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02

熱乎乎的水從頭頂澆下來，方群春感覺自己的精力在一點一點地回來。

手腕上的菟絲子完全沒有懼怕熱水，依舊活潑地在他身邊飄蕩。

頭一次在浴室洗澡超過了半個小時的方群春，穿好衣服出來，如果不是因為手上、身邊這明顯的菟絲子提醒着他今天發生的事情，他還會以為，今天也是一個普通的日子。

冬天的天黑得快，方群春向陽臺外對面的宿舍看了一眼，大部分是黑洞洞的，很多人沒有回到宿舍，也有很多人緊張害怕得不敢開燈。他宿舍裏也沒有開燈。

他餓得前胸貼後背，肚子也在嗡嗡咕咕地叫嚣着。

在塑料袋裏拿出一個大紅蘋果随意洗了，方群春一口一口慢慢啃咬着蘋果，心一點點沉下來。

因為堅持天天早餐包子豆漿或者小米粥油條，午晚餐都是飯館、食堂解決，他的宿舍裏并沒有多少存糧。飲食習慣良好的方群春甚至沒有存下一盒泡面。

現在外面亂成一團，食堂、飯館、餐廳肯定無法正常營業了，超市也可能會被哄搶。

接下來的幾天，他要吃什麽？總不可能一直待在宿舍裏的。

啃着蘋果，方群春滑開手機給親近的朋友們都發了信息，然後繼續搜索，果然網上已經有這個話題的帖子了。但是他依舊一無所獲。

那些帖子都是群衆在網絡上的情感傾洩，害怕擔憂緊張恐懼嘲笑，卻沒有一個人能給出“植物人”爆發的原因。

他失望地關掉手機，肚子還沒有填飽的方群春又洗了一個蘋果，兩三下吃完，胃部是滿滿的了，但難受的酸澀感也從胃部湧上來。空腹吃了太多蘋果，胃痛了。

方群春不得已，起身關上陽臺的門，鎖住。然後爬上了床，卷起被子，側着身，把菟絲子叢簇壓在身下，閉上眼睛。

周身一片黑暗，微濕的頭發一陣陣清新的洗發水香氣湧入鼻腔，他身上的菟絲子都安安靜靜地盤縮在被子中，仿佛也随着方群春一起入睡了似的。

弓着身子讓胃部好受一點，方群春心裏想：明天，明天會慢慢好起來的。

……

第二天方群春是被餓醒的。

如果說有什麽能夠比鬧鐘更強大，讓人不得不醒過來，那一定是肚子餓這一強勁的生理反應。

晚餐只有兩個蘋果，完全不能供應方群春一米七七的大男孩的身體能量需求。

随着他醒過來，身上的菟絲子也開始活躍起來。

被餓醒的方群春啧出聲，他餓了要吃東西，不知道菟絲子是不是也要吃東西呢。

他們變成了“植物人”，竟還是要像以前一樣吃飯喝水睡覺，不知道有沒有可能以後有一天，他們只要乖乖在泥土裏紮根，一切營養物質從泥土中獲取。

想象到那個畫面，方群春無奈一笑，爬着梯子下了床。

蘋果已經吃完了，方群春櫃子裏沒有餅幹零食，他猶豫着要不要走出宿舍到樓下外面去看看，超市裏還能不能買到東西。

不知道現在外面情況如何，方群春膽量不小，但也不至于莽撞地到外面，送出自己的生命。

他想到時常大晚上趕回宿舍的郭進。郭進每天晚上回到宿舍都會帶着夜宵回來，他每次都會給方群春帶一份。起先是郭進說請他吃夜宵，但方群春哪裏好意思天天白吃人家的夜宵啊。後來他每次都會給郭進“夥食費”，郭進累得要死要活，但每天都會詢問他想吃什麽，一同給他買了帶回宿舍。他們宿舍經常在晚上十點多彌漫着一股股爆香的幹炒牛河、香辣雞腿等等的氣味。

一想到郭進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方群春心裏就會憂慮，昨天晚上發給他的信息，到現在都沒有回複。

