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二天,厲炎把外袍披在聽雪身上,陪着聽雪出了山洞。在雪地裏走了很久,聽雪才驚訝地發現原來他們待了好幾天的地方,竟是自己從小長大的那座山裏。

聽雪突然停下來,扭頭看了一眼身後右上方。那最高的一處山峰,正是狐洞入口的所在。那裏通往她曾經的家。厲炎察覺到她停下,回頭問道:“怎麽了?”“沒事。”聽雪微笑着搖了搖頭,緊走幾步跟了上去。

走到山腳下已近傍晚,厲炎找了個背風處,生起火:“先歇一會,等到了晚上我送你回去。”“嗯。”兩人都不再說話。夜幕降臨,厲炎站起身,熄滅火堆:“可以走了。”然後蹲在聽雪面前:“上來,我背你。”

聽雪趴在厲炎背上,風呼呼地撲在臉上生疼。厲炎的聲音從風中傳來:“冷的話就把臉埋起來。”聽雪聞言把臉藏在厲炎身後,感覺着厲炎背上傳來的溫暖。

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人背過她。母親自幼時離去,阿婆慈愛,卻也要求嚴格,出了狐洞,更是孤苦。而這幾天,厲伯雖然沉默少語,卻實實在在地寵着她,不肯讓她動手做哪怕一點瑣事,竭盡全力地照顧她,保護她。這種安全感和依戀在她還不算漫長的生命中,第一次出現,讓她不自覺想起父親兩個字。是的,父親,就像一個父親,沉默卻又毫無條件地遷就着自己的女兒。自己真正的父親追随母親離去,沒想到,自己竟還能感受到父親的溫暖。

絨院裏,兩人悄無聲息地落下。厲炎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包裹,塞到聽雪手中:“這個你拿着。”

“這是什麽?”聽雪解開包裹,看了看裏面的東西,道。

厲炎拿起上面的紅色鳥羽,輕輕地按在聽雪額間,那支鳥羽竟悄悄地融入聽雪體內,在聽雪額上形成了一個鳥羽的圖案,片刻後消失了。聽雪驚奇地摸了摸額頭,眨着眼看厲炎。厲炎解釋道:“它在你體內,平時不會有什麽影響。如果有一日你想去哪裏,就滴一滴血在額間,額上顯現鳥羽,背後會生雙翼,助你翺翔天地間。還有這個,這是我偶然得到的,那小子是将軍,免不了要上戰場,這個對他應該很有用。”

聽雪摸了一下那件軟甲,薄若無物,堅不可破:“厲伯送禮物給他,厲伯也覺得他好嗎?”

“傻丫頭,我可不是覺得他好才送他的,”厲炎的臉上罕見地帶了點笑:“你住在人家家裏,食宿怎麽能讓人家白出呢?”

“啊?”聽雪撓撓腦袋,愕然地張着嘴。

“算了,”厲炎摸摸聽雪的頭:“你不用懂這些,厲伯會把那些都做好的。你只要随着自己想的去做就好了。”厲炎低下頭,很輕地呢喃了一句:“阿雨的女兒,總不能讓人低看了的。”

“厲伯你說什麽?”聽雪沒有聽清,把耳朵湊過來。

“沒什麽。”厲炎後退一步:“阿雪,我要走了。”

“嗯。”雖然不舍得,聽雪還是很乖地應了一聲,卻又咬了咬下嘴唇:“厲伯以後會來看我嗎?”

似乎是想了一會兒,厲炎微微偏過頭:“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到該見的時候,自然會再見。”說完就閃身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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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雪站在濃濃的夜色中,心中微黯。只是她也沒有想到,此次一別,竟是千萬年,再不相見。

日子好像回到了過去,陸璟川對她的消失和再次出現沒有任何反應。有時候聽雪會想,那一場雪,那一次離開和那個像父親一樣的男子,是不是一時的恍然。她不再執着于兩人的差距,不再執着于心底最後一絲幻想。或許,就像厲伯說的那樣,能偶爾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未嘗不是一種極致的幸運。

