門關滾過兩回的人,這麽複雜的閱歷,他女兒和她能有什麽共同語言呢?

裴天舒百思不得其解,還很為他女兒以後的人際關系發愁,可這事兒壓根兒就不用愁的好嘛!雖說知己是強求不來的,可要是有人上趕着非往前送呢。

******

裴金玉一行,滿大街溜達着,吓退行人無數。

林枞就想,老是這個樣子也不是辦法啊,就悄悄地示意裴金玉走得慢一點兒,然後他自己跑到高再婵的身邊說:“長公主想吃糖葫蘆,你随我去買吧。”

高再婵不疑有他,跟着走了。

裴金玉覺得自己的任務完成,立馬就要打道回府。

可是,嘿嘿,人都已經出來了,還能是她說的算嘛!那麽多人了,拖也會将她拖走。

譚中秀幾個,沒人敢去牽長公主的手,就慫恿代王上去。代王……也不敢真牽啊,就拽了裴金玉的衣袖,直接拖走。

反正,都同他們鬧了好幾年,也早就被鬧習慣了。

裴金玉拍了拍代王的爪子,道:“快撒手,本宮自己會走。”

好不容易伸手拽上了,想撒開,那是肯定不行的。

代王用閑着的那只手指了指前方,道:“妹妹,快看,玩百戲的。”

轉臉一看,裴金玉壓根兒就沒上當啊,代王只好憨笑着說:“妹妹,人多,牽着,丢不了。”

真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假傻,裴金玉打落了自己衣袖上的他的手,“你跟緊我。”

代王愣了一下,轉而滿臉洋溢着喜氣,緊跟而上。手背上還留着她手指的溫度,他忽地将手拳了起來,藏在了衣袖中。

他們一起看了百戲,還一人吃了一碗雞絲小混沌,走失的兩個加起來不止半百的大人,還是沒有回來。

劉如松提議,“咱們去洛水邊玩會兒吧!”

譚中秀和裴寶一個是不想回家,一個是個玩不夠的,當即連聲道“好”。

七裏和八駿自從上次從白華庵回來,越發的唯裴金玉馬首是瞻。

代王不用說,從始至終就根本沒有改變過。

劉元楓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劉如松,忍了忍,最終沒有出言反對。

裴金玉瞧出了些許反常,那就更想去看個究竟了。

果然,他們一行才到了洛水邊,就見洛水邊的浮橋口那裏,立着一群人,為首的赫然是幾名淑女閨秀,哪怕她們的臉上都罩了層面紗,裴金玉也認出來了其中就有劉如松的姐姐劉彩。

想是連代王也認出來了,不動聲色地往裴金玉身旁靠了靠。

淑女閨秀們上前行禮,除了裴金玉和代王,其他人又一一回了禮。

譚中秀也是到了說親年紀的人,按理說還是回避一下的好,可這位是顏禦醫唯一的徒弟,雖還未出師,可那也算是半個大夫啊。但凡是大夫就不應該懂得回避兩個字怎麽寫,于是他理所當然地站的筆直。

淑女當中就有人悶哼了一聲,不悅地道:“長公主果真如傳言那般是個不拘小節的。”

這是在委婉地說她不知廉恥。

裴金玉眼風掃了過去,只見說話的淑女是幾人當中最高挑的,許是見過,卻是不曾留下什麽印象,遂問:“這位是……”

一旁的劉彩介紹道:“這是禦史中丞高大人家的嫡幼女,閨名如意。”

這麽說大家都明白了,這位就是趙王死活都不肯要的那個高如意,也就是高再婵的幼妹。

裴金玉自打從高再婵那裏聽說高秉光是怎麽逼着自己女兒自裁的,就對姓高的一門都厭惡到了極點。

她不笑不說話,只是這笑不懷什麽好意就對了,“哦,倒是聽趙王說起過。”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高如意漲紅了臉,暗自揉了揉帕子,也笑了:“臣女也是沒想到長公主不止和代王的關系不錯,和趙王的關系竟也非凡。聽說長公主壽辰,趙王專程去邙山捉了頭虎作為賀禮,聲勢浩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下了聘呢。”

其他淑女捂嘴偷笑。倒是劉彩愣了一下,覺得自己該笑來着,可怎麽又笑不出來呢!

接着,便聽裴金玉道:“一家有女百家求,這本就是常事,總好過怎麽嫁都嫁不出去的是不是!”

高如意覺得自己鎮定不下去了,若是個身份相當的,她這會兒說不定已經扔了帕子,上去撕爛她的嘴了。

眼下必須忍,卻也不能忍得如此窩囊。

高如意的眼眶一瞬間就蓄滿了眼淚,擺明了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

本就與她一處的淑女自然和她同仇敵忾,雖不敢明眼,可那眼刀一把一把“嗖嗖”地向裴金玉飛來。

裴金玉笑了,“高姐姐,我可沒有欺負你,回家以後可不許讓你爹在朝上參我爹一本。”

高如意一噎,當下就沒了繼續蓄攢眼淚的心情,抽了抽面皮,硬聲道:“臣女本就不是與長公主一道的,唯恐掃了長公主的雅興,就此告退了。”

其他的淑女也紛紛告退。

單單劉彩留了下來。

旁的人自不會說什麽,劉元楓問她:“你怎麽不去?”

