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女帝（一）

首先，女帝登基有理論基礎。

禮部潘平大人早就開始造勢。他已經準備了很久，可以從佛家、道家典籍開始說起，再引申以前，鄭家的開國祖先有一半游牧民族的血統，那時候王後能與大王平分權利。大王出去打仗，王後就能全權處理所有國事，為女皇的雛形。

然後，潘大人就帶頭，領着一批臣子，與古板的大臣們進行辯論。

白胡子的翰林學士憤怒地翹着胡子，滄桑而又悲涼地拖長了聲音，發自肺腑地在金銮殿上喊道：

“祖宗之法不能改！若是公主要一意孤行，臣子只好一頭撞死在這兒，以示決心！”

潘平義氣凜然道：

“公主為帝，乃大勢所趨，潘某還怕你不成！來來來，你若撞死，我必相随，我們一起去找先帝去評理！”

——你想以身護法，一頭撞死，留美名于青史！嘿嘿，我還非要攪得你像個吵不贏我，就以此做威脅的小人！

旁邊的大臣們見勢不妙，連忙攔住，其他人也不閑着，繼續情緒激昂地辯論。

一方臣子搖頭大嘆道：

“女子怎可為帝？這男後該如何率領後妃，做天下表率？若是天下臣民都如女帝、男後一般，這太可怕了，簡直無法想象！”

另一方大臣反駁道：

“所有事情都是發展變化着的，就連鄭國先祖也沒有一直抱着祖宗之法不改。否則，鄭國現在還在騎馬、搭帳篷住！就算是禮法、律法，也應該因時、因勢改動，比如說現在，就适合女帝登基。若是想象不出，只能說你才智單薄！聰明之人不妨來禮部，共同修改、監督新律法的出現！”

這一場學術上的大辯論，由朝堂開始，向民間輻射，幾乎将鄭國所有的讀書人都席卷了進去。因為驕陽公主極大度地說了，不以言論治罪，此事可以暢所欲言。

于是，兩批人馬開始了大論戰。

為了維護治安，驕陽公主命令各地官府，要在官衙附近搭建起一個古樸的棚子，任人圍觀，持不同觀點的人，只有在此，才能暢所欲言地辯論，若是在別處争論，引起了事端，按罪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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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驕陽公主還命人在棚內準備了糕點、茶水等物，招待各位讀書人，以示敬重。衆人的言論還被專人記載下來，一字不改，全國發行。

這下子，虛榮心被滿足了，那些被重視的讀書人開始引經據典、侃侃而談，争的個臉紅脖子粗，一人敗退，好友頂上，不僅結交了一大批好友，還豐富了自己的學識，宣揚了自己的名聲。

真是一舉多得呦！

這時候，驕陽公主以前積攢的功德開始發揮了作用。

驕陽公主掌權之後，很注意提高女子的地位。

以前朝廷規定，老人年逾七十，将有國家奉養。驕陽公主早就改了規定。如今國家富庶，鄉野間的老人年逾六十，就有國家奉養米糧，并送上布匹和少許銅錢。因為女子生育不易，為了宣揚孝道，老婦人可在五十五歲後，就享受國家奉養。

現在麽，呵呵，就算愛讀書的孫子出門與人辯論，說驕陽公主不合規矩，不應當女帝，這頭兒剛說出口，那邊的奶奶就過來了，大拐杖直接輪了過去，顫顫巍巍地罵道：

“你這個不孝的孫兒！公主給我吃，給我穿，給我錢花，你還說她不好！看我打死你呦！”

對于老人家，是說不通道理的。她就認定了，驕陽公主是好人，做什麽都是對的，就應該支持她。否則，驕陽公主被壞人趕下臺了，家裏頭不就什麽好處都沒了？再過兩年，就連老頭子都可以領米糧，你這麽可勁兒地說驕陽公主不好，可不就是不懂知恩圖報，外加不孝順麽！

于是乎，幾天之後，一大批人，挨過揍後，開始改變觀點。

再說那些自己開店、當家、管理錢財的女人們，她們敏感地察覺到，若是公主下臺，男皇帝當政，一舉廢除女子可當家的規矩，那全家還不得喝西北風！

所以，她們聯系幾個處境相仿的好姐妹，出面支持“公主應該當女帝”這一方的學子，專門派了幾名丫鬟，守在棚子裏，為自己這一邊的人準備水果，準備衣物，準備住宿，準備洗澡水……

——總是，女人心細，只有想不到，沒有她做不到。

到了辯論的時候，您再看，一方衣冠楚楚，神采奕奕，長條桌子上擺的琳琅滿目；那一邊麽，呵呵，風塵仆仆，胡子拉碴，桌面上只擺着公主提供的大家都有的點心和茶水，怎麽看怎麽寒酸。

