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是易碎品不是藝術品(四)

手入室內一片死寂, 鮮血滴落于地板的聲音放大了無數倍,變得清晰可聞。

“三日月殿!”

大片血紅刺痛了一期一振的雙眼,他伸手想去扶三日月一把, 卻被輕輕推開。

一期一振生怕碰到三日月身上看不見的傷口, 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眼底的震恸與眸光一同顫動。

這究竟——

此時此刻,三日月的內心是懵逼的。

在那個被稱為【銘印】的東西沒入自己的本體刀之後, 原本正常流轉的靈力突然劇烈波動起來, 像是在抵抗着什麽。

情況太過突然,毫無征兆, 沒等他反應過來,口中已是鮮血滿溢。

三日月:這又是什麽設定!?

剛想說自己沒事, 三日月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說話的空隙, 血像活水一樣無休止地從口中湧出, 很快将胸前的衣服染得透濕。

“這是——”歌仙兼定目光驚疑, 看向一旁的審神者,“姬君, 是失敗了嗎?”

審神者望向自己的掌心, 那雙纖白的手尚在不自覺地發抖。

“明明是成功了的……”她喃喃。

她親眼看到這振三日月前主的【銘印】被完好地換掉,既然能夠成功,也就意味着三日月是認可她的。

這振三日月願意認她為新主,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

顫抖地握緊三日月的本體刀,審神者緩和着呼吸, 盡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再次嘗試将靈力注入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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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之前的檢查有誤,這振三日月還有更為嚴重的傷……?

這一邊的靈力剛剛注入進去,三日月立即感覺到體內的力量分作兩股互相頑抗, 争鬥的勁頭宛如兩股飓風在體內流竄,喉頭一熱,又是一口老血。

兩股力量抵鬥時造成的傷害效果非常顯著,三日月甚至聽到了本體在碎裂的聲音,誇張的程度讓他一度懷疑這是錯覺。

很不幸,這不是錯覺,三日月不得不調動起身體裏的靈力去修複這些損傷。

“姬君,快停下!”

歌仙兼定注意到了三日月愈發嚴重的情況,連忙喊道。

審神者聽到聲音,立即停下了靈力的輸送,歌仙兼定向三日月看去,果然好了許多。

或許,三日月殿變成這樣是因為姬君的靈力……?

縱使歌仙兼定不願作出這樣的推測,但就目前發生的一切看來,他想的沒錯。

在審神者停止輸入靈力之後,三日月便感覺到那兩股力量由一方碾壓重新變回了旗鼓相當,好在體內源源不斷的靈力可以進行自我修複,而且與破壞的效率不相上下,很快,血止住了。

“沒事……”三日月的聲音略帶沙啞,咳嗽幾聲,想用袖角擦擦下巴上的血跡,卻發現袖子早被洇濕了大片。

“三日月殿……”一期一振的眼眶已經濕紅,他轉頭看向審神者,深深吸了口氣,“姬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審神者搖搖頭,神情愈發凝重,通常情況下,沒有相應【銘印】的刀無法接受除主人外的其他審神者的靈力,反過來即是:因為無法傳輸,其他審神者的靈力也不會對刀劍造成任何影響。

她本人的靈力較為特殊,能夠修複刀劍淺層的損傷,所以在前線戰場時,她的靈力對受傷刀劍的影響是正面的,是治愈而非破壞。

像三日月這樣的情況……從來沒有見過。

更何況,她的【銘印】成功地取代了原先的,本來就不該出現這樣的意外。

“姬君……”歌仙兼定俯身耳語,将自己剛剛觀察到的情況告訴了審神者。

審神者目光微沉,轉頭朝着門口一直在錄像的小狐貍道:“狐之助,馬上聯系時之政府。還有,歌仙——”

“是,我會将這裏清理幹淨。”歌仙兼定對自家姬君的心思了如指掌,搶先一步道。

看着地面上刺目的猩紅,審神者深深吸了口氣,掩蓋在寬大袖子中的手緊緊攥起,轉頭走出手入室。

三日月被扶着坐在屋內陳設的軟椅上,面對一期一振小心翼翼的态度,三日月無奈道:“我沒事。”

一期一振沒有答話,沉默地看着三日月身上的血跡。

三日月順着一期一振的目光看向身上的一片狼藉,于是也沉默了,确實,這話好像沒什麽說服力呢……

“擦一下吧。”歌仙兼定遞上一塊幹淨的濕毛巾。

一期一振接過毛巾,擡起三日月的一只手,他輕易地感受到血液殘餘的溫度,不由得微微低下了頭。

額前的發絲遮住了他晦澀難辨的表情,直到将三日月手上沾到的所有血跡清理幹淨,他才重新擡起頭。

“三日月殿,是不願意接受這位姬君嗎?”

