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懲罰

然而，她的師傅并沒有像以往那樣站出來，為她撐腰。

她的心慌了！

她從來沒有想到，她師傅也有做不到或者不能做的事，她的師傅一向是極其寵愛她的，不是嗎？

——出家，困守一廟，每日禮佛，清苦難言，吃素……每一個都是她不得不正視，卻又難以逾越的大山！

她該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悔不該不将師傅的告誡記在心上！這是公主府，這是皇家！她早應該謹記的，她早應該入鄉随俗的！不能輕視，不能懶惰，不能僥幸！

是這段日子，公主府裏衆人看在師傅面上，對她的寬容和優待使她的心松懈了嗎？是數不盡的寶物和香料，使她的心輕浮了嗎？

她開始反省自己最近的做法。

“将床榻拆了，放到院子裏，就地焚燒！”書香冷冷的聲音道。

沒有一個公主會輕饒冒犯她們尊嚴的人！

也沒有哪個公主會喜歡被別人糟蹋過的鳳床！

片刻間，火焰燃起，将價值千金的撥步床，毫不猶豫地舔舐進嘴裏，焚燒殆盡。

“公主不喜不潔之物！”書香看着火光，說道。

雲倩就像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整個人都靜了下來。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地認識道：這是一個皇權至上的國家，而她犯了忌諱，終于觸怒了公主！

在兩名侍女捉住她的時候，她開始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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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如同牢獄般的生活，在等着她，而并不是如她之前所想一般，找師傅求個情，就免去了懲罰。

這時候，常嫣告罪道：

“雲倩乃是我未婚妻，她的罪過，當有我為她頂替。懇請公主懲罰我，饒恕于她！”

驸馬遞過去一個眼神：算你小子識相！

雲倩也如抓住一根浮木一般，眼睛明亮地看着他，覺得他真是一個大好人！

在前一世，她生在一個富貴的家族，是一個衣食無憂，只需撒嬌賣癡，或者厚臉皮學幼兒園的小孩子在母親懷裏打個滾，就可以一切如願的大小姐。當然了，她一直被親人們保護得很好，才養成了天真、直率、善良的個性。

在這一世，她又被師傅大人保護着，一直有脫離這個社會，沒有完全融入的感覺。她害怕着離開師傅，那會讓她膽怯、不知所措。一旦師傅要推開她，她要獨自一人面對着這個龐大的危險的世界，她就像面臨斷奶的孩子一樣，大肆地哭鬧着，狡黠地希望能夠得到轉機。

這和之前，她會像一個被搶走保護神的小孩子一般，敵視公主殿下，後來，她醒過味來，又為了師傅一心去讨好公主，是一樣的道理。她之前對師傅的愛慕裏摻雜了太多的東西。若是她獨自漂流在大海中，她的師傅就是海上唯一的島嶼。

可是，每個人都要獨自長大的，不是嗎？

盡管她再不舍，她還是要和師傅分開，然後承擔犯錯後應有的懲罰！

在這樁事裏，她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藐視了皇權，以為公主就像她的普通師娘一樣。她溜進去睡公主的鳳榻，只不過是因好奇犯個小錯，不被逮到就好。就算被逮到了，不是還有師傅為她求情嘛，罰也罰不重！她以為，她可以這樣在師傅的庇護下，優哉游哉地過完一世，權當是去國外旅游了一趟。

她一直對來到這個世界沒有太多的實在感。

可是現在，公主連面都沒有露，只一個大宮女，就可以将她懲罰得頭都擡不起來！

在她面前燒毀了那張鳳榻，是嫌她髒嗎？她氣憤、羞愧得無以複加！

書香看着常嫣，嘆了一口氣，斥責道：

“擅闖公主寝室，你以為你就沒罪了嗎？本來你這次會升官，留京，既然如此，将功折罪，你便平調，去赴外任吧！”

“謝公主開恩！”常嫣拜道。

公主的雷霆手段，他知道。從那一日墨趣差點殺死他，他跪在公主屋前一夜，差點病死的時候，他就知道，公主不會縱容犯錯之人！但是公主心慈，既然有驸馬和他求情，想來雲倩不會真的在那裏住上三十年……