接下來，他們不服！也找有錢人自願支援。

于是，場外的争鬥開始升級。

“小妹，母親送來的那盤荔枝呢？”年輕的公子問道。

“我吃光了。哥哥，你是知道的，我最饞荔枝了！”女孩子撒嬌道。

“好吧，你吃了就算了。還說要拿出去送人呢！反正也不是我吃。”年輕公子安慰自個兒道。

誰知道，他一去棚子裏就發現，對方那邊桌子上放了一盤子荔枝，誰也不吃，就放在那裏明晃晃地炫耀！看那盤子，和送到他房裏的是一套。合着，他妹子吃了他屋子裏的荔枝，竟然把她自己屋子裏的荔枝送人了！啊啊啊！好想吐血！

他回到家裏，剛想質問，妹子就美如花、嬌弱弱地迎上前來，弄得他都不好意思責備她。再責備，就怕她哭了，還要去跟母親告狀，說他欺負她。他嘆了一口氣，剛想說算了，就聽見小妹說道：

“哥哥莫要怪我，是母親支持我這麽做的！”

他眨眨眼，突然明悟了什麽一般，說道：

“父親也叮囑過我，送一盤荔枝什麽的……”

家裏頭大人們要和和氣氣的，不好明白地擺出自己的态度，所以就唆使自己孩兒出面啦！不管以後公主贏沒贏，都可以擺出一幅自家孩兒小，胡鬧不懂事的态度來。

這這這，其實大家族的大人們都很關注此事的好不好！

都拿他們小孩兒當槍使，摔！

“小妹，你對女帝登基一事有何看法？”他問。

妹子狡黠地說道：

“若是此事能成，我就去做官，日後給你添個幫手；若是此事不能成，我就只能嫁人啦，給你添個妹夫。”

這做哥哥的想了想，妹子自小聰慧，總把他耍得滴溜溜轉，比如荔枝之事。若是她當了女官，去耍弄別人，家裏少個禍害，還能助他一臂之力，日後再嫁人，添個妹夫好助力，嗯，這才是真正的一本萬利呦！

還是女帝登基的好！

嫡女教育得好，能撐起家業！

至于那些除了嫁人，尋到了第二條光明大道的庶女們，也想女帝登基，自己好拼一拼，就算朝廷上的女官做不了，最起碼可以做個宮裏刺繡的女官，也算是條出路。

總比聽嫡母的話，嫁個做官的老頭子當繼室，或者給高官做妾有前途。前者，若是生不出兒子，老頭子又早死，她一輩子就得看兒子、兒媳婦的臉色，活生生地熬死。後者，就是一條慘烈的争寵之路。這兩者，只有一個用處，就是幫嫡母的兒子鋪路。

現在麽，呵呵，只保佑女皇順利登基，整頓宮務，需要大批人手，她們就可以入宮去拼拼運氣了。

所以，年輕的女子，不管是嫡女、庶女，大都站在了女帝這一方，給辯論的學子們送東西，送銀錢，甚至，有才幹的女子還親自出馬，自己上場，與對手争辯！

激烈辯論的一個月過去，大家都覺得意猶未盡。

公主那邊整理的書出來了，發行全國。皇宮還收錄了一套，擺在了禦書房。

道理不辨不明。

最後，大多數讀書人都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不是驕陽公主有野心要謀逆稱帝，而是鄭國的情況擺在這兒，驕陽公主不稱帝不行！

兩位王爺都被趕出京，肖先帝都說了，非召不可入京。

關鍵是，現在沒皇帝，誰敢寫召令啊？那不是抗旨殺頭之罪嗎？小皇帝已經死了一個，誰敢說讓太子稱帝，趕明兒再死一個，這不是死全家、死全族的征兆嘛！

最關鍵的就在這兒：現在國家需要一個君主，但是你找不到其他合适人選，最合适的就是驕陽公主，公主又是這麽地大度，賢明，尊重讀書人，講究孝道……

聽說因為路遠，外國人來賀新帝的使者都快走到京城了，這還群龍無首，瞎墨跡呢！沒皇帝，你叫人家怎麽給你鄭國的最高大人物行禮？用觐見公主之禮？用觐見王爺之禮？你鄭國就要矮人家一頭！

好麽，別争了，就她了，趕緊稱帝吧！

于是，由宰相領頭，百官奏請驕陽公主稱帝。第一次，驕陽公主謙虛地稱自己不善處理國事，怕坐上女帝之位，有負先祖！衆人心裏明白，這就是謙辭，于是誠懇再請。第二次，驕陽公主憂慮道：自己與太延帝姐弟情深，怎可辜負他托孤之義？