至于方群春的家人……

雙親早已逝世的方群春，早就沒有了家人。

他想到那一大家子表面上和和氣氣、各個端着公式化笑容的親戚，不覺皺起了眉頭。

咕咕叫的肚子将他拉回現實。

如果連最基本的溫飽都不能解決，那可就別提什麽明天會更好了。

方群春再看了一眼宿舍，随手收拾了一點東西，都裝進斜挎包裏，然後出門覓食了。

每一間宿舍的大門都緊緊閉合着，沒有一點點聲響，同學們大抵都藏躲在宿舍裏了。

經過食堂時，方群春往裏面看了一眼，食堂沒有人。

方群春走向最近的超市，還沒有走進超市，他就聽見裏面的吵吵鬧鬧、噼裏啪啦的聲音。

想到混亂之後的哄搶場面，方群春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隐隐發痛。

但是強烈的饑餓感讓他顧不上閃避開這些了，方群春走進去，果不其然，裏面亂糟糟的，那些半人半植物的同學們湧堆在一排一排貨櫃前，往自己的背包裏快速地掃蕩着。

方群春進來了也沒人發覺，但是只要他一走近他們的領域絕對會被憤怒地攻擊。

他默不作聲地走到生蔬的一帶，學校很多女同學會因為健康和減肥而自己動手做飯，超市裏面也有新鮮的蔬菜肉類提供。

方群春也很快地往購物籃裏面裝了九、十個鮮紅飽滿的西紅柿，一把把有些蔫蔫的生菜，兩盒雞蛋，一捆青黃醜醜的香蕉。很多瓜果雞蛋都被砸破，黃綠紅白一灘灘，可以想象得到之前這裏也有不小的鬥争。

人家是挑開袋即食的方便面、火腿腸、餅幹等等，他卻跑到這邊拿蔬果，一方面是因為不想惹怒那些人，引發打鬥，另一方面是……這些健康，即使不易于保存。

臨走之前，方群春将事先準備好的兩張鮮紅的紙幣放在收銀臺壓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因為争搶食物忽然大打出手的幾幫人，他垂下眼睛，像進來時那樣悄悄離開了。

靠着這些食物撐了三天九餐的方群春，幾乎看見西紅柿的紅、雞蛋的黃、生菜的綠都要幹嘔了。果然，他高估了自己。用宿舍煮熱水的電熱水壺煮雞蛋、煮西紅柿、燙生菜，起初還覺得能入口，雖然沒有什麽味道。但重複着吃了好幾餐，他都快要吐了。

而且，生菜、西紅柿很快也要腐爛、蔫壞了，雞蛋倒是能再吃好幾餐，但也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

“植物人”爆發的第四天晚上，方群春決定離開學校，去附近的大商場看看能不能有什麽收獲。

夜深人靜的時候，方群春看了一眼手機，01:23，他輕輕鎖上宿舍門，離開了宿舍樓，在不遠處掃碼解鎖了自行車，騎上車離開學校。

方群春的學校是一所重點高校，地處市中心的郊區，這所學校的附近還有一所一本大學、兩所二本學院。

大學生密集活動的地方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商業街，方群春打算前往的就是離學校最近的綜合商業區。