“公主可是對常嫣生氣了！常嫣動身前，公主就真的不再看常嫣一眼了麽？公主……”常嫣雙眼微紅，湊上前去，委屈的神情，風姿楚楚，越發地動人。

“小皇帝有問題。”常嫣湊到書香近前時，小聲說道。

書香微微點頭，斥罵他道：

“你小子，就算是從公主府出來的，也別沒大沒小，不知輕重！還有，別再惦記那些有的沒的！”最後一句話，倒是書香好言相勸了，也有告誡他之意。

若他之前真的沒有鬼迷了心竅，被小皇帝的一句話，勾起了心思，沒有抱着僥幸偷溜進去，而是大大方方地求見公主，向侍女詢問公主在何處的話，也就不會有今天的一幕了！

他的性子一直定不下來，這也是公主将他外放，想磨練他的原因。

若是他如此脾性，留在京城，被人抓住弱點，三言兩語挑唆了起來，一個不慎，就會釀成大禍！也許是殺身之禍！

雲倩被兩名侍女帶到了一個偏僻簡陋之地。她被扒了首飾和華服。有人扔給她一罐涼水和幾個幹硬的餅，還有一套粗糙的尼姑的衣服，将她鎖進了庵堂裏。守門的婆子告訴她，不抄完十卷經書，不能放她出來。

她不甘心，大聲哭鬧了一陣子，見還是無人來解救于她，只好乖乖地從命，開始抄寫經文了。

她以前如雲中花，現在被打落凡塵，也只是個普通的民女罷了。

在抄寫經書時，她仔細地回顧了自己的兩生過往，徹底地沉靜了下來。她知道自己以往是自視甚高，屢屢犯錯，這才讓公主不再忍耐于她！

驸馬在屋外聽到她的哭聲，不免心疼徒兒，去向公主求情。

驕陽公主肅容道：

“你以往縱容她太過！小錯不糾，只會釀成大禍！今日她因好奇睡我的鳳榻，明日會不會因為好奇，去坐龍椅？如不嚴懲，只會有一日讓你和你的妻小，一起被她連累！如何取舍，你自己想吧！”

驸馬默然不語，以後的幾日，也終于狠下心來，沒有去看望她。

驸馬心軟心善，不免在處事上有些優柔寡斷，但他一旦下定決心，要給徒兒一個教訓，便真的不再插手此事。

于是，被禦醫把脈，知道她并沒有懷孕後，雲倩被送到了清隆寺，帶發修行，真的過起了清苦日子。被苛刻，被排擠，被欺負，被算計，雲倩兩輩子都被護得好好的，從來沒有吃過的苦，這一次全都受了一遍。她越發覺得以前跟着師傅住在公主府，就像是在天堂裏一般了。

萬事都需比較才知好壞！

上一世，她對于什麽好東西都輕易可得，她在家裏最小，還是個女孩兒，別人都讓着她。這一世又有師傅大人，早早地護住了她，她又是師傅的唯一徒兒，沒有人跟她争搶什麽。師傅的師傅武力值又高，在江湖上極有威望，她也跟着沾光，被當成大小姐，一直受到優待。所以，在公主府，侍女們送來好衣服，好首飾，善待她，寬容她，巴結她，奉承她，她就接受得理所當然，一點都不覺得不對。

這也導致了她言行不謹慎，到了京城不久，就得罪了公主，被趕出來，然後，還大喇喇地穿走了公主府給她準備的華服，被纨绔子弟盯住，導致師徒二人入獄。

如今，她只是公主府犯錯後被攆來受罰的平民女子，誰想偷懶都将事情交給她，完不成還要受罰，再加上吃不飽飯。于是，短短的幾日，挑水，燒火，做飯，掃地，洗衣，擦佛象，等等瑣事，她全都做了一遍。就算她将事情做糟糕，也只是迎來更嚴厲的懲罰而已，而不是有人幫她将事情弄周全。

現在，沒有人能幫她，她只有她自己。

常嫣在臨行前，還是設法見了她一面，塞給她一些零碎的銀子，這才離京。

雲倩靠着塞給人銀子，看人眼色，巴結大師姐，終于能夠在寺院裏站穩了腳跟。

她的手很快就粗糙了起來，尤其是做飯、擦地等粗活，讓她的手裏滲進了一種黑色，怎麽搓洗，都搓洗不掉。

她絕望地過着這樣的日子。在每日勞累得要死的時候，她覺得她現在的生活真是無比真實！

她終于學着用銀子開路，買通了師姐，給她安排了一個抄寫經文的輕松活計，她松了一口氣。

在公主府裏被視作懲罰的抄寫經文，在這裏實在是一樁美差！她嘆了一口氣，無比懷念以前在公主府的日子。若是有一天，她能夠回去，她再也不會輕視什麽了。

也許她恨過、怨過驕陽公主，但是她本質上，還是那個為了挽救一個貧民女子的性命，就可以跟無數個姑婆叉腰大罵的善良姑娘。所以，在擦拭掉了被虛榮和繁華蒙蔽了的眼睛和心靈後，她開始反省自身，找到自己的路，逐漸綻放出她獨特的光華。

“陛下最近在做什麽？”公主府內，驕陽公主詢問暗衛道。

“陛下最喜歡與和樂公主相處。”暗衛一板一眼地答道。然後，他感受到了公主身上冒出的殺氣，注意到公主的眸子瞬間暗沉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