劉彩還是有點兒懼怕這只長了她一歲的大哥,撇了撇嘴道:“我本就不愛和她們玩,這不是也沒其他人和我玩嘛。”

裴金玉一聽,敢情劉彩和她一樣也是個沒人緣的。

劉元楓放過了妹妹,可不會這麽輕易地放過弟弟。

戳了劉如松一把也不避人地問:“說吧,你看上了那裏頭的哪一個?我瞧着就沒有一個值得你費心的。”

什麽玩意?劉如松這個年紀,只要是個正常的,壓根兒就還不知道女人的好處在哪裏的好嘛!

劉如松當即就叫了起來,“大哥,你說的是什麽話?”

劉元楓悶哼了一聲:“若非如此,那你為何非得要來洛水邊?”

不止劉如松,連一旁的劉彩也窘了。

可劉如松又不能說,是她姐姐想見代王,非得讓他這樣幹的。

他雖小,卻也知道女兒家的名聲和臉面是非常重要的。

劉元楓不明白,不代表這裏沒有明白人。

裴金玉看了看越貼越緊的代王,忽地就明白了,眼前的這貨絕對不是真傻啊。

可他畢竟不是趙王,刻意的接近滿滿的都是別有用心。

他的用心連她都莫名覺得很真摯,卻不要以為這樣就能感動的了她。

不知出于什麽心理,裴金玉忽地将代王往前推了一把。

一直咋咋呼呼的劉元楓秒悟啊,頓時啞了聲。

劉彩覺得她面紅的會将罩在面上的紗給點着了。

代王回頭瞪着裴金玉,一雙眼睛裏頭像是寫滿了不可思議,他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一甩袖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然後,劉彩一捂臉,也哭着跑了。

其餘的幾個人紛紛看向了她。

裴金玉覺得這是她有史以來幹的最蠢的一件事情,比當年被林青巒迷得暈頭轉向還要蠢。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她不止一次發現自己越長越大,而代王對她的維護越來越明顯,她就越來越覺得恐懼和不安。

她想,如果神靈真的有眼,她願意用她半世的榮華去許願。只願此生再不與誰恩愛纏綿,也再不與誰愛恨交割。這一生,絕不再同人有糾纏。

一時之間,氣氛尴尬的不行。

譚中秀道:“要不咱們就回吧!”

劉元楓那兒還有些擔心妹妹,當下就要與他們分開而行。

卻見,劉彩又捂着臉跑了回來,且一直跑到了裴金玉的跟前,才剎住了。

衆人都有點兒緊張,主要是害怕劉彩受了代王的刺激,頭腦一熱就要跟長公主對掐,完全就是以卵擊石的好嘛。

外人是不知道,可他們懂啊,上武課的時候,長公主那小箭“嗖嗖”地射着,雖不是百發百中,那也能十拿九穩。還有,那打不死人也能打傷人的拳腳功夫,完全的女中豪傑啊。

不厚道的八駿推了裴寶一把,将他推到了兩人之間。

裴寶腹議:MD,年紀小了就是不好,老是被人當槍使。

被擋了路的劉彩很不耐煩,紅腫着眼睛道:“你讓開,我有話要跟長公主說。”

劉如松趕忙道:“阿姐,咱們快回家吧。”姐你根本就打不過長公主的好嘛。

劉彩不理他,還跺了跺腳問裴寶,“你到底給不給我讓開。”

裴寶:“……”他想啊,可他一讓保準會被那幾個無良的師兄給打死。

還是裴金玉開口道:“讓開。”

裴寶如臨大赦,一下子就跳出了好幾步。面對其他人的指責,他坦然面對,長公主的命令沒人敢不聽啊是不是!

劉彩又靠近了裴金玉幾步,引得衆人倒抽涼氣,她這才緩緩道:“我同高如意她們不是一路人,你方才說高如意的話其實我老早就想這麽說了。我覺得我和你倒是挺像一路人的,要不是你喜歡養老虎的話。”

裴金玉消化了半天,才明白了劉彩的意思。這是在說,你要是不拿老虎吓我,咱們就還能做朋友。

可是……代王呢?

就聽劉彩抽了抽鼻子,又靠近了兩步,不無委屈地小聲道:“強扭的瓜不甜我知道。”

頓了一下,像是要挽回自己的臉面:“其實我也沒有多心悅他,我就是見識的少了,覺得他長得挺好的。”

最後的最後,劉彩一拉裴金玉的胳膊,“長公主,你去跟我爹說,讓我去你府上陪讀吧!”

男朋友什麽的最讨厭了,不如咱們做閨蜜吧!

若有一天,被人欺負,可以立時放下狠話——我放我閨蜜出來咬你,我閨蜜可是養了兩只老虎的長公主哦。

以上,就是此刻劉彩心理的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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