方群春特地選了這麽晚的時間，就是想要避開白天出來搶掠的人。不過淩晨一兩點，所到之處只有風蕭蕭，冬夜的冷風吹得他難受，幸好出來之前圍了厚厚的圍巾。

只有路燈亮着，拉長了他的影子，騎車踩動的細微聲響碾碎在風的呼嘯中。

綜合商業區的光感自動燈亮着，大部分的樓層、店鋪都是黑洞洞的，死氣沉沉一片。

方群春停好自行車，觀察了一眼四周，并沒有發現其他人，于是走進大樓，警惕着四周的風吹草動。

電梯還能使用，但方群春并不打算乘坐電梯上去。一樓是服裝、餐飲居多，這棟樓三樓有一個中型超市，他準備去那兒看看。

大樓随處可見的玻璃破碎、東西雜亂，經歷過一場場洗劫。經過三四天的搜刮，大樓裏面的可以食用的東西都空掉大半。

方群春到三樓超市時，只見暗洞洞一片，貨架倒了好幾排，可即食的包裝食品沒有多少了。

黑暗中視物不清晰，方群春只能打開手機上的閃光燈，照亮着一邊走一邊找。

在其中細細翻找了好一陣，他才勉強找了一袋壓在倒下的貨架腳下的火腿腸、兩袋燕麥和兩筒餅幹。

方群春走出超市之前，習慣地經過收銀臺，停下腳步，放下紙幣，心中有莫名的滋味湧起，不知道以後紙幣還有沒有用處了。

樓上那些餐飲店內應該也沒有多少東西了，方群春下樓，按照原路返回。

等他穿過來時機關辦事處大樓的廣場前時，驚訝地發現不遠處的小道上居然有火光。

腳下的蹬踩動作停下來，方群春距離那堆篝火還有十來米，他猶豫着，是繞過原路、走大路回去，還是依舊從小路穿回去好。

他不知道，大晚上還架起火堆的人到底是誰，是好是壞。

方群春腦子裏快速思考了一陣，然後決定依舊騎着自行車前行。

人只是變成了“植物人”而已，這三四天來，方群春通過自己手腕上的菟絲子已經發現了，其實除了偶爾菟絲子會失去控制、大鬧一頓把他舍友的桌面上、床上、地上的東西卷起打翻，其餘時候它們都是乖乖的。

所以，只要自己靜靜地、目不斜視、不帶任何敵意地經過那裏，那些人……總不可能追着他不放吧？

這麽想着，他腳下踩蹬得更快了。

說什麽“目不斜視”，方群春是不能做到的。經過那裏的時候，他悄悄地側着臉用餘光看過去，在噼裏啪啦細細聲的柴火爆裂聲中，搖曳的火光旁邊，坐着一個男人。

他手裏拿着一根木棒，木棒上似乎串着什麽東西，那男人翻轉着木棒，淡淡的炙烤的香味傳入方群春的鼻腔，這對于一個許久沒有吃上熟食的人來說，是多少大的誘惑！

方群春聞着香味，整個人都愣了一下，腳下踩蹬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嗖——”

不過沒有等方群春繼續沉陷在撲鼻的香味中，他發現，抓着方向盤的雙手上的菟絲子忽然猛地沖出去，撲向篝火旁邊的那個男人！

“！！！”

方群春內心是崩潰的，鬧鬧鬧，鬧哪樣，原本以為會被人家攻擊什麽的真是想太多了，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自己身上的菟絲子主動攻擊了別人！

而且這一猛蹿，連帶着自行車上的方群春都被巨大的沖擊力給帶了出去，直接從自行車上跌下來，被手腕上的菟絲子牽帶着往前撲。

他整個人從熊熊燃燒的篝火旁邊沖過去。

一秒鐘瘋狂的菟絲子變成天羅地網，撲向地上坐着的男人。

男人其實早已經看見了騎着自行車過來的方群春，他一直沒有出聲，只淡淡看了方群春一眼就繼續烤他的魚了。

他也完完全全沒有想到，這個人忽然就攻擊自己了。

看着鋪天蓋地沖向自己的綠色鞭藤，他無處可逃，只能皺着眉頭，又不舍得将辛辛苦苦烤好的魚給扔出去當武器攻擊來人，只好順手就是将木棍往火架上用力一挑，火焰熊熊燃燒着的木柴四下飛出，打向沖他襲來的鞭藤。

“等等！”方群春真是有口難辯，他真不是有心偷襲這男人的。

可惜他話音剛落，火焰已經撲向他的菟絲子了。

就在方群春以為自己會感受到一陣灼燒的劇痛和聞到燒焦的氣味時，菟絲子靈活地立即垂下，避開柴火，同時飛快向男人身後走。

方群春被拉着往前趔趄好幾步，幾乎就是往男人身上沖去了。