一期一振恰好沒有看到【銘印】成功嵌入三日月本體刀的過程,理所當然地這麽認為了。

一旁的歌仙插話道:“一期殿,姬君說她成功了,只是……”他猶豫片刻,還是把實情說了出來,“只是,三日月殿出現這種狀況與姬君也有關系。”

一期一振垂下眼眸,“這樣嗎……”

見一期一振消沉的模樣,歌仙兼定安慰道:“姬君可是很強的,一定會找到解決的辦法。”說着,他拍了拍一期一振的肩膀,“你那一堆弟弟們還在外面等着,先帶他們離開這裏吧,這件事……先不要讓太多人知道。”

一期一振點點頭,看向三日月,“三日月殿,我馬上就回來。”

歌仙兼定轉頭對三日月道:“三日月殿,我先去收拾一下這些。”他指了指手中被染紅的毛巾,“請您稍等。”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手入室,并輕輕帶上了門。

獨自坐在手入室中,三日月開始思索,在審神者離開後,他确實感覺到身體裏的靈力比之前更加平靜一些,但在【銘印】建成的一刻,兩種力量的争鬥就沒有停下過。

或許……

三日月大膽地猜測,根本原因在于,他身體裏原本的力量本能地排斥這個世界的力量。

而正是因為【銘印】這種特殊的東西存在,他才無法為一期一振手入。也就是說,如今的靈力只能為自己所用。

實際上,三日月想的方向是正确的,只是造成排斥的原因并不是他自帶的靈力,而是這個世界的意識。

三日月本就是有主人的,這個世界的意識便認為他自帶【銘印】——即使三日月本身的世界并沒有這個東西。

來自異時空的“銘印”逃過了世界意識的追查,加上三日月并不排斥審神者的【銘印】,三日月體內便同時有了兩條【銘印】。

世界意識催動原本的靈力覺醒,于是,來自原本世界的力量絕不容許另一股力量的入侵,可這新的力量着實強大,它不得不負隅頑抗。

簡單的說,“銘印”與【銘印】打起來啦!

勢不兩立、魚死網破、你死我活!

戰場,就是三日月的身體。

……

“這種情況……啊,查到了。”

視頻對面的男人從資料庫裏調出一段信息,他摸着下巴看了一會兒,對審神者道:“有過先例,但是很少。”

審神者目光微動,“立刻傳給我。”

“真是頭一次看到你這麽着急的樣子啊……”男人手指一劃,将資料傳了過來,“這振三日月……還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會強制回收。”

“他已經接受了我的【銘印】,是我的刀,你們無權回收。”審神者目光的溫度漸冷。

男人輕笑着搖了搖頭,“瑪利亞大人,從前出現這種情況的刀,我們都是要立即回收的,畢竟是不可多得的研究樣本……”

審神者緊盯着對面的男人,像是要透過屏幕洞穿他,“赤鬼,我不想再說一遍。他們不是單純的物品,有自己的想法和意志,不要把他們當做可以随意丢棄的工具!”

男人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語氣柔和道:“雖然時之政府不會回收這振三日月,但是我必須要告訴你,同時接受兩條【銘印】,對刀劍付喪神來說很快就會吃不消,結果總是一致的。”

他的眼睛微彎,“這你也知道,碎刀,對,只會變成這樣。”

審神者怔然。

“當然,也有解決的辦法。”男人又将另一份資料傳了過來,“解開他的心結,讓他放下前主,不過這好像比較難。我只見過一個成功的,就是這個,你可以看一下。”

“……我知道了。”審神者恢複了平靜,微顫的聲音卻出賣了她內心的慌亂。

“好,我這邊還有事,就先到這裏吧。如果有什麽突發狀況,可以随時聯系我~”

說完,男人挂斷了視頻。

“審神者大人,”狐之助将光屏轉到審神者面前,圓潤的眼睛幽幽地注視着她,“您打算怎麽辦?”

放不下前主的刀劍付喪神,忠誠可鑒,但這種忠誠無論是對新主還是他本身,都是極其可悲的。

何況,這振三日月親手弑主,談及忠誠……又是何等的微妙啊。

與其說是“忠誠”,不如說是想“以死贖罪”更為合适呢……即使擁有再高的譽名,所謂“國寶”,所謂“天下五劍”,歸根結底,本質也是一振刀而已。

審神者的手指在光屏上輕輕滑動,藍色的眼眸裏映着其中微弱的光,她仔細浏覽着剛剛傳來的資料,心髒一陣抽痛。

“強行接受【銘印】嗎……”

再次想起剛剛的情景,酸澀的情緒從心口炸開,審神者擡手遮住眼睛,濕熱的眼淚順着面頰滑落,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

她實在無法想象,為了表示願意接受新主,故意隐藏起前主的【銘印】,這會對三日月造成怎樣的痛苦。

審神者緊緊閉上眼睛,三日月過于鎮靜的表情,和那些湧出的鮮血歷歷在目。

這些,都是她的錯啊……

“審神者大人,請您不要自責。”狐之助輕輕蹭着審神者的手,試圖安撫她的情緒,“這都是三日月宗近自己的選擇,與您無關。”

“不……”審神者搖了搖頭,擦幹臉上的淚水,“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在前線時的她,看到的全是刀劍修複的成果,聽到的全是贊美與感謝,所以在面對這幾振刀時,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失敗。

一期一振,亂藤四郎,厚藤四郎,全部順利地接受了她的【銘印】,因此在面對三日月時,她也理所當然地認為,他也會接受。

現在,她卻給這振三日月造成了這麽大的痛苦,實在是……

“審神者大人,不要擔心,還有解決辦法不是嗎?只要三日月願意放下前主,徹底抛棄他之前的【銘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審神者摸了摸狐之助的耳朵,看向窗外更遠的地方,雪下得更大了。

“真希望他能放下啊……”

明明被前主狠狠傷害過,卻因弑主而無法釋懷,這樣的題,她也不知該如何解答了。

“姬君!”

歌仙兼定匆匆趕來,神色慌張,“三日月殿不見了!”

審神者小跑着回到手入室,看到滴落的血跡從門前一直延伸至正廳入口。開門後,只見大雪紛飛,将所有痕跡全部消抹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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