這時候，外國使臣都進了京，大家都急了！都快急吐血了好嗎？公主還玩兒？

于是，衆位大臣紛紛去拜訪首輔，表達自己對未來女帝的忠心，然後，首輔再率百官，真心實意、誠誠懇懇地三請。

這一次，驕陽公主終于勉強應允，說自己只是暫代這個位置，以後還要将此位置還于太延帝的血脈。

衆人終于松了一口氣，決定三日後舉行登基大典，邀請各國使臣參加，并再次冊封太延帝二皇子為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這一切看似順風順水，名正言順，順利得不得了！

其實，這一切都少不了驕陽公主的精心籌謀。其中開展全國大辯論一計，還是她的師傅白氏最先提出來的，為的，就是擾亂朝上的大臣緊盯公主一人的視線。

——嘿嘿，現在全國燃火，遍地開花，你們關注去吧！若是事情不諧，有謀反作亂之兆，你們還一直盯着朝廷這一畝三分地呢，哼，淺薄！

然後，此事由盛洪三年的榜眼莫清辰，根據實際情況随時做出修改和補充。

當初，這位因長相醜陋，以至于在高中杏榜、騎馬游街時被人恥笑的榜眼，也早就被驕陽公主收入了麾下。

當時，莫大人還以為自己在官場會這麽蹉跎一生呢，誰知道，有一日，他被驕陽公主召見。他邁進公主府時，還不知是何原因，心中有些恻然。

然而，公主請他落座，品了一口茶，不急不慢地言道：

“當日游街，你被人譏笑相貌，卻仍不驕不躁，不嫉恨，踏踏實實地幹上三年閑差，真是品性了得。狀元比你升職快，可以理解，就連榜眼都因貌美做了驸馬，升職快，壓你一頭。你還能保持現在這種坦然姿态，我便想要用你一用！不知莫大人可願追随于我麾下？”

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世人都說：千裏馬有，而伯樂不常有！這驕陽公主就是看破醜顏，辨認出真才的伯樂啊！

莫大人馬上升起知己之感，抓住機會，跪地效忠！

現在麽，呵呵，莫大人的官職早就遠遠超過了探花朱謹的官職了。他摸了胡須，不免有些得意！

他出身不顯，又是在讀書人中蹉跎了很久，才考中了榜眼。所以，他對各種讀書人的心思摸得極透！

這才能把全國大辯論的各種細節提前制定好，讓它按照預設好的目标進行。

目标是什麽？

當然是暫時拖延，然後禍水東引喽！

先是盡情展示公主的大度、美好，讓讀書人敬佩，然後讓鄭國有識之士都意識到，外國使臣來了，快快快，公主稱帝，不得丢了鄭國的面子！

可以說，此計從護國寺一句預言起，再到皇位空懸，只立太子，就環環相扣，鋪設了一條公主登基之路！

除此之外，驕陽公主很早的時候就注意輿論，給自己掙得好名聲。她提高女子地位，允許女子出頭露面經商，設立女官等等策略，都在此時發揮了巨大的效應。

另外，驕陽公主手下掌管全國半數以上兵馬，通過武舉、世襲、熟人推薦等等，籠住了軍隊。在一系列事情順利展開之時，這些隊伍一直秣兵厲馬，打獵剿匪，在各處虎視眈眈。

——呀呀呸，看誰敢反叛？灑家第一個出兵滅了你！

早在之前，驕陽公主又将手下的兵馬全都捋了一遍，剔除奸細，踢開搖擺不定的将領，将他們調到只管閑事不領兵的閑職，然後放上自己的心腹。

為了這次和平繼位，她簡直費了太多心血。

幸虧，賢妃的娘家那兒，以及王爺封地和其他邊關，都沒有起叛亂。對了，邊關那兒還打退了幾股趁火打劫的夜國兵馬。

可見，驕陽公主平日對和王留下世子在封地，派庶子入京城的寬容，也被衆人看在了眼裏。再加上，驕陽公主一向對留在京城的各位将領的家眷都極為優待。這讓那些守在邊關的将領也頗為放心。

——人只有不能活了才能拼命！

然而現在，驕陽公主給了兩位王爺一個機會：我膝下只有一女。太子不是我生的，又體弱。要搶就來搶太子之位吧！反正都是我侄子，我沒意見！

所以，在各種不利條件下，漢王與和王沒有起兵，而是計劃着，讓自己的世子去京城朝賀，趁機拉攏一下各方勢力，争奪太子之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