二十多年的光陰,足以發生很多很多事情。比如,聽雪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狐族的老族長,終于抛卻塵俗,登臨仙道,又比如,陸璟川的妻子,那個溫婉柔弱的女子,在一場風寒中久病不愈,撒手人寰。可生活的軌跡好像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他依舊每日忙碌奔走,她仍然每日沉默等待。只不過,他從妻子病逝後漸漸不再來絨院了,而她,在婆婆離開後也沒有了出絨院的理由。

一切的平靜終止于一個很美好的下午。聽雪安靜地倚在樹上小憩,突然驚醒,心跳如鼓。

十幾日前,他來到久違的絨院,又吹了那支曲子,然後告訴她,他又要出征了。她只貪戀地看着他的容顏,沒有出聲。歲月讓他變得不再年輕,可依舊對她有着致命的吸引。他在那塊青石旁坐了片刻,然後離開了。當時,她并沒有在意,畢竟,近幾年來,他經常出征。

她不知道為什麽,那麽不安。她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塗在額頭,第一次召喚出那雙翅膀,顧不得去想這樣做引起的驚慌,飛上了天空。她不知道他在哪裏,卻像有着指引一樣,只是拼命地扇着翅膀。終于,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很清亮,充滿了憐憫,告訴她:“到了。”

還沒站穩,她猛地收起翅膀,跌坐在地上。眼前的景象讓她覺得恐懼,到處都是血,滿山的屍體殘肢。強忍着不去嘔出來,她跌跌撞撞地跑着,尋找熟悉的那個人,害怕找到又害怕找不到。

一個很微弱的聲音,讓聽雪僵住了,她緩緩轉過身。明明已經有了預感,卻還是在親眼看到的那一刻驚駭欲絕。

“聽雪,”陸璟川努力地睜開雙眼,看向不遠處的她,蒼白地笑:“你怎麽來了,這裏會弄髒你的衣服。”

聽雪不可置信的看着血泊裏奄奄一息的男子,一步步走過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尖銳地疼。剛剛那麽着急地尋找,現在找到了卻又那麽慢地走過去。就像一生那麽長,她才走到心愛的人身旁。他流了好多血,身上有好多傷口,每一次呼吸都感覺到生命的流逝。她蹲下來,眼淚第一次脫離控制,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彌漫的鮮血裏。

“不要哭。為什麽哭呢?”陸璟川擡手擦去她的淚水:“死了之後,會很自由,什麽都不用管,就可以放縱地去陪着我愛的那個人了吧。”

“她已經死去八年了,早就入了輪回。就算你到了冥界,也找不到她。你不要死好不好?”聽雪聲音沙啞地開口問他。此時此刻,所有的理智都在淚水中溺斃,她急切地看着他,好像只要他同意,一切都可以重來。

“傻瓜,”他只是笑,避開了她的問題,開口卻是另一句話:“阿琬是我的妻子,卻不是我愛的那個人。”

“你愛的人是誰?”聽雪看着他溫柔的雙眼,即将永遠失去他的疼痛使吃□□得那麽微不足道:“不管是誰,我都帶你去找她,你不要死。”

“我愛的,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也最傻的那個姑娘啊。我真的很想,告訴她我愛她,一直一直陪着她。”

“那個人是誰,我帶你去見她,我帶你去。”她哭着說。

陸璟川卻不再說話,只是微笑地看她,然後撫在她臉上的手驟然滑落。聽雪眼睜睜地面前的男子慢慢地閉上了雙眼,停止了呼吸,就連淚水都忘記了滴下來,像心一樣幹涸,終于破碎。

原來,之前的種種,那些讓自己一次次失眠的疼痛,真的不算什麽,如今,她是真的後悔了,像母親一樣,終于,在心碎的那一刻,明白,情之一字所帶來的傷痛,她是真的承受不起。如果可以選擇,她真的,永生都不會出狐洞,永遠都不要遇到他,遇到愛情。

“啊!”滿是血腥的山谷裏,沒有人聽到,那一聲哭喊,像六月的飛雪,如此凄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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